54 從來未見

簡瑤去茶水間接了兩杯咖啡回來。連續的熬夜，讓她覺得自己和淩遠大概都到極限了。

她用腳頂開門，看見淩遠站在窗邊打電話。他聲音很低，窗外夜色像筆洗裏的墨，被風吹得鋪開來。淩遠就陷在墨色裏，看不清表情。

簡瑤等着淩遠打完電話：“你，你喝咖啡嗎？”

淩遠強笑一下：“謝謝。”

簡瑤不安地看着淩遠，大眼睛底下黑黑兩片。過度熬夜，血液流通不暢。淩遠嘆氣：“薄教授來香港之後……說過什麽沒有？”

簡瑤搖搖頭：“他……幾乎不說話。”

淩遠用鼻息嗤笑一下：“他說了。他到香港第二天就要求徹查那個動物園，但是……沒有下文。”

簡瑤愣愣地看着淩遠，覺得寒氣從地面上泛起。她想起薄教授孤零零地坐在夜色中，像一顆行星。

“我在這裏嘚啵嘚啵說半天。”淩遠為了安慰簡瑤，自嘲道：“照薄教授是不是差遠了。”

簡瑤艱難地笑笑：“薄教授也不會給人開刀。”

那個動物園，倒了兩個月了。但是水電費繳得足，大概有員工宿舍，所以連有線電視都有。園裏還有些動物沒撤走，有幾個照看。照看得不上心，總有動物哀叫。附近居民習慣了，投訴又沒有用，人家都倒了，政府部門也不管。

确實是個好地方。

淩遠和簡瑤對坐在桌子兩邊，一人手裏抱着一杯熱咖啡。淩遠聽見窗外警車出警拉長的警笛，一把鋸子漸漸地鋸遠了。簡瑤再笨也明白，這次事情真的鬧大了。兩地警察內部，謝晗，簡瑤不寒而栗。

淩遠溫聲道：“你是和熏然一起長大的？”

簡瑤拉回思緒：“是的……我們住得近，我經常去他家吃飯。”

淩遠笑：“他小時候是什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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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瑤沉默了。她低着頭，醞釀半天：“你和他，是那種關系嗎？”

淩遠端着嘴角：“你怎麽知道？”

“這能看不出來嗎。愛情這種東西，瞞不過女人啊。”

淩遠很直白：“我愛他。”

簡瑤吓一跳，舉起杯子灌了口咖啡。她吐了口氣：“熏然……熏然其實一直都挺傲的。上學的時候，不是很愛搭理人。”

“我以為……他屬于那種開朗型的。”

“你是說他很陽光？也确實挺陽光的，很注意言行舉止，阿姨這方面對他要求嚴格。但就是……蠻驕傲。上小學的時候就有女孩子往他課桌裏塞情書，他都懶得看一眼。”

淩遠垂着眼微笑。要是早認識他，他想去看看他。看看幼年的李熏然是什麽樣子，一定很好認，一對又圓又大的眼睛。

簡瑤緩緩地跟淩遠講李熏然小時候的事。年幼的，調皮搗蛋的，有點傲氣的小男孩兒。淩遠就那麽聽。夜太長，他可以聽很多。

簡瑤講了很久。她想起來什麽就說什麽，她以前也沒這麽能說，可是現在她急于找人說話。她阻止自己去想薄靳言生死未蔔會怎麽樣，或者李熏然發瘋理智全無的境況。

淩遠看着這姑娘紅着眼圈語速越來越快，只好打斷她，想讓她平靜下來：“你信正義嗎。”

簡瑤抿着嘴沒吭聲。

淩遠又問她：“你……怕過薄教授嗎？”

簡瑤看他一眼。

“是不是怕過他，覺得他是瘋子，想跑開。”

“你問這個幹什麽。”

“我一直很想知道，熏然他……有沒有怕過我。”

簡瑤輕聲道：“怎麽會。”

淩遠忽然笑了：“其實我也挺想見見謝晗。”

簡瑤默默地喝咖啡，淩遠自言自語：“我應該見見他。我們三個都應該見見面。”

警署大樓裏兵荒馬亂。淩遠和簡瑤縮在當成儲物室的舊辦公室裏仿佛湍流中的孤島。關着門，安靜地等。

簡瑤開始哆嗦。

“今天……能抓到謝晗嗎？”

淩遠不知道如何回答。

謝晗聽見警笛聲。

薄靳言也聽見了。

他倆同時笑出聲。

謝晗停下，問薄靳言：“你笑什麽？”

薄靳言幾乎虛脫，半睜着眼，目光卻依舊銳利：“總有人吐槽警匪片裏打得一地屍體之後警察才來。”

謝晗揚眉毛：“哦。”

薄靳言掙紮着不閉眼，他眼前發黑，嘴裏幹如着火。他面上很平靜，警笛也不令他着急。仿佛只是一件必定會發生的事情罷了。

“你寂寞壞了。”薄靳言同情道：“你對着我滔滔不絕，一邊想殺了我，一邊又覺得難得有個聽得懂你說話的人，變成屍體就沒意思了。”

謝晗掄了他一耳光，面上波瀾不興：“我這樣挺好。”

薄靳言捯氣兒。

“你被我抓到兩次，就不要用那種眼光看我。”謝晗道：“你竟然輸了兩回。”

“讓你失望了。”

“那個小女人是個累贅。還有那個小警察也是。為什麽你們就是不明白。”謝晗很煩躁，他并不發愁警車的事，倒是生氣薄靳言淩遠自甘堕落：“他們捆住你們，拖住你們。你們的成就不該只有這麽點。我想幫你們，可是你們就是不明白。”

薄靳言笑一聲：“你不是也不明白。你永遠都弄不懂家人友人的意思。”

謝晗狠狠地踹了薄靳言一下。他像個小孩子，天真地喜怒無常随心所欲。薄靳言向後一仰差點翻過去。

“你們不也才弄明白。”

薄靳言咬着牙，微笑：“可惜你卻是永遠沒機會了。”

“啊。”謝晗忽然又高興：“我手上有人質，我要和警察談判，我要見淩遠。”

“見他，有什麽可說的。”

“你看，你被我快打死了，你那個小女人一點辦法都沒有。那個小警察呢，我也要向淩遠證明，這個小警察是個累贅，拖累，會拖死他。”謝晗興高采烈：“只要我能證明，是不是就是我贏了。”

薄靳言閉上眼，不再吭聲。

淩遠接了李局長的電話。李熏然要連夜返回深圳坐飛機。淩遠沒問怎麽那麽急，李局長道：“我送然然回家，再來接你。”

淩遠道：“我會把這件事妥善解決。”頓了頓：“我去……送送你們？附院我已經打好招呼了，你們一去就能住上。”

“你得呆在警署裏待命。何況瑤瑤沒法跟着一起走，但是她一個女孩子得有人陪着。”

“嗯。”

“小淩……”

“嗯？”

“謝謝你。”

淩遠略略一低頭：“沒事兒。”

夜越來越深，簡瑤坐立不安。李熏然要回內地，她心裏踏實了點。可是李局長走了，她有害怕。畢竟和淩遠不怎麽熟，淩遠是個不錯的人，但到底……

梁sir沖進來，滿臉汗，用港味英語道：“淩遠你快去，謝晗要見你！”

淩遠和簡瑤同時站起來：“什麽？”

梁sir道：“我們包圍了動物園，但是進不去地下室，謝晗手裏不止薄靳言。談判專家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他要求見你。好消息是，薄靳言還活着。”

簡瑤捂住嘴，發出嗚咽的哭聲。

淩遠微微攥拳：“好。正好我也想見他。”

已經到了淩晨。香港的淩晨也是很冷的，空氣都冷得稀薄起來。淩遠和簡瑤坐着梁sir的車，梁sir介紹起來。警方現在懷疑動物園裏有炸彈，所以不敢輕舉妄動。周圍有舊民居排擋菜檔，真要炸了不堪設想。

淩遠把手放在膝蓋上，手铐垂下來，晃動着。

淩遠自己一個人下了地下室。地下室很寬敞，甚至有點熏香味道。淩遠穿過長長的走廊，黃色的燈泡懸在上方空空的黑暗中。淩遠覺得這樣還有點溫馨。走廊盡頭是寬闊的房間，和薄靳言給他的資料上一樣，砌着幹淨整齊的廚房。一個高個子的男人系着圍裙背對着他，在餐桌的那頭的流理臺上，用刀一下一下切着。

“很快就好，稍等。”

他溫和的聲音在寂靜中回旋。

另一邊的門開着，狹窄的過道，對面是大鐵籠。薄靳言垂着頭，毫無反應。

油煎的聲音刺啦一響，黃油煎肉排，淋上紅酒的香味。

謝晗轉過身，手裏端着盤子。那一瞬間淩遠确實震驚，他看見自己，站在餐桌的那一頭，微笑。

“你終于來了。我們好久不見，淩遠。”

獅子飼養手冊 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