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暗衛的尴尬

棠溪怎麽了,一個人站在門外,任憑公主說什麽,他都冷冰冰的,仿佛沒有聽到。

宿和不與他置氣,笑嘻嘻地,一步步踱到他背後,蒙住他的眼睛說:“你別生氣了好不好,我有好玩的給你。”

棠溪冷冷地說:“屬下不敢。”

“不敢嗎,你還有不敢的事情……”公主撇了撇嘴,又換上一副沒心沒肺的笑容:“你看這是什麽?”

她從背後抱住棠溪,展開手心,給他看裏面的黃金。

“這是什麽。”公主知道他不想說話,便用上了幾分命令的語氣。

棠溪說:“這是黃金。”

“不對!”

這東西金燦燦的,硬邦邦的是黃金沒錯,可是宿和不是為了給他看黃金,而是為了給他看這個黃金的形狀。

“你看它像什麽?”

曲裏拐彎,像蛇。

“是的是的!”宿和拍手道:“你真聰明,這是下面人貢上來的金蛇,還會動呢,你看。”

她搬動蛇腦袋上的機關,蛇尾立刻擺了起來,在黃花木桌子上擺來擺去的。

“怎麽樣,還會響呢。”

宿和得意極了,玩了又玩,卻見棠溪冷冰冰的,有點失望,笑容也漸漸消失了。

“你怎麽了,這幾天都悶悶不樂的,兇的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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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下不敢。”

“你有什麽不敢的……”宿和不高興地坐進椅子裏,只聽到外面飛來一群大大的雀兒。

好吵啊。

宿和放下金蛇,出門看鳥。

“啊,是鹧鸪啊。”

宮裏怎麽會有鹧鸪?宿和坐下來,坐在臺階上看鹧鸪。

它們正低着頭一粒一粒找吃谷子。

青石子和玉石子裏一塵不染,是沒有谷子的。

鹧鸪尋了半天,沒有收獲,紛紛失望地擡起了頭,振振翅膀,仿佛在說:再沒有谷子我就要飛了。

“有吃的嗎?你去拿着點心屑子。”

它們啄着墨綠色的羽毛,又振了振翅膀。

公主笑道:“母妃常說,鹧鸪不是好東西,看見它,就意味着別離。”

一只鳥而已,竟然有讓人別離的能力,公主起初覺得新奇,後來長大了,讀了書,才知道世上有“鹧鸪天”這個詞牌,就是說鹧鸪畏懼寒霜,聲音悲苦,所以游子聽了,便覺得進了荒涼之地,心裏也跟着悲傷起來。

可見母妃所言,是不對的。公主命人取一把糕,碾碎了撒給鹧鸪吃,自己呆呆地看着鳥兒出神。

金蛇帶給她的快樂,遠沒有這些鳥兒多,公主想取紙墨,又怕把它們驚走,便靜靜地看着,把它們的神态一一記在腦子裏,等會再慢慢描繪出來。

母妃是個惡人,他們總這樣說,可是至于怎樣的惡,那些人又說不出來,只說她是個狐貍精,泥瓦匠的女兒,最喜歡攀高枝,爬龍床。

這話真是難聽啊,宿和癡癡地看着鹧鸪,努力回想着母妃的樣貌,可是她記不清了,只聽說母妃有一頭水一樣柔順的長發,還有許多木梳。

那些梳子都去哪了,沒有人知道。

她陡然失落,柔聲說:“棠溪,你還記得我母妃嗎?”

“記得。”

棠溪十五歲起就在宮裏當差,算起來,楊妃死時,他也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

“你還記得她是怎麽死的嗎?”

“記得。”

她死于亂刀之下。

一個養在後宮的妃子,怎麽會死于亂刀之下呢?

宿和痛苦地抱緊雙臂,仿佛看見母妃,在冰冷的水裏睜開了雙眼。

“啊……”她一頭紮進棠溪懷裏,哭道:“她是怎麽死的?”

“被反賊殺死的。”

這事皇上已有定論,當是時,天下大亂,反賊逼宮,闖進星辰軒,将楊妃殺了。

公主抹淚,在他懷裏喘息着,輕輕搖了搖頭,她搖的這樣輕,像一只雀兒,輕輕抖了抖自己的翅膀。

“你還記得她長什麽樣子嗎?”

“記得。”

“什麽樣?”

公主追問着,滾落一顆眼淚。

棠溪捧起她的臉,輕輕撫過她冰冷的眉毛、鼻子、嘴唇……楊妃就長這個樣子,和宿和一模一樣,只是更冷淡些。

公主在他的目光裏感受到了溫暖,不由自主地想離他近些,鼻尖貼着他的唇,一點點靠了上來。

她很香,像一片厚重的荷花花瓣,那味道棠溪十分熟悉,可是今天,卻覺得疏遠和陌生,陌生帶來心跳,心跳中,他又有點緊張。

他在緊張什麽?公主的身體他早就看過不知道多少遍了……啊,他在想什麽啊……

棠溪輕輕将她推開,坐直了些。

這是他第一次拒絕公主,他沒有意識到,公主卻意識到了,疑惑地撅起了嘴。

“怎麽了?”

“沒什麽。”

棠溪沉思着,似乎也在想着自己的失禮,最近他總是失禮,實在是不應該。

好在公主沒有糾纏,拭去眼淚,又換上了往日的笑顏,因為她遠遠就看見王醫官來了。

這些天,王醫官奉命為公主調理身體,每天都要來請一次脈象。

棠溪平複心情,站了起來。

小丫頭喜氣洋洋地說:“公主,溪公子,王太醫來了。”

“快請他進來!”

公主忙拎着裙角,坐青布軟墊裏,笑着說:“這麽熱的天,你先喝杯茶吧。”

王太醫人還沒進來,就先聽見她熱情的召喚了,在她熾熱的目光下,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啊,天哪,他笑了。公主幸福地快要暈過去了,臉頰紅的像一只桃子,憔悴和憂慮也立刻煙消雲散了。

這幾天王太醫天天都來,給她診脈,态度漸漸有所緩和,眉頭也沒有那麽緊了。

他手指溫熱,搭上公主的腕子。

“公主康寧,過幾天就沒事了。”

“真的嗎,那我又可以出去玩了嗎?”

公主養病,是皇上的旨意,王太醫沒辦法回答,卻覺得她說話時的表情十分天真,不禁又笑了一下。

天哪……

公主捂着臉,扭扭捏捏地說:“你是在笑我嗎……啊,笑得好,笑得好,你多笑笑,我便好的快了。”

哎喲她在說些什麽呀,王太醫好不容易來一趟,自己不問問他的身體近況,卻一個勁說這些,真是太傻了,好像只要他在身旁,自己就像個大鴨子般,一個勁地冒傻氣。

公主捂臉,笑道:“哎呀,我這是怎麽了,怎麽這麽歡喜……”

棠溪在旁邊看得尴尬,沉聲說:“屬下告退。”

“哎,別別別。”公主想起姑母的話,要讓王太醫吃醋雲雲,也不管棠溪樂意不樂意,忙拉住他的手說:“溪,我覺得你呼吸有異,像是中暑,要不要請王太醫看看。”

溪?

棠溪冷冷地看着她,沒有說話,一看谄媚的表情,他就知道這丫頭一定是在犯傻了,想勾引王太醫。

王太醫果然有所觸動,悶悶地咳了一聲。

“公主……棠大人,那就請伸出手來吧。”

棠溪拒絕了。

“不用。”

公主笑道:“他就是這樣的,幹什麽都硬撐着,王太醫是聖手,勞煩幫他開兩幅藥吧。”

“是。”王太醫看棠溪雖然面色沉靜,只有眼中布滿了紅色的血絲,笑道:“棠大人是心火太盛了,其實也不用藥,多喝點清涼的茶就好了。”

“嗯,我知道了。”公主像一個賢內助般,關切地看向了倔強的棠溪,他們在一起十年了,一直是她說一不二,這兩天棠溪反了,兩人偶有鬥嘴,但相互信任,也算“甜蜜”。

王太醫插不上話,不知還有什麽說的,默默收拾起了箱子。

公主掩飾不住臉上的得意,笑着說:“但是也不算什麽,在我心裏,你才是最好。”

棠溪和王太醫同時一振,棠溪沒有回應,只是側過臉,不去看她小人得志、搬弄是非的模樣,王太醫微微行禮:“多謝公主誇獎,我們都是臣子,盡忠的心都是一樣的。”

公主笑道:“不一樣,不一樣,等我好了,再找你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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