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連歆織走進驚亭軒院門,見迎秋一邊擦着額上冷汗一邊揉膝蓋,一愣之下脫口而出問道:“你受啥驚吓了?”
迎秋勉強一笑,“丁大太太來過,幸好你過來的晚,不然也要挨訓。”
提起丁大太太,府中婢女無一不是渾身一抖,連歆織也不例外,只覺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說來她見丁大太太不過一面,當日沉月含毫不客氣打人巴掌,丁大太太從未想去阻止,這點她至今記憶猶新。
有什麽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奴才,這話不是白來的。
對于丁大太太會一直守着小公子這件事,連歆織有準備,來得晚僥幸躲過一劫她松口氣,安慰迎秋幾句,端着托盤朝小公子房內步去。
迎秋猶豫片刻好心告訴她,小公子剛剛吃過藥,可能沒胃口吃飯,心情差會數落人,叫她小心些別在意。
連歆織點頭,默默地想,被數落是常有的事,不稀奇。
敲一敲門,沒指望裏面的人出聲回應,她直接進去。
藍色帳幔,藍色被褥,小公子躺在被中冷眼觀她。
她幹巴巴一笑,還是頭一次進他的“閨房”,忍不住目光一掃四周,在滿是湯藥味道的房間鼻子下意識動了兩動,托盤放置桌上,指着盤中菜介紹今日早膳。
丁彌骞沒胃口不想聽她說,幹脆把眼一閉,只等她懂得看人臉色出門去。
大少爺脾氣好難伺候,伺候的好沒賞,伺候的壞有打!
連歆織撇嘴,盤子裏的菜每時每刻都在誘惑她快點吃掉,偏偏身邊有個人不把美味的菜當回事,她親手燒的有沒有?為照顧他這個病患特意把菜炒的清淡,他不領情,當成是莫鐘做的吃幾口也好哇,不吃飯多餓,容易餓壞。
思來想去,她眼珠轉轉,蹲身他榻邊,大眼濕漉漉的可憐巴巴說:“小公子,大太太說了,你不吃的話,受罰的是奴婢,請小公子看在奴婢盡心盡力伺候的份上,求幫忙,求放過呀!”
“你?盡心盡力?”他神色似嘲非嘲,“我娘會記得你?”
呃?被鄙視了,唔,沒關系,她就當主子記憶力下降,腦子不好使。
“大太太不記得,小公子記得奴婢就好哇,嘤嘤嘤求吃!”
她扯着他袖子,眉眼糾結模樣,直讓人發愣。
“你怎麽就好意思對自家公子發嗲?”丁彌骞口氣有點嘲弄,“真該把你賣巷子閣去!”
賣巷子閣去賣巷子閣去賣巷子閣去賣巷子閣去……
原來這貨一直沒打消賣人的沖動,到底是有多渣才時刻不停地想賣了自家婢女。
發嗲?她真的有在發嗲麽?嘤嘤嘤,被嫌棄了,明明莫鐘很喜歡這樣,也很讨公子哥喜歡的樣子,怎麽到了她這裏就遭讨厭,變味兒了?她發誓再也不學別人瞎得瑟了,得瑟不明白讓人好頓鄙視,鄙視到巷子閣去了!
好吧,小公子不吃就不吃,她也沒空和人啰唆,吃力不讨好的事幹一次就好,幹得多了惹人嫌,果斷站起端來托盤轉身走人。
前一刻“死皮賴臉”的,下一瞬轉身就走,其中的落差讓人一時無法接受,丁彌骞不假思索抓住她袖子,剛想開口說點什麽,卻聽那給他造成困惑的婢女道:“奴婢的袖子沾了洗魚的髒水,小公子別碰。”
袖子果然有點濕,他瞬間松開手,惡聲惡氣道:“下次把自己處理幹淨了再來,別讓我聞到怪味道。”
處理魚的話會留在手上很多腥味,很不巧的,今早她處理了兩條大魚,然後用有着很重腥味的一雙手為他炒菜,手摸茄子不知多少遍,雖然今早的菜他一口沒動,但此般事實到底是和他說呢還是和他說呢?
略一聳肩,她點頭退出去。
迎秋一直守在門外,期間沒去吃飯,待小姑娘從門內步出她才松口氣,上前一步說:“怎麽樣,小公子有為難你麽?我剛剛好像聽到他怒聲一句。”
小公子的聲音是很大了,但在外聽人說話真的好麽?或者說聽了之後問出來真的好麽?咱倆似乎沒那麽熟,就算是很熟了被問也很丢臉啊。總之,各種自我糾結,與旁人無關。
連歆織心情有點微妙,微微垂下眼簾,“我手上有魚腥味,小公子不喜歡。”
“小公子的确不喜歡魚腥味,你別難過,下次不處理魚就好了。”迎秋看她的樣子,安撫道:“若是你怕挨罵,下次送菜過來我給小公子送進去如何?”
歪頭,連歆織狀似認真考慮,“好吧,不過因為某些事,可能以後我都不會來送菜。”
迎秋訝然,“某些事?能有什麽事,小公子不是很重視你麽?”
“小公子被莫鐘拒絕,我以後也不會在兩人中間牽線,所以,嗯,你懂得。”略一猶豫,把實情道出,
事實上,不必向小公子報告關于莫鐘的事,她再來給小公子送菜似乎已然沒必要,再來都是多餘的。
迎秋聞言一怔,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連歆織看她樣子也明白,莫鐘的拒絕,讓對方很高興的,所以說,沒人一起争小公子什麽的對迎秋而言是最開心了。
托盤上的菜不必端回竈屋,端回去的話一大群人争,連歆織索性和迎秋坐在門前小板凳上一起吃,給小公子做的早膳自然是好,兩人一邊吃一邊說笑,為了不吵醒房內睡覺的小公子盡量壓低聲音。
兩人先談的是關于繡花,繡帕子、繡荷包,用什麽繡線好,提起繡花一類的事迎秋很有精神,十分喜歡這項打發無聊的“東西”。
沒錯,在連歆織眼裏,繡花可不就是打發無聊的東西,真的較真起來,她并不多喜歡傻傻坐着那不停地繡。
說到後來,話題繞回小公子身上,迎秋說,小公子身上的荷包多是她給繡的,小公子喜歡皂色,她繡的也大多是皂色,雖然她不是很喜歡這個顏色。
連歆織挑挑眉,手指下意識摸摸藏在袖中的荷包,小公子每一次賞錢都給一個荷包,這種事她會說麽?相信她不說迎秋也知道。
果然,就聽迎秋笑容有點苦澀地表示,繡荷包的速度趕不上小公子扔荷包速度,盡管很多時候荷包又回到她手上,可心情難免有點郁悶。
連歆織安慰,你在把荷包給小公子送回去,說是新繡的,他也不知道。
迎秋狡黠一笑,道:“我就是那麽做的,不然繡太多,手指頭都爛掉了。”
時間不早了,連歆織收拾一番兩人用過的碗筷,放置托盤上端回竈屋。
院子中,尤婆子懶洋洋靠坐椅子上曬太陽,神情好不悠閑,其他人幹活時盡量輕手輕腳,免得把人惹到,以往随處可聽的閑聊卻是沒了。
連歆織自覺地打來水洗碗刷筷,穆燕神色不振地蹲在她一邊跟着洗。
自打和王典斷絕關系,穆燕很少有蔫蔫神情,如今為何?莫非在她去驚亭軒的時候被尤婆子刁難了?
穆燕讓她別瞎猜,勉強一笑,家裏有點事,讓她不開心罷了。
連歆織搖頭,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所以,先算上是同病相憐吧。
不過,同病相憐這個詞不是那麽好用的,用了之後連歆織就後悔了,因為穆燕說,賣給丁府的三年賣身契今年冬天就可以拿回來了,賣身契拿回來之後她不會在繼續給丁府為婢,爹娘已經給她找好婆家,今年冬季回家,明年春季成親。
穆燕十六歲,明年十七歲,适當的成親年紀,凡是家中有女的大凡這個年紀成親,她知道,不過尚未做好心理準備罷了,有點郁悶。
穆燕的是親爹親娘,給找的婆家自然不會壞,但連歆織這個有後娘的各種驚悚表示,千萬不要哇,萬萬不能讓家裏人給安排親事,很多說書的都講,有後娘就有後爹,有後娘的女子各個找不到好婆家。
“找不到好婆家”,那反過來不就是壞婆家,男的一般不是大女的十多歲就是身體上有缺陷,大把的銀子往外砸,往家裏買女人成親。
連歆織渾身的疙瘩都往外蹦,腳底板一麻,那種被後娘賣被老男人買的狀況說啥都不要發生在她身上,太恐怖。日後,她多了一條生活目标,擺脫後娘控制,嗯,先學會掙大把銀子,掌握自己的命運。
至于以後會不會逼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啥的,她主動選擇去忽視,忽視忽視忽視掉!
穆燕見她反應那麽大,不禁好笑,“瞧你吓得,一臉慘白,要我說呀,輪到你的話還得四五年,別着急啊!”
“哇,瞎說,我哪裏有着急,我這分明是害怕!”她哭喪着臉,真想抹兩滴淚證明身世很悲慘。
“是呀,是害怕,害怕找不到好婆家,呦呦呦,好擔心!”穆燕咯咯笑,笑容中帶有狡黠。
“呃?哪有……”事實上真的有,害怕找不到好婆家什麽的,好羞澀,求不說!
辯解的口氣那麽弱,讓人一聽就有事,哎哎哎!她要理直氣壯的,好尴尬呀!
穆燕眉眼一挑,剛想繼續說,卻聽尤婆子啐一口唾沫,罵罵咧咧的,“吵什麽吵,笑的那麽賣騷給誰聽,一個個不老實,等太太過來收拾你們……”
眼見很多人目光掃來,穆燕趕緊低頭,捂嘴。
連歆織反應慢了點,被很多人目光掃到,感受到那目光中的輕視,不禁望天,好吧,天空陰沉沉的,其實她真的很想說,剛才沒笑,而且笑的一點不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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