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千年

從未有人敢如此無禮且粗暴地對待純血帝王——即使是當年強行喚醒玖蘭樞的玖蘭李土，在面對玖蘭樞時也還是會如臨大敵。

錐生零區區一個Level E，究竟為什麽如此有恃無恐？

是因為木之本桃矢和月城雪兔？

不，魔法協會和血族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今天來此之前，玖蘭樞也已經得到過明确的資料，錐生零和木之本家從前根本毫無關聯。

木之本桃矢和月城雪兔雖然答應暫時收留錐生零，卻并不意味着他們會因為錐生零和玖蘭樞這個血族王者甚至整個血族對上，畢竟他們也不是沒有絲毫軟肋的人。

那麽，錐生零又是因為什麽如此有底氣？

玖蘭樞必須說，錐生零引起了他的興趣。

當然，他十分希望，這個獵人家的幼崽是真的掌握了什麽不得了的籌碼，而不是一時沖動下的虛張聲勢。

毫不費力地推開錐生零按在自己腦後的手掌，玖蘭樞牢牢按住錐生零的肩膀，居高臨下地打量少年脖頸上因為粗暴的動作而再次撕裂的傷口。

當看到緋櫻閑利齒留下的血洞時，玖蘭樞厭惡地皺起眉頭——他還沒有在別人留下的傷口上再次下口的怪癖。

注意到玖蘭樞的遲疑，某種程度上十分了解玖蘭樞龜毛習慣的錐生零不耐煩地“啧”了一聲，微微側頭把另一端尚還完好的脖子露了出來。

玖蘭樞見狀，意外地挑了下眉。

這錐生家的幼崽看來也不是全無優點，單就察言觀色這點，倒是比玖蘭樞見過的許多血族都要敏銳許多。

傾身覆在錐生零頸邊，玖蘭樞輕輕嗅了嗅近在遲只的瓷白肌膚，倒是沒有Level E一貫的惡臭。

但即使如此，玖蘭樞這麽多年來也從未喝過Level B以下的血，今天竟然要破天荒地吸食Level E的血，想想還真是有點委屈自己了。

也不知道今晚回去後需不需要刷牙？

還有，如果錐生零的血實在太難喝，他忍不住吐出來，這一直拽上天的小子會不會炸毛？

一邊挑剔地選擇在哪裏下口，一邊想着這些有的沒的，在錐生零頸邊的寒毛都忍不住根根豎起來的時候，玖蘭樞暗沉的紅眸終于在某一刻被徹底點亮，現出猩紅的本色來。

頸邊很快傳來被利齒刺破的強烈痛感，錐生零的身體忽然僵硬了一瞬，死死咬住牙關，雙手雙腳都下意識呈現出抵抗的姿态，卻又轉瞬被他強大的意志力所控制住，沒有真的攻擊玖蘭樞。

耳邊很快傳來血液汩汩的流動聲和純血種進食時細微的吞咽聲，這樣似曾相識的疼痛和場景，輕易便勾起了錐生零腦海深處那些永生難忘的血色夢魇。

血液對吸血鬼來說并不單單是食物那麽簡單，更是他們獲取獵物信息最簡單也最直接的途徑。

若狩獵者比獵物強大，獵物的所有記憶與感情都将在狩獵他的血族面前無所遁形。

而若是狩獵者比獵物弱小，在獵物有意識的抵抗和保留下，狩獵者便只能通過血液獲取對方記憶中最難忘也最難以壓制的那部分記憶——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錐生零就是通過吸食玖蘭樞的血液，才得知了玖蘭樞曾是玖蘭家的始祖，以及他是被玖蘭李土強行喚醒的這些事。

是的，很久很久以前。

久到若不是今天再次見到玖蘭樞，錐生零都幾乎快要忘記這個男人的模樣。

隐藏在靈魂深處的記憶随着血液的流逝一點點被喚醒，錐生零疲憊地合上眼睛，沒有任何抵抗地把自己的記憶全部開放給玖蘭樞。

錐生零曾活了千年。

那時他也是像現在這樣，父母被緋櫻閑殺害，唯一的親弟弟一縷也跟随緋櫻閑隐去蹤跡，他則被獵人協會送往黑主家，成為黑主灰閻的養子。

也是在那裏，他認識了黑主灰閻的另一位養女——黑主優姬。

黑主優姬曾是錐生零摯愛一生的女孩，是錐生零生命中唯一的光芒。

因為有優姬在，錐生零才會從失去父母的傷痛中漸漸走出來，雖然沒有一刻忘記過對緋櫻閑和吸血鬼的仇恨，但生命中總還因優姬的存在而不至徹底沉淪于黑暗中。

那時錐生零還不知道，原來優姬的存在，從始至終都只是一個刻意為他設下的謊言和騙局——

黑主優姬本名玖蘭優姬，她是玖蘭樞的親妹妹，是玖蘭家的純血公主，更是玖蘭樞一直以來悉心守護的未婚妻。

而他錐生零，之所以會被允許與優姬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之所以允許被優姬靠近，不過是因為玖蘭樞需要他對優姬産生感情，再以優姬的安全為籌碼，逼他成為最強的獵人，徹底殺死玖蘭李土。

那時的錐生零也确實如玖蘭樞所願，雖然無法接受優姬純血種的真實身份，最終卻還是被所有人逼着，踏上了玖蘭樞早就為他準備好的棋盤，成為擁有破局之力的那顆棋子。

那時錐生零不是不恨的。

殺死玖蘭李土後，玖蘭樞帶着恢複純血種身份的優姬離開了黑主學院。

在那之後，錐生零很久都沒有見過他們。

但後來，這兩位純血種卻再一次出現在了錐生零面前。

不得不再次幫玖蘭樞和優姬兩人解決完觊觎王位的純血種後，再無敵手的玖蘭樞和優姬本該如同童話故事中的結局那樣，從此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但令錐生零沒想到的是，玖蘭樞竟在那時把自己的心髒投入到了制造獵人武器的熔爐中，陷入沉睡，優姬那時卻已經懷了玖蘭樞的孩子。

驟然失去玖蘭樞的壓制，一直被玖蘭樞保護得很好的優姬根本無法獨自面對心思各異的吸血鬼高層，那些隐藏在暗處的老不死們更是對優姬身上的純血觊觎不已。

為了保護優姬，已經成為獵人協會會長的錐生零不得不再一次站在優姬身邊，與優姬共同度過了最艱難的千年。

千年的時光中，優姬一共生下了兩個孩子——一個是她和玖蘭樞的孩子，玖蘭愛，另一個則是她和錐生零的孩子，錐生戀。

錐生零也不知道自己當年是如何同優姬走在一起的，或許是因為心中一直存着對優姬的愛戀，也或許是因為玖蘭樞陷入沉睡前的那句，“我想你們兩人，好好在一起。”

總之，那時早已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人類還是吸血鬼抑或是什麽其他怪物的錐生零，就那麽陪在優姬身邊一千年。

千年後的某一天，錐生零在獵殺Level E的時候，忽然在那Level E掙紮的神色中，恍惚了一瞬。

不知為什麽，那時他忽然想到了曾經也在Level E的命運下艱難求生的自己。

在Level E面前失神是大忌，也或許錐生零本也沒想要抵抗，在血薔薇射入那Level E的胸口時，錐生零的心髒也被Level E的尖利指甲所刺穿。

生命的最後一刻，錐生零是笑着離開的。

他終于可以解脫了。

也是在那時，錐生零才明白，原來這漫長的一生，所遇到的這些人，所經歷的這些事，早已經徹底壓垮了他。

他已經很累了。

吸血鬼是沒有靈魂的。

錐生零本以為自己也是如此。

但在徹底死亡化作塵沙後，錐生零的意識卻并沒有消散，反而如同幽靈般，一直游蕩在世間。

他并不能離開優姬太遠，好在他已經是靈魂體，優姬并不能看到他，他已經不用也不能再為優姬做任何事了。

他看着優姬在他死後，用自己的生命複活了玖蘭樞，把玖蘭樞變成了真正的人類。

他看着變成人類的玖蘭樞在陽光下微笑，和優姬的兩個孩子共同生活在一起。

他沒有見到死後的優姬，連他自己，都漸漸消散了。

錐生零本以為終于可以迎來真正的死亡，哪怕魂飛魄散。

但令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是，當他再次恢複意識，從無邊的寒冷和疼痛中醒來時，又一次看到了緋櫻閑那張染着鮮血的臉。

“以仇恨為養料，快長大成人吧，我可愛的零。”

“想要殺死我吧？真想一直這樣注視着你，這充滿仇恨的眼眸是只屬于我的。”

“你和我已經結下了無法分開的羁絆……”

記憶深處詛咒般的話語與緋櫻閑的聲音重疊在一起，不遠處倒在血泊中的父母早已經徹底失去了生機。

這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訴錐生零，他回來了。

回到了一切悲劇的起點，十三歲這年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