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告別

聽莉菜說要帶瑪利亞走，羅利寶田心中一驚，急忙出言阻止，“不可以！”

寶田科奇也震驚不已，無論如何都沒想到，自己對瑪利亞的忽視，竟會讓妻子生出這樣危險的想法來。

“……莉菜，是我對不起你和瑪利亞，這一切都是我的錯，請你不要帶走瑪利亞……”

“我真的只是太痛苦太難過了……那天我們明明說好要一起回家，給瑪利亞一個驚喜……下飛機後我一直在機場等你，帶着你最喜歡的花和給瑪利亞的禮物……但我最後只等來了你發生空難的消息……”

“我根本無法接受這件事，根本無法接受你的離開……”

這一刻，西裝革履的男人深深彎下腰去，哭得像個失去一整個世界的孩子。

這一年來，寶田莉菜一直徘徊在寶田家，當然知道丈夫在失去自己後經歷了怎樣巨大的痛苦，所以即使心中有再多怨恨，看到丈夫現在的模樣，寶田莉菜也不忍再苛責他。

她其實一直都知道，在她離世後，丈夫所承受的痛苦絲毫不亞于瑪利亞。

所以這一刻，她只能傾下身來，緊緊抱住痛哭不已的男人，也忍不住落下淚來。

“……親愛的，瑪利亞是我們愛的結晶，不要讓我後悔嫁給你，也不要等瑪利亞真的對你這個父親失望透頂，不再對你抱任何期望才開始後悔。”

“瑪利亞是我存在過的證明，你要很愛很愛她，好好照顧她，連同我的份一起。”

“還有，你要好好謝謝父親，這一年來為了照顧你和瑪利亞，父親已經心力交瘁……如果沒有父親，你和瑪利亞或許早就崩潰了。”

這麽說完，寶田莉菜深深對羅利寶田鞠了一躬。

羅利寶田的眼睛更紅了。

“木之本君，我還有最後一個請求。”待情緒平複許多後，寶田莉菜忽然對一直沉默的木之本鳶道。

“您請說。”木之本鳶神情鄭重。

寶田莉菜：“我想請您幫我一個忙……”

……

這天下午，昏睡多時的瑪利亞忽然從夢中驚醒過來。

“媽媽——！”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瑪利亞嘶聲喚着媽媽，眼前似乎還能看到夢中媽媽忽然消失不見的場景。

“瑪利亞，媽媽在這裏。”頭頂一暖，瑪利亞忽然聽到記憶中熟悉至極的溫柔嗓音。

她不敢置信地擡起頭來，當看到媽媽真的坐在床邊，正微笑着撫摸自己的頭發時，瑪利亞忽然怔住了。

“我是不是又做夢了？”她的聲音輕輕的，似乎想要伸手觸碰一下媽媽，但她很怕一旦碰到媽媽，媽媽就會和之前的無數個夢一樣瞬間消散。

這樣小心翼翼的瑪利亞，讓寶田莉菜的心都快碎了。

“寶貝，媽媽在這裏。”她終于不再忍耐，伸手把瑪利亞抱進懷裏。

臉上身上傳來肌膚相貼的溫暖觸感，瑪利亞忽然緊緊抱住寶田莉菜的腰，眼中的不敢置信漸漸化成滿滿的驚喜，緊接着卻又漸漸抽泣起來。

“媽媽，媽媽你回來了，媽媽我好想你……”縮在寶田莉菜懷裏，瑪利亞終于放聲大哭起來。

不遠處的角落裏，第一次看到瑪利亞哭得這樣撕心裂肺的寶田父子也忍不住落下淚來。

這一刻，寶田科奇是真的明白了，妻子究竟為什麽會那麽怨恨他。

這一年來，瑪利亞幾乎從來沒在他面前哭過，每次見到他時總是小心翼翼地靠過來，微笑着和他問好。

每次一看到瑪利亞的笑容，寶田科奇就會想到妻子，繼而想到妻子的死。

莉菜明明因為瑪利亞而死，瑪利亞為什麽還能露出這樣的笑容？

——即使心裏知道這樣的想法只是遷怒，即使明知道瑪利亞或許也和自己一樣痛苦，寶田科奇卻總忍不住這樣想。

他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莉菜說得沒錯，他就是一個懦夫，所以才會把失去莉菜的痛苦和憤怒發洩在瑪利亞身上。

他以為他的冷漠是克制，以為只有遠離瑪利亞才不會傷害到她，卻從未意識到，失去媽媽的瑪利亞有多麽不安，多麽需要他這個父親的關心和安慰。

“父親，我現在，還有資格請求瑪利亞原諒嗎？”他哽咽地問身旁的父親。

羅利寶田拍了拍他的肩膀，“瑪利亞從未怪過你，你要快點振作起來，不要再讓她失望了。”

寶田科奇捂住眼睛，任由淚水在指縫中肆虐，“……好。”

……

“瑪利亞，”一下下輕拍着瑪利亞的後背，讓她把這一年來的所有痛苦和不安都發洩出來，待瑪利亞終于哭累了，只能偶爾抽泣幾聲，寶田莉菜才終于對這孩子告別，“寶貝，媽媽要走了。”

“……媽媽？”已經哭懵了的瑪利亞怔怔擡起頭來。

“寶貝，今後媽媽不在你身邊，你要照顧好自己，還有爸爸和爺爺。”寶田莉菜溫柔地為瑪利亞理順頭發。

緊緊抓住媽媽的手指，瑪利亞眼中瞬間又盈滿了淚水，“媽媽，你要去哪裏？你帶瑪利亞一起走好不好？瑪利亞要和你一起走！”

寶田莉菜剛與瑪利亞告別時，寶田父子就已經來到了床邊。

此時聽到瑪利亞沒有絲毫猶豫，瞬間脫口而出的話，寶田科奇心中一酸，立刻傾身緊緊抱住妻子和瑪利亞。

“瑪利亞，媽媽要去天堂，不能帶你一起走。”

眼見着瑪利亞又要哭出來，寶田莉菜微笑着摸了摸她的腦袋，“但是媽媽會一直在天上看着你，所以瑪利亞要乖乖的。”

“你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生活，照顧好自己，也幫媽媽照顧好爸爸，不要總是讓爺爺擔心。”

瑪利亞就只是哭，一邊哭一邊搖頭，她不想再失去媽媽。

寶田莉菜這次卻并沒有再安撫她，而是堅定地把她交到丈夫的懷裏。

“媽媽，媽媽你不要我了嗎？瑪利亞會乖的媽媽……”不敢再放聲大哭，瑪利亞只能小聲抽泣着向寶田莉菜伸出雙手。

“刷——”背後忽然綻開巨大的雪白羽翼，寶田莉菜輕輕煽動翅膀，對驚呆了的瑪利亞笑了笑。

“瑪利亞，媽媽會在天上看着你。”

“你永遠都是媽媽的寶貝。”

“所以，一定要幸福。”

這麽說完，寶田莉菜緩緩飛到瑪利亞身前，低頭輕吻了下瑪利亞的額頭。

“媽媽……”瑪利亞伸出雙手，似乎想要觸碰她。

掌中卻只落下一片雪白的羽毛。

“如果想媽媽，就看看天空。”

“媽媽會一直在天堂裏看着你，我的瑪利亞。”

綻開羽翼向落地窗外飛去，寶田莉菜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無垠的天空中。

從父親懷中掙脫下來，瑪利亞飛快地跑到窗邊，眼看着媽媽飛向蒼穹。

知道媽媽變成了天使，還活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瑪利亞心中的痛苦和悲傷竟不知不覺消散了大半。

“媽媽——我會聽你的話，我會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我會照顧好爸爸和爺爺！媽媽，你也要好好的，瑪利亞也永遠愛你！你要一直看着瑪利亞——”

一牆之隔的房間中，寶田莉菜靠在牆上，淚流滿面地聽着瑪利亞用稚嫩的聲音向自己大聲保證。

她其實騙了瑪利亞，她根本就沒有變成天使，今後也沒辦法一直在天上看着瑪利亞，但這是她能為瑪利亞做的最後一件事。

從今往後，她希望她的瑪利亞能快樂地生活，成為一個開朗幸福的女孩。

“木之本君，謝謝你。”對眼前的少年深深鞠了一躬，寶田莉菜無比真誠地對木之本鳶道謝。

“舉手之勞，夫人不用這麽客氣。”收回幫助寶田莉菜完成這場告別的【幻】之牌，見寶田莉菜的靈魂透明了許多，木之本鳶心中微沉，忍不住問她，“您今後有什麽打算？”

木之本鳶大概清楚寶田莉菜的靈魂為什麽至今仍停留在人間——這幾個月以來，他曾見過數個滞留在人間的靈魂，他們大多心中存有執念，唯有達成心願才會前往死後的世界。

但那死後的世界究竟是何種模樣，木之本鳶卻從未見過。

聽到木之本鳶的話，寶田莉菜忽然笑了笑。

與瑪利亞告別後，她心中已經再沒有其他執念，所以她知道，自己的時間已經到了。

“他們來了。”她忽然輕聲說道。

話音剛落，她腳下的地板忽然變作無盡的深淵。

長長的黑水晶臺階自深淵盡頭蜿蜒而至，深淵之下，兩個背生三雙漆黑羽翼的堕天使，正急速向這裏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