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2019.10.12:a.m.
07
葉懷秋有心事,我看得出來。
現在的他不再是以前那個在面對我時透明晶瑩的男孩,長大了,眼角瞥出來的一抹餘光都帶着故事。
十幾歲的時候我哪能想象得出他抽煙的樣子呢。
身後的天一道閃電,把整個陰森潮濕的爛尾樓都給劈亮了一瞬間,緊随其後的就是雷聲,轟隆隆在天上炸開,聲音之響,像是兩團撞擊的雲勢要拼個你死我活,打算在這天重新開出個幹淨無人的天地來。
這種天氣實屬讓人心煩,每個人都好像變成了黏糊糊的苔藓。
葉懷秋的煙還沒抽完,學生們這一段也結束了。
我收下道謝,接過葉懷秋遞來的煙跟打火機,跟着他走回了之前的角落。
“這幫學生挺有意思的。”葉懷秋蹲下,說話的時候盯着外面看。
兩棟爛尾樓中間是一條修得還算平整的路,我就是沿着它走過來的,這會兒一輛車駛過,朝着看不到盡頭的西邊去。
“螞蟻。”
我正在點煙,聽見他的聲音轉過去看他。
他蹲在那兒,側着頭,揚起來看我,發現一只螞蟻而已,卻好像發現了新大陸。
他的天真其實也還在。
我走過去,蹲在他旁邊,幾乎緊貼着他。
一只黑色的小螞蟻悠閑地從我們腳邊走過,無視了我們這兩個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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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懷秋身邊很暖和,他像個紅泥小火爐,把回憶那壺酒燙得更加香醇了。
我們倆的腿輕輕靠到一起,他轉過去打了個噴嚏,下意識用一只手扶住了我。
“冷了?”我問他。
是有些涼。
我穿着深秋的厚風衣也還會覺得有些涼意,何況是他,身上就T恤和一件單薄的夾克。
“嗯。”他揉了揉鼻子,抽了口煙,“這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停。”
我的右腿和他的左腿緊緊貼在了一起,或許是幻覺,我甚至感覺到了他的溫度。
和少年時代不同的溫度。
我一個人生活,經常會買花,一周或者半個月一束,每次都只買同一種花。
茉莉。
我覺得葉懷秋像是茉莉花,白淨的,輕盈的,香的。
回憶全部泛黃,唯獨他這個人,怎麽都不會褪色,不管過了多少年都還是原本的樣子,幹幹淨淨纖塵不染。
他在我的世界裏當了十幾年的茉莉,現在的話,更像是昙花。
月下美人,握不住的話轉瞬即逝。
昙花一現,只為韋陀。
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算是他的韋陀。
我盯着葉懷秋的手,看得心像繃緊了的弦。
他搭在膝蓋上的手,手指輕輕地點着,像是在自己腿上彈琴。
少年時代的觸感都在這一刻卷土重來,要是我現在握他的手,感覺還會一樣嗎?
那時候已經徹底入夏,幾乎天天三十幾度,那會兒我跟人打球傷了腳,天天拄着拐杖去上學。
每天早晨葉懷秋都在校門口等着我,然後幫我拿書包,陪着我這個瘸子慢慢悠悠往教室走。
體育課,我不能打球了,就和他坐在樹蔭底下看別人玩。
有一次我們嫌熱,繞到教學樓後面的小花園,背光也背人。
坐在水泥臺階上,身後是教學樓,面前是花壇,整個世界都是陰涼的,還有微涼的風吹過。
拐杖在我左手邊,葉懷秋在我右手邊。
我們用他的MP3聽歌,還沒我半個巴掌大的小機器卻能容納一二百首歌。
兩個人,一人一只耳機,黑色的耳機線被風吹得蕩來蕩去。
那時候我是個很少聽歌的人,所有聽來的要麽是學校廣播站放的,要麽是葉懷秋放給我的。
我從來不記歌名,也不知道那些唱歌人的名字,只是聽,葉懷秋給我什麽我就聽什麽。
那天的歌是首粵語歌,歌詞我一句都聽不清,只記得唱歌的人聲音好聽,只記得這首歌旋律迷人。
然後,還記得的就是在這首歌唱到一半時,葉懷秋輕輕地靠在了我肩膀上。
輕得像夏天的蜻蜓落在樹葉上。
他似乎小心翼翼,不敢徹底把自己交付給我。
當時的我大概愣住了,我記不清楚,只記得後來我牽了他的手。
自始至終我們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後來我走進自己的回憶裏,看見兩個穿着校服的男生躲在教學樓後面的小花園,他們坐在水泥臺階上互相倚靠,手偷偷地握在一起。
耳機線蕩啊蕩,在我的世界裏蕩了那麽多年。
在那之前,在那之後,我們也從來沒有明确對彼此表達過任何渴求的情緒,沒有說過“喜歡”,沒有說過“在一起”。
但是,那個依靠和那次牽手似乎象征着什麽,在那天之後我們之間确實變得不太一樣了。
至于那首歌,被我遺忘了很久,直到葉懷秋走了,我聯系不到他了,在翹課的一個晚上,我坐在網吧的電腦前,聽了不知道多少首粵語歌,終于找到了它。
王菲的。
《暧昧》。
那天晚上我坐在網吧裏,對照着歌詞反複地聽。
反反複複,直到再也不敢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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