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結局+後記

“……總之, 事情就是這樣。”

毫無防備地,就這麽被撞破了奸情。

淩晨三點半,駱亦卿坐在書房裏,跟江連闕隔着一整張冷酷的大理石書桌, 背脊筆直, 認真交代:“我們才剛确立關系沒多久, 我和她之間不存在任何成年人的行為……”

“你還想跟她有成年人行為?”江連闕匪夷所思,“你是人嗎?我小時候就看你倆不對勁, 你有沒有搞錯, 雖然她也不是我親妹妹,可我就這一個妹妹!”

駱亦卿臉上表情微妙,思考幾秒,斟酌着說:“從法律的角度來說, 我應該也只會有一個老婆……”

“……”

室內寂靜一瞬。

江連闕忽然撂挑子, 煩躁地揪住自己的頭發:“你們怎麽都這麽不讓人省心?”

駱亦卿想了想, 試圖理性分析:“這也算是自家人和自家人在一起了,不好嗎?至少你對我知根知底,她沒有跟野男人在一起。”

“放什麽屁, 跟你在一起, 和跟野男人在一起有什麽差別?”

“……”

駱亦卿詞窮, 盯住他:“你小點聲。”

“我幹嘛要小點聲,你泡我妹妹,你還想讓我小點聲!”

“梨梨休息了。”駱亦卿低聲提醒,“她明天還要上班,我也要上班。”

我們都很忙的,全世界只有你不用工作。

要不是這張桌子太長,兩個人隔得太遠, 江連闕一定會跟他打起來:“你倆什麽時候才能消停?一個說要去做駐外記者,年初就走,完全不給我消化時間;另一個更好,悄無聲息就把我妹妹給泡到手了,我這個哥哥竟然是最後一個知情人,如果我今天沒有撞破,你們是不是打算瞞着我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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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駐外?”駱亦卿捕捉到關鍵詞,“梨梨什麽時候跟你說的?”

江連闕注意到,兄弟的表情忽然變得不太好看。

不知怎麽,他的心情突然變好了,心頭甚至浮起一絲絲幸災樂禍:“你不知道?梨梨沒跟你說啊?”

駱亦卿微微抿唇,不說話。

江連闕感覺自己再一次獲得了快樂,他幸災樂禍:“其實駐外這個事兒吧,我也不是完全不同意,畢竟我跟她媽不一樣,不是那種不通情理的讨厭大人,我吧……”

駱亦卿打斷他:“所以,是什麽時候?”

江連闕得意:“今天下午。”

駱亦卿:“哦。”

駱亦卿起身,拉開身後的書櫃抽屜,不緊不慢地,從中抽出一份文件:“這件事情我一個半月前就知道了。”

江連闕:“……?”

駱亦卿雲淡風輕地擡起頭:“她連申請文件都放我這兒了,你要不要看看?”

江連闕:“……”

江連闕深呼吸:“我們還是打一架吧。”

江梨這晚睡得很好。

駱亦卿沒有撒謊,她的卧室還原模原樣地保留着,天氣好的時候,他每天都讓阿姨幫忙曬被子。

枕頭上有陽光的味道。

江梨一夜好夢,翌日清晨起床,卻覺得駱亦卿和江連闕之間氣氛不太對勁。

她咬着豆漿,瞄這兩個男孩子:“……談判破裂了?你們打了一架?”

駱亦卿和江連闕對視一眼,默契地分開,坐在餐桌兩邊。

江梨咬開一枚奶黃包,舌尖碰到柔軟的流心:“我懂,哥哥和妹夫很難好好相處。”

她站起身,背好包,“我去上班了,祝你們早日結束磨合期。”

“诶,梨梨——”

異口同聲。

江梨回身,有點疑惑:“怎麽了?”

駱亦卿欲言又止,笑笑:“沒事,別忘了晚上早點回來,連闕說要在家裏煮火鍋。”

短短一夜,生活回到起點。

江梨也笑着抱他一下:“好。”

黃昏下了點小雨。

江梨撐着傘回家,還沒走到家門口,遠遠地隔着一片花圃,就看到駱亦卿家暖黃的燈光。

在一片潮濕的雨霧裏,盈盈秀秀的一團,一言不發地等她回家。

江梨停住腳步,在這裏站了一會兒。

等她回到家,碗筷已經擺好,火鍋咕嘟嘟地煮沸,駱亦卿正背對着她,站在廚房料理臺前:“連闕,把火關小一點。”

江連闕攤在沙發上嗷嗷叫:“你怎麽好意思指使我!”

駱亦卿微默,拿着刀走出廚房。

江連闕一個激靈彈起來:“你把刀放下!”

駱亦卿沒有看他,舉着刀,一言不發地将火調小。

轉頭才看到江梨站在門口。

他放下刀,上前捏捏她的臉:“外面冷不冷?好像下雨了,還好你帶着傘。”

駱亦卿穿着件小熊的圍裙,她以前沒見過他下廚,之前住在他家那段時間,他總是叫廚師上門。

江梨搖頭:“不冷,我們什麽時候可以開始吃?”

他的手指落在她臉頰旁,指尖帶點涼意,她的鼻尖敏銳地嗅到清淡的菇類氣息:“我想吃蘑菇。”

駱亦卿牽着她的手,帶她在餐桌前坐下:“那就先煮蘑菇。”

江梨不止是想吃蘑菇,她有一些話想跟兩個男孩子說,開口卻又感到詞窮,駱亦卿仿佛看穿,不斷地往她碗裏夾菜,于是她完全失去了開口的機會。

可是看飯桌上這麽平靜,江梨忍不住:“你們已經決鬥過了?”

江連闕哼:“如你所見,我們決鬥後決裂了。”

“為什麽?”

“老婆和兄弟只能選一個。”駱亦卿維頓一下,面前的鍋咕嚕咕嚕冒泡泡,他将菠菜煮進去,雲淡風輕道,“我沒有選他。”

……老婆。

江梨的心漏跳一拍,發現駱亦卿永遠可以輕而易舉,令她心動。

“所以——梨梨。”飯吃得差不多,駱亦卿放下筷子,透過袅袅的熱氣,溫柔地看她,“你打算什麽時候告訴我呢?駐外的事情。”

江梨一開始根本就沒想跟駱亦卿說這件事。

決定是她自己做的,這是她的人生,跟任何人都沒有關系。無論有沒有跟駱亦卿在一起,她都會走。

……雖然,做決定的時候,她沒想到,自己真的能跟他在一起。

駱亦卿聽完,嘆息:“是不是我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裏,都讓你對這段關系沒有信心?”

“不是的。”江梨搖頭,“正好相反,就是太有信心了,所以才要走。”

駱亦卿有些意外。

“我……這些年,做了很多沒有結果的稿子。”

“就……你知道吧,生活跟小說非常不一樣,猝不及防,不知道會在哪裏突然開始,又在哪裏草率地結束。”

“好像沒有跟你講過,我這次的期末作業是要做一個專訪,但最開始的對象不是駱奶奶,是我們學校的一個教授——你見過她女兒的,上次學術會議,跳樓自殺那個。”

“你當時捂着我的眼睛,問我,小孩子看這個,不會做噩夢嗎?”

江梨停頓一下,說,“不會,因為我見過相似的場景,相似的人。”

“前幾年,我還在學校通訊社時,跟童慕詩做一起做過一個稿子,主角也是個年紀輕輕就去世的女孩兒——她是在醫院去世的,我們用她父母的經歷,寫了一篇人物稿。後來,童慕詩沒有經過當事人允許,就把家屬真名放了出去,而離我們沒多遠的地方,有一位醫生,因為這個稿子,不得不更換了工作單位。”

駱亦卿微怔:“所以……”

“所以我倆在同一個時間段,因為同一件事,被同一批人罵過。”江梨看着他,“但不管是後來你的事,還是蘇教授女兒的事,都讓我覺得,‘沒什麽,不是新鮮事。世界那麽大,總有地方在上演一模一樣的事,我什麽也改變不了’。”

“我比過去平靜很多。”她說,“可這種平靜讓我覺得,我變得非常遲鈍。”

駱亦卿明白了:“你覺得你不該這樣。”

江梨點頭:“這才是我想離開的理由。”

我想要一個自由的空間,把我對世界的敏銳度都找回來。

溫柔的燈光下,駱亦卿沉吟很久,忽然擡起手,在她腦袋上方虛虛咦劃:“你比我記憶中高了很多。”

他嘆息:“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江梨正要開口,他又像是自己想通,手掌輕輕落在她腦袋上,笑着拍拍:“等你回來的時候,哥哥去接你。”

“你跑着來。”

“好。”

他轉頭看她,像第一次見面那樣笑着,說:

“哥哥一定小跑着去。”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好。

我來說點兒什麽,為自己長達五個月的拖更+斷更找一些借口。

寫江連闕時我還挺小(其實我現在也不老),當時開了兩個跟它一起的系列文,就是《別老惦記我》和《我與卿卿呀》。我把這個系列都稱為“少年”,最初構想《卿卿》時我還沒有真正踏入過這個行業,對它的期望非常多,但等到真正開始寫,腦子裏有很多事,下筆反而開始詞窮。

我覺得你們應該不想看我的生活,那麽問題來了,你們想看什麽樣的case,又有哪些case是我能寫給你們看的?這些年我遇到最多的事是沒有結局的事,生活好像就沒什麽起承轉合,猝不及防,也沒有結果。“少女不堪校園暴力跳樓致高位截癱”的結局不是誰誰被處分,而是“警方查明此事與校方無關建議少女轉院自費治療”;“記者違背被采訪者意願擅自将被采訪者信息公布”的結局也不是記者痛哭流涕當衆道歉,而是“稿件得到瘋轉并被nf系大加稱贊,後nf系邀請該記者入職”。

這些年我遇到很多人,也跟很多人說過再見,說完這兩個字之後,再也沒見過他們。我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也沒有跟任何人産生“關系”。

所以江梨跟我的想象也很不一樣,很久以前我以為她會針砭時弊,會滿嘴“我要為xxx發聲”的口號,會成為調查記者,或者戰地記者——就像你或我對記者這個職業最初的幻想一樣。

但“記者是一個厲害的職業”這樣的認知,本身就是一個謊言,或者說,一種錯覺。

于是最後紀向晚成了一條想寫但沒寫出來的參照線,裴之哲還是沒有回去寫非虛構,而江梨的腳步就停在“告別日”,她和江連闕一樣,因為沒有結局,所以擁有無數種可能性。

如果江連闕是青春的開始,那江梨應該是青春的結點。

這本書寫到一半時,我離開了BTV。跟小領導告完別,我很清楚自己再也不會回新聞行業。做記者很好,每年都有很多人踏進電視臺大樓,也有很多人離開。我看着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地走,然後是我。

所以江梨的茫然不是她的茫然,是我的茫然。

游蕩回家之後,我約朋友們見面,白天拍照逛街,深夜看電影。

片子一部接一部地過,白百何看着CBD自言自語,說,北京像個壞情人。我深以為然,沒在家待多久,又把自己卷卷空投回了北京。新的工作在中關村,是一個你們肯定都聽說過的廠。雖然離開了新聞,但我沒有離開媒體行業,能留在喜歡的領域,我其實非常開心。

所以從八月中旬到十月,我一直手忙腳亂,換工作換房子,做新人培訓,跟中介扯皮——

然後跟一個又一個的人告別。

2020是個很特殊的關口,我以前沒覺得“告別”是一件令人難過的事情,可我最好的朋友全都在這個夏天離開了。其中一個出國之前甚至掐着登機最後五個小時的時間約我見面,我太想他了,站在國貿酒店七十層的樓上完全沒心情看電影裏的俯視視角CBD,只想對着他爆哭。

他說,我們很久沒有見面,所幸還有一頓早飯的時間。

我在地圖上量北京到迪拜的距離,他又笑我,說,我不是不回來。

每個人都這麽跟我說,我們又不是見不了面。

可我還是忍不住,一遍一遍回頭想,關于“關系”。我和他,我和你們,我和我的關系。

去年我寫《為我稱臣》,從開始連載到完結,一直被舉報,被鎖章,被要求自查。然後我斷更,道歉,在作話裏寫小作文解釋,收到的回應就三個字:我不信。還有人問我:跟我有關系嗎?為什麽就你事多?

那本書完結之後,“她掀開被子想看看,怕過不了審,又收回目光”這句話無意間被一個營銷號轉發過萬,我的晉江編輯跟我說,雖然被營銷號轉發不是你的問題,但寫了調侃審核的片段,就是你的錯。你這書被專家點名批評,你懂是什麽意思嗎?

——我到現在都沒懂是什麽意思。

我唯一能确定的是,這件事發生到現在整整一年,我完全沒辦法平靜地講述“我的生活在某段時間裏發生了什麽”,因為我覺得沒人信。

寫到這裏時我又開始詞窮,這段後記一千六百字,我寫了很多遍,删了很多遍,仍然忍不住想要向你們這樣的陌生人“傾訴”我的生活。

我去冷靜幾天,希望我們還有機會再見面~

祝諸位好呀,最後再感謝一下為我透過營養液的小朋友:松島菜菜子,四葉。

2020.10.16  依然愛你們的南總  于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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