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來
陳建國有些不好意思:“上學那會家裏實在太窮了,讀不起書就只能去工地上搬磚,就一直搬到現在。”
“前幾年做了大工,工資比以前的小工高上不少,一個月也有五位數,我就想着把老爺子接到城裏來請個保姆照顧。”
“我們做工地是我,哪裏有活往哪裏跑,一年到來沾不到幾次家門口,老爺子發病了一個月我才知道……”
“……是什麽病?”
陳建國苦笑一聲:“老年癡呆,你們城裏人怎麽說來着,阿默……”
“……阿爾茨海默症。”
“對!”陳建國拍了拍腿:“你們這個說法我叫不來。”
阿爾茨海默症,聞之的身邊沒遇到這類病人,不過他卻也有所耳聞。
這是一項無法治愈的疾病,患者只能在無知無覺中慢慢等待着身體各項功能的衰退,直至死亡的到來。
這對病人自己來說是無知覺的折磨,對家人來說更是折磨。
特別是像陳建國這類家庭不算富裕的家庭。
“這次老爺子不知道怎麽清醒了一回,我一個沒注意他就跑了出去,嚷嚷着要去死,自己跳到了河裏,幸虧有路人把他拉了上來……”
陳建國說着說着,眼睛有些紅。
老陳雖不是他的親生父親,但兩人的感情遠遠比親生父子牢固得多。
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這句話也不盡然。
聞之想起自己之前電影的一句臺詞:生而未養,斷指可還,生而養之,斷頭可還,未生而養,百世難還。
不是所有的父母和子女之間都有親情可言的,就像他自己,和父母之間只有血緣沒有親情。
他對那兩個人來說,只是用來穩固家庭,對外炫耀的一個工具而已。
老陳難得清醒,卻突然尋死,怕是不想拖累自己這個兒子吧。
畢竟在拖着重疾的情況下,陳建國對父親要付出的何止是金錢,還有大量的時間和精力。
尤歲沢晚上拎着做好的飯菜來了,飯菜雖然清淡,但都是聞之曾經愛吃的。
聞之食不知味,一半心暖一半折磨。
一連着好幾天,兩人都是這樣的相處狀态,沒什麽話說,尤歲沢看他吃好後就離開。
又是一早,聞之看着尤歲沢眼下的發青心裏發酸:“我喝外面的粥就行,你這樣吃不消的……”
尤歲沢知道他誤會了,解釋道:“煮粥不費事,我晚飯弄好定好時間,第二天就可以帶過來,這兩天确實沒休息好,但跟你沒關系。”
聞之抿唇:“你都有黑眼圈了。”
尤歲沢在椅子上坐了下來,用手輕觸了下眼角:“昨晚連夜做了個手術,沒太睡好。”
“哪方面的手術?”
“心髒方面的。”
聞之這才知道,尤歲沢是心外科醫生。
他對醫生這行業了解不多,只是以前在尤歲沢看一下醫學方面的書籍時會跟着看一點。
他對醫生最大的印象就是前兩年看到過的一次醫鬧新聞,那也是個外科醫生,病人因手術失敗死在了手術臺上,家屬發瘋拿刀在醫生身上捅了好幾刀,最後搶救無效。
醫生其實也是個高危職業,因生活不規律,身體素質會随着年齡的增長越來越差,還要防止現在越來越多的醫鬧事件。
聞之糾結半天,還是沒說什麽。
醫生是少年時尤歲沢夢想的職業,如今夢想成真,他該道喜才是。
他回憶着自己那會的夢想是什麽呢?
一個不用太大的房子,裏面有一只貓一條狗,還有他的沢哥,兩人親密無間同床共枕,偶爾也會小吵小鬧,雲姨就在一旁樂呵呵地看着。
如果雲姨想抱孫子的話,他們可以去領養一個孩子……
要領養嬰兒,因為從小養大的會更親一點,也許長大了他會問我為什麽有兩個爸爸……
那時候他們明明都沒有在一起,聞之還不确定對方的心意,卻已經将未來遙想到了幾十年後兩人手牽着手在夕陽下散步,回憶着往昔年少。
老陳今天要出院了,陳建國一早就去辦理出院手續。
尤歲沢照例把粥盒放下坐了沒一會兒便離開了,路上剛好碰到了陳建國。
“尤醫生!”
尤歲沢聽到有人叫他便回了頭:“有什麽事嗎?”
陳建國明顯有些猶豫:“是這樣,您是聞之的朋友吧,我有件事想跟您說一下。”
尤歲沢面色淡淡,但腳步卻轉了方向:“您說。”
--
看陳建國回來,聞之問:“手續辦好了?”
“好了,我收拾收拾就能走了。”陳建國爽朗一笑:“這幾天多謝你幫忙照看了。”
“沒關系,我也是閑着沒事。”
這幾天白日裏陳建國都會去這附近找兼職工做,不放棄任何一個能賺錢的機會。于是老陳有什麽事都是聞之幫忙照看的,倒也沒什麽事,都是像水吊完了幫他叫護士這類小事。
“那也是要謝謝你的。”
陳建國話音剛落,老陳便接了一句:“謝謝你啊……”
兩人都是一怔,這還是這幾天以來聞之第一次聽到老陳開口說話。
老陳的眼神依舊渾濁,讓人看不出他到底是清醒還是混沌的狀态。
陳建國收拾完東西,扶着老陳對尤歲沢說:“我們走了啊,也祝你早日康複。”
“好。”
早日康複……
他的傷口每天都要換藥,情況一天比一天好,估計用不到幾天他就可以出院了。
出院之後,他就沒辦法在像現在這樣每天見到尤歲沢了吧……
聞之面無表情地看了眼自己的手腕,走進了衛生間。
半個小時後,他打開衛生間的門,卻發現尤歲沢站在門口,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你怎麽回來了,今天不忙嗎?”
“今天我值班,沒有手術。”
聞之避開尤歲沢的視線,回到了病床上:“哦……”
他發現尤歲沢目光在早上送來的保溫盒上轉悠了一圈,似乎有話要說。
但還沒開口,門口進來了一名醫生,正是聞之的主治醫生,姓程。
他是來給聞之換藥的。
紗布拆開後,程醫生眉頭便皺了起來。
尤歲沢看他表情不好後問道:“怎麽了?”
“我昨天來看還好好的,今天怎麽突然滲血了?”程醫生拿鉗子夾給棉花給聞之消毒:“還好不嚴重,之前就跟你說過這只手盡量不要過多使用,睡覺千萬別壓着……”
聞之順勢說道:“可能是昨晚壓到了。”
話音剛落,他便嘶了一聲,眉頭蹙了起來,這個程醫生每次上藥下手都重得很。
今天傷口滲血,比前幾次要更痛些。
尤歲沢看得直皺眉:“給我。”
程醫生了然地把工具遞給尤歲沢,自己嘿嘿笑着在旁邊舉着托盤。
程醫生打趣道:“我跟你說,要不後面都你來換?”
尤歲沢沒說話,輕輕地用棉花給聞之擦拭,上藥的動作也盡量仔細和輕柔。
聞之除了藥物帶來的輕微刺痛外沒有感覺到任何不适,自己的小手臂還被尤歲沢握在手心,那裏的溫度溫暖又熾烈。
尤歲沢放輕動作給手腕纏繞紗布,聞之看着他低垂沉靜的眉眼,心如雷鼓。
“好了。”尤歲沢貼好封口:“後面要注意點了,別再壓着。”
被放開的小手臂一時有些涼,有些貪戀地想要回歸剛剛的溫度:“……謝謝。”
尤歲沢用餘光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麽,只對程醫生道:“他後面的換藥我來,我沒時間你再來。”
程醫生和尤歲沢的關系還成,笑嘻嘻地滾蛋了:“好勒。”
兩人半天沒說話,尤歲沢有些出神,像是在思考什麽。
聞之沒突兀開口,許久後尤歲沢突然道:“想出去走走嗎?”
“……想的。”
在病房裏待了好幾天了,聞到的只有消毒水的味道。
尤歲沢點頭:“先陪我去趟辦公室。”
走了一段路之後,聞之才發現尤歲沢的辦公室并不在這棟樓,不過好在他辦公室所在的那棟樓有一條和住院樓連接的走廊,并不需要再往外面跑。
他的辦公室是在五樓,電梯慢慢往下行駛,很快便到了。
聞之跟着尤歲沢走進去,辦公室不大,但是很整潔,桌上的檔案和資料整整齊齊地擺放着。
他注意到,窗口的位置擺了一個花瓶,裏面插着幾支白玫瑰。
那是雲姨喜歡的花。
尤歲沢注意到聞之的失神,目光微閃,他将手中的外套披到聞之身上:“走吧。”
聞之回神,碰了碰身上的外套,很薄,但是卻有暖意:“……這是你的?”
尤歲沢嗯了一聲,他往外走去:“今天天陰,溫度很低,外面有些涼。”
聞之張了張口,半天只吐出一句:“……謝謝。”
聞之沒來過這家醫院,他之前并不住這邊,這裏的這套公寓是他一年前跟公司解約後用剩下的錢買的。
醫院很大,裏面有足夠容納病人散步的地方。
在聞之目光觸及的不遠處,還有一塊草坪,旁邊安置着一排公椅。
“去那裏坐坐?”
聞之點頭:“好。”
尤歲沢沒有騙他,雖然已經入夏了,但今天外面确實很涼。
不過空氣卻不錯,也許是在病房裏待走了,外面随便哪一處空氣聞之都會覺得新鮮。
一個老太太扶着一個坐着輪椅的老爺子從他們面前經過,聞之的目光下意識跟随了過去。
尤歲沢看了他一眼:“羨慕?”
聞之一愣:“有點。”
尤歲沢淡淡笑了下:“等你結婚生子到了老了那一天,也會有這麽一個人的。”
聞之指尖劇烈一顫:“那怕是有點難。”
尤歲沢問:“為什麽?”
“演員這個職業能在常規年齡結婚生子的少。”聞之往後靠了靠,支起手臂:“圈子裏很難遇到好的對象。”
尤歲沢漫不經心道:“想找圈外的?”
“……嗯。”聞之頓了半晌輕輕點了下頭。
這麽理解似乎也沒錯,畢竟他喜歡的人就是圈外人。
沉默了一會兒,聞之還是沒忍住問出了口:“……你有女朋友了嗎?”
尤歲沢回答得很幹脆:“沒有。”
聞之碾了下指尖:“以你的條件應該有很多人追吧,怎麽……”
聞之屏息等着尤歲沢的回答,他以為對方會說“沒遇到合适的”或者“那些都不喜歡”……
但尤歲沢只是說:“之前沒想要談戀愛。”
聞之輕輕呼出一口氣,沒再問他為什麽。
今天的風涼的很,但也許是因為穿着外套的原因,聞之覺得身體的溫度比以往都要高些。
外套裏獨屬于尤歲沢的氣息籠罩在聞之身上,有些醉人。
上空傳來幾聲鳥兒的鳴叫,聞之仰頭看去,天空陰沉沉的,一點冰涼的水珠落在聞之的臉上。
要下雨了。
他睫毛微顫,輕輕碰了碰尤歲沢的胳膊:“下雨了。”
尤歲沢伸出手,手心落得一點冰涼,他拉起聞之,順手幫他理了下衣襟:“回去吧。”
聞之被他的動作弄得一怔,木木地跟在他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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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