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滄離躺在床上,左手邊是酣然入睡的小狗,右手邊是那張電腦小桌。

缺點酒。

他摩挲了一下指尖,有些饞酒了。

滄離剛剛轉了一圈,葉晚亭沒在家裏放酒,但放了幾條煙。

煙這個東西,他在教科書上看過,也聽別人說起過。

前不久,滄離被強制拖去上科普課,老師是新鬼,剛死沒多久。

說着說着他就嚎啕大哭起來,說是煙瘾犯了,可是家人想讓他戒煙,死了也不供煙。

滄離對煙的印象不好,覺得能讓人上瘾的東西,都是壞東西。

但他又想試試看味道。

于是葉晚亭下班回來的時候,就看見滄離盤腿坐在床上,蒼白漂亮的手指捏着一根煙,另一只手食指上跳躍着一簇火,小心翼翼地靠近煙頭。

葉晚亭:“……”

這個場面實在有點滑稽。

葉晚亭走上前,直接抽走了滄離指間的香煙。

滄離:“???”

葉晚亭就着他指尖的火,點燃了香煙。

正當滄離以為他會把香煙還給他的時候,就見葉晚亭把煙叼在嘴裏,還客氣地沖他點了下頭:“謝謝,家裏打火機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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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離震驚道:“你是不是有病?”

葉晚亭從購物袋裏摸出一樣東西,扔了過去,“煙不是你抽的,你吃這個。”

滄離愣了下,下意識接住。

是個奇怪的東西,上頭圓圓的,下面是個塑料小棍。

滄離好奇地扯了扯外面的塑料紙,但不知道怎麽拆,正想拿指甲劃,手一空——糖被人抽走了。

“不是這麽拆的。”葉晚亭指尖一搓,糖紙就松了,可以輕易取下。

後頸一涼,葉晚亭手一頓,側眼望了過去。

滄離靠在他背後,認真看着,看模樣倒有幾分乖巧。

葉晚亭把糖遞給他。

滄離捏着塑料棍,聞了聞,就算是吃過了。

甜的。

供品這玩意,鬼是吸走食物的“靈魂”,被他們享用過的,食物還在,但已經失去了味道,正常人吃了會拉肚子。

滄離把吃過的糖放在小桌上,“還有嗎?”

葉晚亭:“有,還有更好吃的。”

滄離擡了擡下巴,“還不快點拿上來?”

果然乖巧只是錯覺。

葉晚亭不知怎麽,從見到他開始,就十分想惹他生氣,就想看他氣得跳腳。

明明是一只來歷不明的鬼,氣性大,好吃懶做,沾上了是個麻煩,但葉晚亭心裏沒有任何排斥感,就這樣把他領回了家,聽他頤氣指使,要這個要那個,不給就亮指甲。

葉晚亭拿出一個橙色方形袋子,“這是人類的智慧結晶,你回答我一個問題,就給你吃。”

滄離挑眉道:“又用晚飯威脅我?”

葉晚亭:“這是等價交換。”

滄離沒考慮多久就同意了,回答個問題而已。

還是晚飯更重要。

葉晚亭去了書房一趟,從抽屜裏抽出了幾張紙。

這是失蹤學生們的畫像,一共十人。

失蹤的是九個人,其中一個已經瘋了三年,神智全無,現在關在精神病院。

照片上已經沒有他們的痕跡,葉晚亭只能憑着記憶,把他們畫了下來。

畫像畫了很久,一點一點往上添加細節,這些人鮮活得仿佛會對你笑。

他拿着畫像去找了滄離。

滄離看了一眼,完全沒考慮,就說:“沒見過。”

葉晚亭心下一松,“不在陰間?”

滄離卻說:“那倒不是,只是不在我們那個區。”

“你沒去過陰間不知道,大帝為了讓我們有共同話題,就把死因相同的鬼都劃在一塊兒,方便交流。”

“……”

滄離翹着腳,“幾人正值青春年華,想來不太會自盡,若是自盡,那大約是遇到生不如死的情況,怨氣深重,會被先拖去淨化,什麽時候改造完,什麽時候放出來。”

自盡……

葉晚亭擡眼看着他,心中微動,一時間湧上來一股說不上來的情緒。

他看過婚契上滄離的生卒年月,死時不過二十四歲,竟然是自殺?

時過境遷,滄離早就不在乎自己是怎麽死的,回答完了問題,就伸手要晚飯。

他對人類的智慧結晶非常感興趣。

葉晚亭這回沒多說什麽,去了廚房。

滄離沒有等多久,葉晚亭端着兩個大湯碗進來,塞在他的手中。

只見大湯碗裏是滿滿當當的面條,鮮香撲鼻。

葉晚亭微微嘆口氣,“吃吧,怕你不夠吃,我煮了八包面。”

滄離:“???”

葉晚亭:“香辣牛肉面和海鮮面,不要客氣。”

滄離僵硬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們鬼的肚子是無底洞?”

葉晚亭:“別的鬼不知道,你肯定是。”

滄離:“……”

太欠揍了。

但很快,滄離就沒心情生氣了。

他被智慧結晶俘虜了。

葉晚亭看着兩只不再冒熱氣,也沒有香味的碗,“我就說你可以。”

滄離攤平在床上,一動不動,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淩晨十二點。

卧室牆上懸挂的溫度計,從24度一路下滑,最後停在了0度。

房間內陰冷一片。

這個溫度對滄離來說十分舒适,抱着抱枕翻了個身。

睡在地上的葉晚亭悄然睜開了眼,眼前卻是空茫茫,連黑暗都沒有。

原本他是打算讓滄離睡地板的,但臨睡前,滄離說:“我是怎麽讓你産生了我可以睡地板的錯覺?”

于是睡地板的成了葉晚亭。

“沙沙,沙沙——”

天花板上傳來布料貼牆上滑動的聲音。

葉晚亭正想起來,胳膊上傳來了一股陰冷的氣息。

而後,他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若是他能看見,就會發現一個雙眼流血的長發女鬼,趴在他的身上,烏黑幹枯的頭發分成兩股,纏繞着他的兩條胳膊。

她眼中露出貪婪陰狠的光,伸手摸向了葉晚亭的胸口。

“退。”

一道冰冷的聲音在耳邊炸開。

女鬼身體一僵,血腥味濃了幾分,頭發的光澤黯淡幾分,口唇都湧出鮮血,但她眸中兇狠更甚,顫抖着手依舊堅持伸向他的胸口。

葉晚亭曲起手臂,像是撫摸情人的秀發一般,覆在了她的頭上。

“我說,新婚夜你就出軌?”

滄離趴在床尾,幽幽地看着他們,心裏十分不服氣。

哪來的野鬼,來搶他的人。

葉晚亭手上動作不停,五指成爪,直接扣住女鬼的頭顱,用力一捏。

女鬼凄厲地慘叫起來。

滄離:“……雖然勾引人家丈夫是不對的,但你這就殺鬼滅口、大義滅親了?”

女鬼聽懂了,虛弱地說:“不是,我就想摸摸……啊——!”

女鬼被一把甩了出去,用力撞在牆上。

她已經吓破了膽,飛快跑了。

葉晚亭沒有追。

滄離也沒追。

滄離現在有點懵,“她是不是你老相好?”

葉晚亭按了按額頭,“你在想什麽?”

滄離:“我以為你那麽重口呢,那女鬼戾氣已生,你要跟她搞在一起,就等着被吃吧。”

葉晚亭重新拉好被子,“有一個已經夠受的。”

滄離踩了他一腳。

像葉晚亭這種在公家挂了名的,不能随意把鬼打散,除非是十分緊急、無法捉拿的情況下,但事後得提交一份報告,告知陰間緣由。

正常做法是将鬼禁锢捉拿,召來陰差,交給他們處理。

葉晚亭這次沒有丢給陰差,是因為滄離。

他不确定,滄離會不會一起被帶回去。

滄離看着他的眼睛,心裏有些異樣。

黑夜于他而言跟白晝一樣,他總覺得葉晚亭的眼睛有些奇怪。

但葉晚亭很快合上了眼,“去睡吧,今晚不會有鬼來了。”

滄離注意到他說的是今晚。

他在原地坐了會兒,才重新躺回床上。

葉晚亭比他想象的要厲害許多。

剛剛那只鬼,雖然算不上多厲害,但葉晚亭沒有用符,也沒有念咒,純粹憑着□□力量将她重傷。

滄離這才知道,為什麽葉晚亭見到鬼一點都不怕,還敢氣他。

……

第二天,葉晚亭起床的時候,愣住了。

紅色長袍鋪在床上,但只有一件衣服,滄離不見了。

他先去客廳,擦去牆貼上的昨日計劃,又把今天的寫上。

然後在家裏找了一圈,沒有見到滄離的影子。

去哪了?

葉晚亭只知道他沒事,婚契讓他們能互相感知彼此是否還活着。

他早上還有課,只能先把找人的事放下。

晨練和做早餐的時間都被用來找人,葉晚亭提早幾分鐘,去學校商業街吃早飯。

老板認得他,招呼道:“葉老師,吃點什麽?”

葉晚亭:“一籠小籠包,一碗甜豆漿。”

老板:“好嘞,裏面坐,馬上就好。”

店裏有不少學生,偷看葉晚亭的不在少數。

他尋了一處角落坐下。

老板動作很麻利,他剛坐下,東西就上來了。

葉晚亭道了謝。

老板轉身的時候,撞上了一個學生。

學生猝不及防,手上拿着的東西掉到了地上。

“對不起對不起。”老板趕忙道歉。

男生卻驚叫起來,“你幹什麽?弄髒了我的東西,你怎麽陪?”

老板有點尴尬,又說了聲“對不起”,就去招呼客人了。

男生無暇在意他,趕緊彎腰把卡片拿了起來。

他蹲在地上,吹了吹上頭的灰塵,見沒沾到油污才松了口氣。

卡片中央,“843”在燈光下,泛着冷冷的光。

他同學找到了座位坐下,招呼他:“岳平,快點。”

岳平把卡片塞回口袋,“來了。”

“什麽東西這麽寶貝?”

“沒什麽。”岳平含糊道。

同學說:“我聽說安寧寧在跟她男朋友鬧分手,你的機會來了。”

岳平抿了抿唇,壓下心裏的喜意,“別胡說,哪裏輪得到我。”

同學也就這麽一說,安寧寧在歷史系也是挺出名的漂亮姑娘,自然輪不上岳平。

岳平應了這個名字,相貌平平,家世平平,成績也是平平,性格也普通。

只是他追求過安寧寧,同學有這個印象,順嘴開了一句玩笑。

岳平冷眼看着同學們嘻嘻哈哈,心裏冷笑。

他低聲呢喃:“快了,我的好運就要來了。”

葉晚亭放下筷子。

他不是刻意要偷聽,他的聽力異于常人,十分敏銳。

男生的話,莫名讓他有一些在意。

他重新拿起筷子,夾起小籠包咬了一口,下一秒,他抽了張紙,吐在了紙上。

小籠包寡淡無味,再沒了鮮美的味道。

葉晚亭腦海中靈光一閃,摸了摸口袋,在襯衣口袋裏摸出了一個紙人。

紙人只有巴掌大小,簡單地剪成一個人形,有點像表情包。

腦袋上草草地畫了三根橫線,充當眼睛和嘴巴。

葉晚亭:“……”

紙人一動不動。

葉晚亭晃了晃它,它依然裝死。

葉晚亭氣笑了,伸手撓了撓它的癢癢。

他沒抱希望,不指望紙人有癢點,但沒想到,紙人縮了縮,而後惱羞成怒一般,手“啪”地拍在他手指上。

岳平他們吃完了,齊齊起身往外走。

葉晚亭記下了岳平的長相。

他把剩下的小籠包和豆漿打包,又打包了幾個肉包,離開了早餐店。

到了辦公室,葉晚亭把吃剩的小籠包扔進垃圾桶,托起紙人,問:“解釋一下?”

滄離也很崩潰。

他昨天吃多了,就找到以前配過的消食散來吃。

但他調配藥總有些副作用,這藥他以前沒吃過,不知道副作用是什麽。

直到他差點被自己衣服悶死,清醒過來,才知道是什麽副作用。

他變成了一個紙片人。

滄離崩潰了沒多久,就接受了新身體,還樂觀地想可以跟着葉晚亭出去吃東西,都不需要自己走路。

果然,跟出來是對的。

小籠包是什麽人間美味。

葉晚亭這才知道,滄離竟然是醫生。

葉晚亭眼神古怪地看着他:“叫你一聲庸醫,你絕對擔得起。”

紙片人叉腰,“滾!”

這個場面還挺有意思。

葉晚亭買的包子本想自己吃,但看滄離現在的樣子,有了喂食的沖動,便把他放在桌上,肉包也給了他。

滄離坦然地吃了,“上道。”

他吃飽喝足,又爬回葉晚亭的口袋裏,尋了個姿勢懶洋洋地躺着。

葉晚亭拿上書,鎖上了辦公室的門。

口袋裏,滄離忽然開口:“剛剛那個男生,有點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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