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玉墜

眨眼功夫,那兩人已到了近前。

樊捷一掌把絆住他的許笑飛逼退,而後揚手一擲,擲出了他的飛劍。

他似是把全部的靈力和精氣都灌注在了這把劍上。靈劍呼嘯而來,還在半途中,比熾日更為耀眼的光芒,就從劍身擴散,形成一個巨大的光球——

朝少淵和臨硯襲來,光華之盛,教人睜不開眼睛。

簡直是一顆小型核彈!

這個樊捷是樊步雲的次子。他眼見父兄慘死,上來也不多話,直接使出了玉石俱焚的招式。這一招下去,他自己就算沒有力竭而亡,以後也是個經絡俱斷的廢人。

臨硯:“……”

他還在用大部分力量壓制發狂的少淵,像這樣腹背受敵,他也應付不來。索性将靈力全部撤回,給自己架起了一堵堅實的防禦結界。

纏繞少淵的十數條水龍,沒有了靈力支撐,頓時全部崩散,化作一陣傾盆暴雨澆在映月湖的湖面上。

“轟”

以飛劍為中心的熾白光球,就在這一刻爆裂開來。

少淵烏雲般龐大的身軀,瞬間就蒸發了一小半。

連臨硯都覺得胸口一悶,這把劍自爆的威力,着實不小。

少淵一脫束縛,就狂怒地朝樊捷撲去。

樊捷已經連站都站不住了,仰天往水裏倒去。許笑飛一把扛起他,足底踏水,一躍而出,險之又險地避開了少淵的一擊。

他又吹了聲口哨。

嘹亮的哨聲穿透夜空,而後,一頭羽翼蒼黑的巨雕飛來,穩穩接住了他們。

這顯然是許笑飛的結契靈寵。

他一站上雕背,就指揮着巨雕往樊家山莊相反的方向逃去。看來是不想把蜃魔引入山莊,害死更多的無辜之人。

少淵緊追其後。

他的神志雖沒有恢複,讓他吃了大虧的這個人,他可絕不會放過!

臨硯也無奈地跟了上去。

巨雕飛得極快,每一次揮動翅膀,都有小型飓風從翅下生出。這種雕名為禦風,最擅長的就是飛行。

身為主角,許笑飛各種各樣的靈寵都不會缺少。

他們逃得雖快,少淵追得卻也不慢。

這團小山般的混沌,不時伸出觸須試圖捉住禦風雕。

許笑飛操縱巨雕,每次都躲得艱險無比。

臨硯倒是很想看看,這一追一逃,最後到底是哪一方獲勝?但是似乎沒這個機會了。

在他的神識中,一股強大的靈力已經漸漸地顯現。

就在前方的不遠處。

如果他沒記錯,這是一位栖身在湖底龍宮,正在冥想修行的老前輩。要是驚擾了他,事情就不太好辦了。

這老前輩就是給主角救場的預備役。禦風雕甩不脫少淵,此雕的持久力也不足,總不能讓等級還不夠高的主角折損在這裏吧?

為免和那老前輩交手,惹下更多麻煩,不能再往前去了!

臨硯心念一引,十二條水龍破水而出,再度纏住了那團巨大無比的混沌。

還好少淵已被那把自爆的飛劍削去了不少力量,這次壓制他,就要輕松多了。

少淵頓時困在了原地,雖然拼命掙紮,也無法再進一步。

禦風雕去勢迅疾,很快就要看不見了。

這時,臨硯忽然看到,許笑飛先是查看了一眼樊捷的狀态,把一瓶丹藥倒進他嘴裏,又拍了拍巨雕的腦袋,就跳下了雕背。

禦風雕載着樊捷飛走了,他反倒向臨硯的方向飛了回來。

他也沒有飛得離臨硯太近,遠遠停在了一旁。擡頭看了黑壓壓的蜃魔一眼,他的眼神幽深,不知道在想什麽。

然後他又望向了臨硯。

“在青雲城主的壽宴上和這個蜃魔一起來的,是不是也是你?”

“是我。”臨硯道。

“你又換了一張臉。我覺得還是上次的樣子适合你。”

臨硯現在幻化的外貌,實在很不起眼。

“是嗎?你喜歡那副長相?”臨硯道。

旋即,他搖身一變,化作了他在青雲城主府上變成的那個文弱俊秀的少年。

“其實哪一副相貌都不重要,”許笑飛語聲似乎帶了點笑意,“因為恐怕沒有一個真的。不知道有沒有一天,我能看見你的真容?”

臨硯不禁覺得好笑。

一段時日不見,許笑飛撩人的本事也見長了。

他難道見誰都撩的嗎?

“我是個男人,真身也絕非什麽傾國傾城的美人,你為何想看?”

許笑飛道:“因為我想和你交個朋友。”

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眼神微微一黯,又自嘲地笑了笑:“我現在修為低微,你或許還看不上我。以後若有機緣,說不定我們可以做一對好朋友。我知道你雖身在魔教,卻不是個惡人。壽宴上如果不是你叫住了蜃魔,我和大師兄都會死在他的手裏。這一回,你也制住了他,沒有讓他沖進樊家莊胡亂殺人。”

……

臨硯不意還能收到一張善人卡,很想嫌棄地丢回去。

“就因為這?”臨硯道,“你倒是自信得很,當真不怕我殺了你。還是你以為我在控制蜃魔,就沒有餘力對你動手了?”

當然,真相是他猜想,只要他一動殺意,那老前輩就會立即現身救場。

這就跟薛定谔的貓一樣,那位老前輩醒還是沒醒,來還是不來,一切都還未知。但只要“許笑飛快死了”這件事一确定,他“來”的幾率立馬變成現實。

畢竟,如果臨硯真想殺許笑飛,許笑飛是毫無還手之力的。他們的等級差得太多。

他一招下去,假如拍實,就別說許笑飛還能不能留個血皮了,大概還得欠他幾千血。

“我從你身上感覺不出殺氣。”許笑飛道。

劍修對于殺氣的感知,比別的修士都要強上一些。

“有些人在殺人之前,也不會散發殺氣的。”臨硯淡淡道。

他眸光冷淡地瞥了許笑飛一眼,又道:“我是魔教中人,和你是兩個世界的人。勸你與我邪道劃清界限,否則,有一個人就是你的前車之鑒。”

“你說的是誰?”許笑飛問。

臨硯望着他,慢慢道:“天絕教教主,沈驚瀾。”

他的眼前浮現出那人的模樣。

而後,竟在月色下……與面前之人的臉容重合了。

許笑飛的臉,比他上次見到時又清瘦了一些。因為瘦,所以更像。

臨硯微微恍惚起來。

怎麽可能?

在許笑飛面前,他為何總有這樣的錯覺?

“是你們教主麽……”許笑飛也低低道,“我聽過他的事情,換做是我,說不定也會和他走一樣的路。”

“你要是這麽想,遲早也會被人逼得無路可走,只能逃進幽州。正道人士的法則,向來嚴苛如此。”

“是嗎?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就去投奔你。天絕教是不問出身,只要走投無路之人,不論什麽人都收留的吧?”許笑飛道,“剛好,我也想見識一番沈教主的力量,聽說他已是公認的天下第一。天下第一,到底有多強呢?”

“比我強得多。”臨硯道,“十個我加起來,也遠非他的對手。”

“真的?”

許笑飛目中,現出了神往之色。

兩人說話間,少淵已經逐漸地安靜下來。他浩大的身軀也迅速縮水,最後又變回了人形,從環繞着他的水龍間墜落。

一條水龍托起了他,帶到臨硯面前。這家夥已陷入了沉睡,不知要多久才能醒來。臨硯随手把他丢進了空間法器裏,他可不想稍後背着一個人回去。

“你還不走?”臨硯道,“我知道你留在這裏東拉西扯,是想讓我分心,拖延時間,因為你擔心我制住少淵後,會繼續追殺樊捷。”

“你放心好了,我們雖殺了樊步雲父子,對滅樊家滿門,卻一點興趣都沒有。”

許笑飛似乎松了口氣。

他是應好友樊捷的邀請,來樊家莊小住幾天的,想不到竟遇上了這種事。

身為主角,他暫時還沒對自己的災禍體質有所自覺。

“原來你發現了。”許笑飛道,“不過,我也是真心想要和你結交。”

……他是真的篤定了自己不會殺他?

臨硯默默打量着他。從一開始他就已感知到,許笑飛的修為,從他離開逍遙派後就沒有多少增長了。

這絕不是因為許笑飛偷懶放浪,疏于修煉!

他催動劍招之時,的确比過去娴熟許多,只有靈力停滞不前。這本來是一件難以想象的事情,因為許笑飛擁有着常人難及的天賦,引氣入體的速度,只怕能與當年的教主相比。

臨硯目光一轉,凝注在了他頸項間。

他其實是知道原因的。

身形一閃,臨硯就已逼近到了許笑飛面前。

他狀似親密地擡手,似乎想攬住許笑飛的肩。

然而他卻取下了許笑飛頸上的那顆白玉墜,猶如從樹上摘下一片葉子般輕易。

在許笑飛反應過來之前,他又飄然而退。

臨硯提起那枚白玉墜,注視着它。

這枚他特意找來、送給許笑飛的墜子,他一入手,就感知到了附在裏面的極為微弱的一縷靈識。

這縷靈識還隐隐與他有所感應——因為這就是他強行從自己的魂魄上剝離出來的一縷。為了剝出來,他還折損了不少功力。

這也就是,“林墨”留于這世間的殘魂。

他在送給許笑飛此物的時候,狀似無意地提了一句,這墜子除了防身以外,還有聚魂固魄之效……

許笑飛果然記住了這句話。

就算當時沒有留意,後來也猛地記起來了。

那時候,“林墨”才死在琅琊澗不久。新死之人的魂魄不會立即回歸幽冥,會在人間徘徊一陣子。若有一件能夠聚魂的靈器,就能将殘魂吸收在內,保存下來。

修真界也流傳着這樣的傳說,有一種秘法能令這樣保存下來的殘魂,重新附在一具肉身上,如此就可令死人複活……

只不過,能留下的魂魄不全,這樣“複活”的人,也是渾渾噩噩,意識殘缺。

這算是真正的“複活”嗎?

不到萬不得已,臨硯絕不會考慮用這種方法來挽救教主的性命。

但是“林墨”已經死了。逝者難追,許笑飛唯有這一條路可走。還是臨硯已經鋪好,指給他看的路。

臨硯知道他會走上這條路的。盡管前途絕望,看不到光亮……卻還要咬緊牙關,一步一步蹒跚地走下去。

因為他走的,也是這樣一條路。他看得出許笑飛和他是同一種人,有着拼死都不回頭的潛質。

從許笑飛說出“這一回,我就是拼盡性命,也不會讓你再死了”的那一刻,這個計劃,就已從臨硯的心頭浮現。

這個計劃的要點還在于,殘魂畢竟只是殘魂,離開了肉體後要強行挽留,不令它消散,只有将白玉墜戴在身上,日日夜夜用自身的靈力加以滋養。

這過程損耗巨大,就連許笑飛這樣天賦異禀之人也吃不消。長此以往,他已有的修為也會慢慢崩散。

若是依靠丹藥,強行進階,可以讓他好過很多。然而丹藥堆出的境界不穩,若是那樣,他也徹底斷絕了更進一步的可能。

這樣就解除了許笑飛對他和教主的威脅。

“什麽?”

許笑飛吃了一驚。他料不到臨硯突然出手,竟是奪下了這枚并不起眼的玉墜。

他又旋即恢複平靜,道:“那不過是一件最普通的防身法寶罷了。”

“看上去倒是很精致。”

“精致是精致,品階卻不高。”許笑飛道,“你有這麽高的修為,想來更好的法器也就見過不少吧?這東西對你沒什麽用的。”

他頓了頓又道:“這雖不是什麽好東西,卻是我的心愛之物,你看完後,……能不能還給我?”

他居然還笑了笑。

笑得很好看,也很沉靜。

“如果我說不能,會如何?”

“真的不還嗎?”

許笑飛在注視着他。

似乎想從他的神情中,揣測他的打算。

見臨硯半晌不答,似乎說什麽也不管用了,“锵”的一聲,背後的長劍,被他反手拔出。

“那我只有拼上性命,将它搶回來了。”他的聲音溫柔,卻蘊含着說不出的堅定。

劍光一閃,他已攻了過來。

這一刻,他似已忘記了他們之間實力的鴻溝。

臨硯:“……”

他就知道會有這麽一戰。

當反派boss遇上了主角,不管怎樣,都得先打一架再說。

——不僅要打,還得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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