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夜市

傍晚時分,本該家家戶戶都閉門用飯了,這條僻靜的巷子裏卻熱鬧起來。

人們結着伴從巷中穿過。

“篤,篤”

鄰家的婦人也敲開了院門,和這家的女主人說了些什麽,兩人就樂呵呵地手挽手一道出去了。

院門重又關緊。這個獨門獨戶的小院,看起來再也尋常不過,然而一轉入內院,卻是別有乾坤。

就連感知力最強的修士,也無法穿透幻象的屏障,窺視到裏面的情景。

庭院裏,沈驚瀾坐在一張寬大的藤椅上,他已曬了一整天太陽,曬得有些懶洋洋的。

一只雪白的貓兒蜷伏在他腳邊。

臨硯也坐在一旁,默默翻着手頭的賬冊。

從樊家山莊回來已有月餘,叛徒穆如松等人暫時沒有動靜,他們也就按兵不動。

教主難得從幽州出來一趟,他似也不急着回去。反正總壇裏還有宵沖等人頂着,不勞他操心。

他們也沒有趁着這空暇時間,再去幹點什麽“反派事業”。

臨硯知道,教主本來就沒有稱雄天下的意思,他建立天絕教,只是為了能讓和他當年一樣無路可走的人,都有一條路可以走。這些年來,天絕教不問來歷收了很多人,其中有身懷苦衷的,也有真正十惡不赦的,這種地方,天下正道當然容忍不下。他們一心将天絕教連根鏟除,而教主考慮的,卻是勢力的平衡。既不讓天絕教擴張太過,若是正道鼎盛,他也要壓一壓氣焰。

若非如此,他們早就由教主帶隊,一個山頭一個山頭地挨個轟平了。正道哪裏還有可以抗衡教主的力量?

臨硯對教主的心思,比誰都要了解得深刻。

當然,他們之所以在這分壇裏一偷懶就是一兩個月,大概也是因為,作為一個反派團夥,總不能天天出去變着花樣做壞事吧!總要留點時間給主角修修煉,觸發點溫馨的日常事件。

沈驚瀾似乎在聽着從外面飄進來的歡笑聲。

他忽然道:“今天是不是祭月節?這些人都是抄近路去夜市的麽?”

“是。”臨硯道,“教主想去走一走嗎?”

難得教主有這樣的閑心,他身體不好,出去透個氣總無妨。

“嗯。”沈驚瀾笑了笑,“上一次我去逛這樣的夜市,已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

這些喧嚷笑鬧的聲音,似乎勾起了他心中的往事。

四十多年前……臨硯知道,那時教主風華正茂,交游廣闊,說不定還有很多的紅粉知交。逛夜市的心境,肯定與現在大相徑庭了。

他收起賬冊,起身道:“那我陪教主一起去吧?”

“好。”

“咦,我也一起去!”一旁的少淵連忙道。

臨硯還沒來得及回絕,沈驚瀾就已看了他一眼,道:“你自己去,切記不要和人動手。”

他雖淡淡含笑,說的話少淵還真不敢不聽。

“教主扶着我走吧。”臨硯朝坐着的沈驚瀾伸出了手。他又同時搖身一變,變作了一個長相平凡,衣着也很樸素的青年男人。

今天去逛夜市,也很有可能遇上許笑飛,不能用他原本的相貌去。

沈驚瀾看到他幻化,微微一怔,随即道:“要掩藏身份麽?我看從外面經過的,要麽拖家帶口,要麽是年紀輕輕的小夫妻。我們一起出去,你若要變身,不如變成……”

他笑着說完了最後幾個字。

“……”臨硯別過臉道,“既然如此,那為何……不是教主來變?”

“你說的也是。”沈驚瀾回得倒是坦然。

他搭住臨硯的手,站了起來。

臨硯注視着他,忽然間眼睛發直。

他居然……

居然……

“要假扮一家三口,怎麽不帶上我呢,帶上我就更像了!”又是少淵積極地在一旁打岔。

臨硯轉頭一看,臉色頓時鐵青。

這家夥不用人說,已自覺地變成了一個稚齡孩童,兩只沖天小辮,圓滾滾的小臉蛋,竟然還挺可愛的。他在幻化之術上,本來就是一把好手。

他正以孩童的模樣,仰起頭笑嘻嘻地看向臨硯。

臨硯只答了兩個字:“休想。”

他們出了院門,也彙入了巷中的人群,順着人流往夜市的方向走去。

臨硯覺得今天簡直是活見鬼。

他自己都覺得別扭,想不到教主居然肯……

他們變化後的裝扮太平常了,灰撲撲的衣服,衣上還打着補丁。在旁人看來,他們就是這城裏最平凡不過的一對小夫妻,日子過得貧窮而充實,每年也只有過節那幾天,丈夫會帶着體弱多病的妻子出來逛逛,花掉他們緊巴巴攢下來的一點銀錢,這是他們一年中難得的消遣。

臨硯已經瞬間想出了一整個故事。

他本來不想這麽想的,奈何腦子轉得太快。

他扶着沈驚瀾,能覺出教主的步子有點沉。昨晚教主又半睡半醒地咳了一整夜,臨硯都聽在了耳中。

教主每次閉關,都在用一種極為痛苦的法子淬煉肉身,這法子根治不了他的病,只能讓他稍稍好上一段時間。這才出關沒多久,教主的身體又有些撐不住了。

“待會兒你……你若是走不動了,我們就找個地方坐一坐。”臨硯道。

“好。”沈驚瀾應了,又笑道,“其實你不必這麽拘謹的。”

“……是。”

臨硯答應之後,還是不怎麽敢與他對視。

對他的窘迫,沈驚瀾似也覺得很有趣。

他活得夠長,也受病痛折磨夠久,本來忍不住的事,現在都能忍下來,本來放不下的,現在也能輕輕放下。

他已經看得很開。

漸漸地暮色暗沉,華燈初上。

他們也走到了人聲喧嚷的夜市。

到處都擺着金黃的秋菊,街邊商鋪家家以紅綢裝飾,琳琅滿目的各色珍品,也都擺在了店堂裏。

臨硯扶着沈驚瀾,慢慢走着,随便看看。

他們本也沒打算買什麽東西。

大概別人看他們,也不像能買得起這些珍寶的樣子。

臨硯一眼掃過,就知商鋪裏幾乎沒有他能看得上眼的寶物。就算有明珠蒙塵,那也是主角的奇遇,和他們可沒一點關系。

夜市裏當然少不了吃食。陣陣香氣,從前面飄來。

臨硯道:“那兒可以坐下來吃些東西,我們去歇一歇吧。”

“好。”沈驚瀾道。

街頭的小吃鋪連綿一片,每一家都生意爆滿。

好在他們運氣不錯,剛到那裏,就遇上一桌人離去,臨硯眼疾手快地占了下來。

他讓沈驚瀾先坐下,自己去排隊買一份糖粥藕。是的,買什麽吃食都得排隊。

“一個人出來玩?沒人作伴嗎?”

沈驚瀾一個人占了一張桌子,似乎有些顯眼。鄰桌的三個青年很快就找上了他,流裏流氣道。

沈驚瀾淡淡地瞥了他們一眼,一句話都沒有說,就讓他們看得呆住。

見他又轉回頭去,低頭看着桌面,在他們眼中,怕是害羞的意味更濃一點。

三人的膽子頓時又壯了一些。

膽子最大的那個,已經準備毛手毛腳了。

反正就算有男伴,他們這兒有三個人,又有什麽好怕的?

沈驚瀾擱在桌上的右手,指尖微動,叩了一下桌面。

卻在這時,“碰”的一聲,一名小混混已重重摔了出去,緊接着“碰”“碰”連響,剩下兩人也跌到街心,摔得鼻青臉腫。

見動手的那人身着道袍,他們竟連叫都不敢叫一聲,爬起來就一溜煙跑了。

“多謝少俠相救。”

沈驚瀾擡起頭,微微一笑,朝那人道。

他的語聲溫柔,道謝也很真摯。落在旁人耳中,絕沒有一點異樣。

他忽的一怔。面前的少年英挺俊秀,身背一把長劍,竟然很像他年輕時候的樣子。

“舉手之勞而已。”那少年人也笑道,又問,“我和師姐可以坐在你這一桌嗎?”

他手裏還拿着一包栗子和一盒米糕,剛才就是單手把人扔出去的。

“當然。”沈驚瀾道。

他注視着那人和一個俏麗少女坐到了對面,将吃食擺在桌上。

目光在那少年的頸間微微一凝。

一枚玉墜,其上附着着極為熟悉的氣息……

是小硯的氣息。

這少年是誰,小硯究竟想做什麽?

“……”

待臨硯端着粥回來,眼前的景象差點讓他把粥都灑在手上!

多虧他在演技上的多年浸淫,他才強行繃住,沒有破功。

他全然沒有察覺到先前這裏發生的事。

如果他是和少淵一起出來,他還會多留神一點,對教主他就沒什麽放心不下的了。誰知一晃神,教主和許笑飛坐在了一起,似乎還聊起來了!

“阿硯,”沈驚瀾道,“這位許少俠剛剛替我趕走了無賴,我正在謝他。”

“……多謝少俠。”臨硯也向那人道。

身為主角,真是哪裏都要出個場。

他将糖粥藕放在沈驚瀾面前,道:“你吃些吧,這麽多人排隊,想來很好吃。”

“好。”沈驚瀾接過勺子。

“應該還有些燙,你吃慢些。”

“嗯。”

許笑飛也在看着他們,忽然道:“你們感情真好。”

他有些羨慕,神情又有些落寞。随即眨了眨眼,将這絲落寞藏了起來。

祁燕一眼看出他又想起了林墨,連忙塞個栗子給他:“這栗子不錯,你也嘗嘗。”

聽了許笑飛的話,沈驚瀾看臨硯一眼,笑了笑。

他雖沒有開口,卻好似已經說了一千句話。

“……”臨硯簡直不知道該回應什麽。

“咦,限量,一人一份?”不遠處,少淵正駐足在一家鴨油酥餅的攤位前,望着招牌大字疑惑道,“不是賣得越多越好嗎,為何要限量?限量了還有這麽多人排隊,讓我來嘗嘗是不是真有這麽好吃吧!”

他站到了隊伍的尾端。

過了一會兒,他舔了舔粘在指尖的最後一粒芝麻,滿足地抹了抹嘴,喜道:“果然好吃!”

“那我就……”

他心念一動,三個面貌各異的化身就悄然出現在人群中,一個接一個,排在了隊伍的末尾。

“這樣就可以多買幾份了!”

作者有話要說:

臨硯:我自以為掌握了劇情,結果每每大吃一驚。你們一個個都比我這現代人會玩,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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