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秋雨

一頂華麗的八擡大轎徐徐落下,停在一座氣勢非凡的府邸前。

通禀聲很快穿過三重院落。最後由一名侍女在晶瑩的珠簾外輕聲道:“景王到了。”珠簾內,一位麗人放下手中書卷,微微一笑:“請。”

廳堂上,年輕的景王飲着茶,望向一衆侍女簇擁下款款而出的麗人:“瑞陽,說來是你得了好東西邀我共賞,如今卻叫我等了半晌,可是有意吊人胃口麽?”

瑞陽公主笑道:“王兄性子還是這麽急。瑞陽哪裏敢怠慢,不過是怕你下朝疲倦,不如先歇一歇。”

“有什麽可疲倦,四海升平國泰民安。何況,國事自有文武百官,”景王微一揚眉,“我能效力的只有家事。你知道,父皇愁你招驸馬不是一日兩日了。”

他說到這裏,不由得也慨嘆起來。瑞陽公主是皇帝最寵愛的掌上明珠,但凡有所求無不百依百順。她方一成年皇帝便賜公主府,令她獨享府邸,與封王的皇子們一般無二,可見寵眷之盛。何況,公主又生得明豔照人,是一位國色天香的美人兒,真不知望穿了多少官宦子弟的眼睛,做夢也想當上驸馬。

“亂花漸欲迷人眼,”瑞陽公主微哂,“王兄既然閑來無事,何妨陪着父皇愁一愁?”

“你呀,就是任性。”景王無奈搖頭,“父皇早把你寵壞了,依我說,不如不招,省得害了人家子弟。”

“如此甚好,”公主笑道,“有勞王兄了。”

“不讨好的事非要我來辦。你知不知道,不止父皇愁,那些個朝臣也愛抓着機會替你愁。”

“他們興致可真好,自家庭院不掃,要管別人屋瓦是紅是綠,”公主明眸微眯,“王兄該舉薦些好差事給他們,省得有人清閑太過閑出病。”

“他們也不過順着父皇心意,湊個熱鬧,”景王識趣地調轉話題,“你的好東西,究竟什麽時候才肯拿出來?”

公主笑了一笑,目光示意,一旁的侍女捧上了一個長條盒子。

景王從盒中取出卷軸展開,随即眉峰一聳.端詳了好一會,向瑞陽公主道:“果然不同!”他又垂眼看了片刻,疑惑:“時下各名家的手筆我也略知一二,這卻從未見過。是何人所作?”

“王兄想不想見見?”

晴空下,清風無限,滿園芬芳。殷青玉靜靜一人在花海中作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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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他被水流沖到江岸,恰逢瑞陽公主車隊經過,被救了起來。冰冷的江水凍得他嘴唇發青,禦醫說幸得他身上有一點內功底子,否則已經喪命。

他被收留在公主府。公主素有文才,喜歡書畫,便留他在府中做了一名畫師。

他來之前,公主府上已有六名畫師,均大家出身。他籍籍無名,上無名師教導下無書香門第,在一衆名家眼裏真乃山野之流。

他無來歷無師承,更不善言語,談何與人相交。公主府畫師們常相互切磋畫技,邀飲談笑,只把他孤零零撂在一旁。

然而他絲毫沒有察覺這些。

——從無邊無際的深水中蘇醒,仿佛做了一個白茫茫的大夢,什麽人事都已杳然遠去。他的心裏,只有畫。只想畫。

一名侍女輕盈來到身邊,說道:“秋雨先生,殿下請你到前廳見客。”

見禮之後,景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年輕人。“年紀倒不大,筆下卻有老莊之意。這幅畫,”他展開畫卷,“為何沒有名字?”

殷青玉答道:“小民不知該題何名。”

“你心中有何所想,這畫有何立意,自己竟然不知?”

殷青玉靜了一下,開口:“心中有所想,卻無法言語,才借畫筆一述。如果言語能道出,也沒有這幅畫了。”

景王聽了笑道:“有趣,說得在理。”轉臉對公主道,“瑞陽,這樣的怪才也給你收羅來,難得。”

公主不禁面有得色,笑道:“士為知己者死,他不遇見我,又要遇見誰?”

景王笑盈盈地看了公主片刻,對殷青玉點頭:“畫得不錯。賞。”

随從聽命,上前賜了一對玉如意。

“你下去吧。”景王說完,端起茶向公主望去。“瑞陽,我有幾句話。”

公主待殷青玉離開,轉向景王:“王兄是不是要問此人來歷?”她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你這兩年不在京中,所以不知,他是我出游時在江南救下的。”

景王問:“什麽人?”

“據他自己說是尋常百姓,可我看他穿着,衣料上乘,僅次于宮中貢緞,定是出身富貴之家。他在江中溺水,醒來神思恍惚,問他如何失足,總不肯說。”

“既然來歷可疑,怎能将他收于府中?”景王皺眉,“你身邊有個不明不白的人,萬一……”

“這一點我也清楚,”公主垂眼,“常說文如其人,畫也一樣。再嬌豔的牡丹都能給他畫得清冷孤寂、與世無争……他有難言之隐,我也不願強人所難,終有一日他會向我坦誠一切。”

景王無奈笑笑:“你偏要這樣聰明,叫旁人說什麽好?即便他本分,也難保身上無所牽連。我看他對你我并不小心趨奉,對金銀珠寶也不見心喜,絕非市井平民;若說富貴子弟,又無嬌養倨傲痕跡。溺水之人得救,應心系家人,歸心似箭,他卻絕口不提留在府中;若說無家可歸,為何卻衣着富貴?這樣蹊跷,定有不尋常的隐情。”

公主不由望着他,明眸流露贊許之色:“王兄心思敏捷,真是聰慧。”

公主從未這樣贊人,景王心中一熱,但仍舊擔憂:“若他家中犯了案子,或是結了仇敵,豈不麻煩?父皇和我都不會放心。”

公主莞爾:“父皇不知,不會擔心。至于王兄……難道信不過我?”

景王見她板上釘釘,只得嘆了口氣:“你啊……就是任性。萬事小心才好。你總是鋒芒畢露,背後有多少人……”

公主忽然打斷他:“王兄,你總關心我,知不知道你背後也有許多人盯着你?前日鄭國公夫人上門,想托我在父皇面前進言,讓她侄女嫁作景王妃;定國大将軍的妹妹也常同她母親上門,話裏話外對王兄傾慕有加。”

景王臉色微微一沉,開口:“多事。”

公主微微一笑,有一絲幸災樂禍之意,還待開口,忽然侍女來報:“殿下,禮部尚書張大人請兩位殿下到府上賞畫。還有一句話帶給殿下。”

“什麽話?”

“此畫只應天上有,人間王侯未可求。”

公主與景王對視一眼,齊道:“好大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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