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你乖
殿下也沒法子救他。
晏行昱坐在案旁許久,才将紙團揉着扔了,重新提筆,規規矩矩寫了一封信。
信上裝作若無其事地寫了“不能出宮,努力抄書”,又隐晦地讓荊寒章前去國師府催促國師盡快尋到換回魂魄的法子。
晏行昱寫好後,又去七殿下的小庫房挑了一塊玉,學着之前的法子将信放在盒子夾層中,讓人送去給晏沉晰。
“殿下說是賞給大公子的。”
晏沉晰接過盒子,眉頭皺得死緊。
今日不是才剛賞過嗎,怎麽又賞?
話雖如此,晏沉晰還是起身去了趟丞相府。
荊寒章原本已經喝了藥歇下了,聽說“七殿下”又賞給自己東西了,氣得他半死。
“我不要!給我送回去!”
荊寒章完全不懂晏行昱到底是真的只想送信,還是故意為之的,每回都是同一個理由同一個法子來送信,而且還是同一個人,就不能派宮裏的人出來送嗎?
非得浪費玉!
荊寒章盯着那玉,要氣暈過去了。
晏沉晰正在查他沒喝完的藥底,嗅了半天确定藥中沒有稀奇古怪要人命的東西,才将藥碗放下,蹙眉道:“殿下既賞了你,你就該收着,哪有再送回去的道理?這不是明擺着甩殿下臉嗎?”
荊寒章面無表情地想:“我還有臉嗎?”
被困在這麽一副病弱軀殼中,每日喝那苦得要人命的藥,還要看着自己的東西賞給“自己”,這往哪兒說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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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着吧。”晏沉晰道,“殿下懂得分寸,這應該是最後一回了。”
荊寒章氣得要死,但卻什麽都做不了,只好捏着鼻子收下了。
晏沉晰走後,阿滿來給他讀信。
荊寒章冷冷把玩着玉,道:“簡短點,告訴我他到底想說什麽。”
阿滿一目十行将那整整兩頁密密麻麻的信看完,十分了解他家公子性子的阿滿幹咳了一聲。
“公子通篇都在說……”阿滿總結,“殿下,抄書好累哦。”
荊寒章:“……”
抄書累就能随意坑我玉是不是?!
荊寒章突然想到了國師喊晏行昱“小玉兒”的事,難道是因為他成天坑別人玉?!
荊寒章氣得睡不着,只好拿着小刻刀,氣咻咻地雕玉。
“給你雕個醜小鹿!”荊寒章生氣地想,“你就叫晏行鹿,晏行鹿!”
晏行鹿……晏行昱平白得了一塊玉,連抄書時心情都極好。
他在四處都是陌生人的地方睡不着,直接抄了一晚上的書。
将那三本書抄了三遍時,外面已經破曉。
荊寒章身體底子很好,哪怕一夜沒睡也察覺不到多少疲累,他換衣時讓宮中總管把侍女全都打發了出去,用早膳時旁邊也沒多少人。
七皇子宮中的早膳全是葷菜,晏行昱剛坐下就被滿桌子的葷食給驚住了。
昨日的午膳晚膳晏行昱根本沒吃多少,又怕被發現只能強行吃了些菜,宮人布菜時的肉全被晏行昱給埋在碗底了。
他本以為早膳會清淡點,沒想到依舊如此。
晏行昱故作鎮定,只喝了點白粥,其餘一概沒碰。
宮人小心翼翼道:“不合殿下胃口嗎?”
晏行昱搖頭。
宮人的眼中有些遲疑,看着晏行昱的視線也有些奇怪。
晏行昱故作不知,擡手捏起一旁的茯苓糕咬了一口,道:“将這些東西都撤下去吧,多拿些茯苓糕來。”
宮人一怔,這才松了一口氣。
七殿下性情古怪也不是一日兩日了,無論做出什麽奇事也都不奇怪。
晏行昱之前也吃過茯苓糕,雖然每回下場都很慘烈,但依然鐘愛那味道,這次他吃得小心翼翼,吃了兩塊後感覺到身上并沒有發癢,這才放寬了心。
晏行昱一連吃了好幾塊,直到江楓華來催他,他才起身去了南書房。
林太傅今日依然沒什麽精神,等四位皇子都來齊了,便開始慢吞吞地繼續講書。
晏行昱昨日自食惡果,這次不敢再故意惹事,安安分分地撐着下颌,看起來是在出神,實際上卻是在聽林太傅講課。
寒若寺的僧人成天就知道吃齋誦佛,晏行昱幼時的啓蒙先生是年紀也不大的國師連塵。
而連塵進京後,小小的晏行昱只好在藏書閣自學,自小到大從未有過被老師教導的經歷。
這是第一次。
林太傅身體不好,講了不到兩刻鐘就要歇片刻,那空當也正是皇子們自由玩鬧的時間。
晏行昱正在琢磨林太傅方才所講,眼前就有一個黑影籠罩了下來。
他擡頭看去,八皇子和九皇子那對雙生子不知為何正站在他桌案旁,眯着眼睛笑。
“七哥。”也不知是八還是九的皇子笑眯眯地說,“聽說昨日您在宮中抄了一日的書,父皇都在稱贊您刻苦好學,不知遐之可有榮幸向您讨教一二?”
荊遐之,是八皇子。
江楓華看出了他的來者不善,陪着笑道:“八殿下……”
荊遐之瞥了他一眼:“本殿下要你搭話了嗎?”
江楓華臉色有些難看。
荊遐之大概已經靠着學識欺負慣了荊寒章,雖然每次都會喝退,但每每瞧見荊寒章大字不識一個,那副無能狂怒的神色,就算被太傅和父皇責罰,荊遐之也樂此不疲。
荊寒章在宮中太過狂妄了,騎射功夫堪稱一絕,加上聖上溺愛,他們這些和皇位無緣又不受寵的皇子,也只有在荊寒章最不擅長的學課上能取回一點優越感了。
荊遐之好整以暇地等着看荊寒章出醜,眼中的得意怎麽都掩飾不住。
晏行昱安靜地看着他,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一笑,淡淡道:“好啊。”
荊遐之一看他竟敢應答,心中笑得不行,和九皇子對視一眼,開口道:“聽聞七哥最喜雕玉,不知可曾聽說過一句‘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這句話?”
晏行昱道:“自然聽說過。”
荊遐之順勢問道:“七哥知道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晏行昱:“……”
晏行昱開始沉思,那荊寒章在其他人眼中到底是個怎麽樣不學無術的草包,竟然會被問這種孩子都知道的話?
晏行昱沉默一會,才道:“知道。”
他的沉默被荊遐之認為是心虛,見狀更加得意了,道:“那‘如切如磋’者,道學也。 ‘如琢如磨’者,自修也。又是何意?”
晏行昱終于明白他為什麽總是要逮着這兩句總所周知的話來逼問“荊寒章”了。
荊寒章最愛雕玉,每每皇帝得了上好的玉,必定是先要送來七皇子殿中,最愛雕琢玉器之人,卻是個不學無術連“秣馬厲兵”都不知是什麽意思的草包。
君子如雕琢玉器般修身養性,而荊寒章雕着天底下最貴重的玉,渾身上下卻和君子完全挨不上邊。
荊遐之一直拿這兩句話噎人,其心可誅。
荊遐之見他又開始沉默,不免有些得意,等着他無能狂怒掀桌子。
反正荊寒章每回鬧出這樣的動靜,其他人必定會先認為是他脾氣乖戾主動惹事,牽扯不到其他人頭上。
江楓華臉都白了,荊遐之前來綿裏藏針的挑釁也不是一次兩次,每回都是以荊寒章暴怒掀桌子,然後被太傅和聖上責罵一頓為結局。
這一次荊遐之竟然拿殿下最愛的雕玉來諷刺人,怕是此番他動起怒來更是難以收場。
江楓華抖着手想去拽“七殿下”,讓他忍一忍不要撞上別人的陷阱裏。
只是他的手剛一伸出去,“殿下”卻直接揮開了他的手,并且随手擡手捏住了寬袖。
江楓華大駭,這是要撸袖子打人?!
就連荊遐之也吓了一跳,正要往後退逃離危險,任由“荊寒章”暴怒時,卻瞧見本該暴怒的人此時卻姿态優雅地将寬袖撩起,随手拿起一旁的筆。
晏行昱面容淡然,拿起筆後在紙上開始寫起東西來,全無平日裏的暴怒猙獰。
荊遐之:“……”
江楓華:“……”
江楓華一口“殿下息怒啊——”險些蹦出來,硬生生被他吞了回去,別提多難受了。
晏行昱将荊遐之所說的話龍飛鳳舞寫在紙上,荊寒章那本該“鬼手抓”的筆跡此時竟像是草書大家,極其潇灑。
荊遐之和九皇子看得一愣一愣的,就連角落裏的五皇子也偏頭看了過來。
晏行昱寫好後,似笑非笑看了荊遐之一眼,慢條斯理道:“既然你來求了哥哥我教你這等小兒都會的東西,那我自然不好推辭,過來。”
他态度太過淡然強勢,荊遐之愣了半天,再次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被按在了桌案前坐着。
荊遐之:“???”
晏行昱站在一旁,像是先生授課似的,擡手圈了幾個字,道:“這兩句話是詩經所言,八弟是知曉的吧?”
荊遐之這才回過神來,不知道為什麽,臉都紅了。
晏行昱像是教孩子一樣,一只手敲着他的肩膀,那每一下落在肩上的重量雖然微弱,但莫名有壓迫人心的強勢。
“‘像切磋骨器’,是說治學之道。‘像雕琢玉器’,是說修身。”
他說完,還唯恐他的傻弟弟聽不懂,溫柔又耐心地問:“聽懂了嗎?聽不懂我再給你重複一遍。”
宛如把他當成一個三歲稚童都不如的傻子。
荊遐之:“……”
荊遐之的氣勢莫名其妙地被晏行昱壓制住了,因為壓得太死,讓他莫名有些恥辱感,卻又不敢出言頂撞,只能咬着牙點頭。
周圍的人完全不知道是怎麽發展到這個地步了,全都愣愣看着。
晏行昱見他點頭,似乎有些滿意,擡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微微俯下身,湊在荊遐之耳畔,低聲道:“如你心中所想,君子的确如雕琢玉器,而你七哥也并非君子。”
“既然我非君子,難道你還要我持君子之禮,行君子之事嗎?”晏行昱柔聲說,“你乖,晚上出門時注意着點,當心後面有人看着你。”
荊遐之:“……”
荊遐之突然渾身一哆嗦,迷迷糊糊間感覺背後好像被猛獸或厲鬼盯住,冷汗幾乎要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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