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少卿 上刑
驚蟄處, 荊寒章大刀闊斧地坐在主位,歪着腦袋懶洋洋道:“那上面寫了什麽?”
晏行昱坐在一旁一目十行将一冊卷宗看完,為他提煉簡要內容:“什麽都沒查到。”
荊寒章:“……”
荊寒章“啧”了一聲:“那事不是過去好幾日了, 這麽多驚蟄衛都沒能查出絲毫有用的東西?”
晏行昱道:“能輕而易舉從這麽多驚蟄衛逃出去, 那盜賊輕功了得, 而整個京都城有這般功夫的,屈指可數。”
荊寒章:“那直接去搜不就成了?”
“難。”晏行昱将三個名字念了出來, “其中一個是驚蟄衛,當晚正在守宮門;另一個則是長公主的護衛,當時不在京都城。還有一個……”
他翻了翻卷宗, 擡眸看荊寒章, 道:“是大理寺少卿,封塵舟。”
“封塵舟?”荊寒章想了想,“哦,就是那個把自己關在監牢裏的陰天樂?”
晏行昱挑眉:“他竟是個陰天樂?”
荊寒章點頭:“他有什麽問題?”
“卷宗上說沒什麽問題。”晏行昱道, “但大理寺監牢的鑰匙他也有一份,大理寺離攝政王府只有兩條街,他若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從監牢裏出去,也極有可能。”
荊寒章一拍案, 說:“就是他了。”
晏行昱:“……”
這也太草率了。
剛剛換好衣裳匆匆趕過來的晏沉晰聽到這句話,臉都綠了,他快步走過來,沉聲道:“封塵舟不可能是偷盜攝政王府寶物之人。殿下不要妄下定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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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行昱看到他過來,微微一颔首,乖巧行禮:“見過晏統領。”
晏統領不知怎麽,瞪了他一眼。
晏行昱不明所以。
荊寒章似笑非笑地翹着腿:“晏統領,怪不得這麽多天你都沒查到什麽有用的線索, 原來是用私心在查案啊。”
晏沉晰又将視線冷冷掃向荊寒章:“封塵舟數年前曾在驚蟄衛任職,對陛下之心可鑒,絕不會偷盜寶物。”
荊寒章注視着晏沉晰,突然笑了起來,一直安安靜靜的晏行昱也擡起頭。
晏沉晰說完後才驚覺自己似乎暴露了什麽,立刻有些後悔。
荊寒章讓晏行昱将卷宗遞給他,在手中随意抛了抛,淡淡道:“依晏統領之言,應該早已知道攝政王府丢失的寶物是什麽了,那本殿下想問問統領,為何這卷宗上卻只字未提?”
晏沉晰臉色有些難看。
荊寒章終于從椅子上站起來,将那敷衍他的劍宗直接扔在桌子上,臉上的笑容瞬間消散,他像變臉似的,冷冷道:“既然統領不說,那我就自己查。”
他對晏行昱道:“走,去大理寺。”
說罷,擡步就走。
晏行昱猶豫了一下,才一颔首:“行昱告退。”
阿滿正要推着他離開,晏沉晰突然道:“行昱。”
晏行昱回頭,疑惑道:“晏統領還有其他事嗎?”
晏沉晰深吸一口氣,才對上他的視線,道:“你回來這麽多日,還未去将軍府。父親他……很想你。”
晏行昱微愣,本以為他會因為荊寒章的胡鬧而遷怒自己,沒想到竟然這樣一句。
晏行昱眸子彎彎,笑了一聲:“好,我擇日便去拜會叔父。”
晏沉晰松了一口氣,才道:“嗯,走吧。”
晏行昱點頭:“是,哥哥。”
晏沉晰僵了一下,直到晏行昱走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陰沉的臉上終于有了些柔色。
驚蟄衛在一旁戰戰兢兢道:“統領,那封塵舟……”
被荊寒章這麽撂面子,晏沉晰也沒動怒,他将卷宗拿起來翻了翻,道:“封塵舟沒有問題,他們查不出什麽的。”
去大理寺的馬車上,荊寒章蹬了一下對面晏行昱的腳尖,蹙眉道:“怎麽沒有問題,除了他,這京都不是沒旁人有這樣的身手嗎?”
晏行昱嘆氣道:“但下個月便是祭天大典,聖上大赦,還解了宵禁,京都城來往之人不計其數啊殿下。”
荊寒章雙手環臂,不耐道:“我不管,我就要去查封塵舟。”
他是唯一一個明面上的線索,若是不去,荊寒章完全不知要在這麽大個京都城裏如何大海撈針。
晏行昱:“……”
晏行昱無奈,只好陪着他一起胡鬧。
很快,兩人穿過半座城到了大理寺,大理寺的人看到七殿下過來,忙誠惶誠恐地迎接。
聽說要找封塵舟,衆人紛紛面露難色,還是一名獄丞過來,有些羞恥地将七殿下迎去了大理寺監牢。
畢竟,他們大理寺出了個腦子有病的少卿,是個人都會覺得羞恥。
大理寺監牢極其潮濕陰寒,晏行昱剛進去就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寒戰,輕輕裹緊了肩上的大氅。
荊寒章在前面正百無聊賴地看着周圍的監牢,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什麽,回頭看了一眼。
晏行昱小臉蒼白,正在将手往袖子裏鑽。
荊寒章皺眉:“手爐裏沒炭了?”
晏行昱點頭。
荊寒章有些不高興地看了一旁的獄丞,獄丞極有眼力勁,忙道:“臣這就讓人為公子添炭。”
荊寒章這才緩和了神色。
沒一會,晏行昱就抱上了新的小手爐。
荊寒章問:“還冷嗎?”
晏行昱搖頭,唇角輕輕勾起,溫聲道:“多謝殿下。”
荊寒章哼了一聲,卻對這句話極其受用。
晏行昱的身子他最清楚,受了點寒都得難受半天,荊寒章一看到他臉色蒼白就仿佛感同身受,本能地就想讓他好受點。
“我只是不想在穿過去的時候恰好碰上他生病。”荊寒章還在那哼唧地想,“到時候遭罪的還是我自己。”
大理寺監牢大而深,幾人行了半刻鐘才終于到了監牢深處——那往往是關押重罪之人的地方。
最裏面的監牢裏陰暗森寒,荊寒章的鞋靴踩在地板上發出輕微的噠聲,和晏行昱輪椅滑在地上的聲音,将躺在監牢角落裏睡覺的人給吵煩了,不耐煩地一翻身,繼續睡。
獄丞跑了過去,拍着監牢的鐵欄杆:“少卿大人,少卿啊!快醒醒,七殿下到了!”
少卿大人一身囚服,白發亂糟糟地鋪在草堆裏,看着像個乞丐一樣狼狽。
被吵醒,少卿不情不願地坐了起來,揉着亂發,滿臉沒睡醒的惺忪:“誰來了?哪個公主殿下?”
七“公主”:“……”
獄丞臉都白了,拼命壓低聲音:“是七皇子七殿下啊!”
但這監牢太過空曠,哪怕壓低了聲音,旁邊的人也聽得一清二楚。
荊寒章雙手環臂,對一旁滿眸笑意的晏行昱似笑非笑地威脅道:“你敢笑出來試試看?”
晏行昱沒笑出聲,但眸子彎彎,臉上已全是笑意。
一句話的功夫,封塵舟已經慢吞吞地拖着鎖鏈到了鐵欄旁,眯着眼睛去看來人。
晏行昱看了他一眼,眉頭輕輕一挑。
魚息在寒若寺住了多年,總是喜歡拽着他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病症記載,其中便有「陰天樂」。
據說有陰天樂病症的人,渾身皆白,紅眸白發,就連眉睫都是白的。
晏行昱起先想象不出陰天樂是什麽模樣,此次終于見到了。
那封塵舟如病症中記載的一般,滿頭白發,羽睫眉梢全是雪白,眼眸卻并非赤色,而是帶着點海棠花似的淡粉,懶洋洋注視着人的時候,莫名帶着點妖似的魅惑。
這位少卿大人長相英俊,加上從頭到腳的雪白,非但沒有晏行昱之前腦海裏設想的奇怪,反而襯得這人仿佛仙人似的——只是這仙人頗有些落魄,正在不修邊幅地抓頭發。
封塵舟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終于認出來了荊寒章,他也不怵,裝模作樣地躬身行禮:“臣封塵舟,見過七殿下。”
荊寒章漠然看着他,道:“罪臣見了本殿下,就該跪着見。”
封塵舟臉皮極厚,見狀順勢撩着衣擺跪了下來,規規矩矩磕了個頭:“罪臣見過七殿下。”
荊寒章矜傲地垂着眸,居高臨下看他,道:“攝政王府丢失寶物之事,你可認罪?”
封塵舟擡起頭,笑了一下,說:“殿下,問罪之前,罪臣能冒昧問個問題嗎?”
荊寒章說:“問吧。”
封塵舟聞言幹咳了一聲,擡起爪子将亂糟糟的長發捋了捋,還将發裏插着的枯草給拔了下來,努力營造出風度翩翩的貴公子模樣。
然後這乞丐似的貴公子彬彬有禮地朝着一旁安安靜靜看着他的晏行昱一笑,眸子彎彎,道:“不知這位公子怎麽稱呼?”
荊寒章蹙眉:“你想問的就是這個?”
“是啊。”封塵舟十分無辜,“我娘說了,對傾心之人就要死纏爛打,否則追不到人的。”
荊寒章:“……”
晏行昱:“……”
荊寒章陰恻恻道:“什麽傾心之人?你傾心誰?”
晏行昱有些茫然,不知自己只是跟過來問話的,怎麽突然就被牽扯進來了。
他露出這個如同小鹿似的神情,那被色心蒙蔽了的封塵舟更是眼睛都亮了,一把抓住欄杆,雙腕上的鎖鏈叮叮作響。
“公子。”封塵舟沖他說,“你年方幾何?可有婚配?我再有三日就能出去了,到時候我去你府上提親啊!”
晏行昱:“……”
荊寒章面色陰沉,擡腳直接踢在了欄杆上,腳尖抵着鐵欄,衣擺垂落,他眸子冷冷地盯着封塵舟,一字一頓道:“本殿下在問你話。”
封塵舟這才擡頭看他:“殿下方才問了什麽來着?”
荊寒章:“……”
獄丞在一旁冷汗都要浸濕棉衣了,這少卿大人……還真是死性不改,當着七殿下的面竟然還有時間撩騷。
荊寒章居高臨下看了封塵舟的眼睛半天,怒極反笑。
“封塵舟,你很好。”
他一撩衣擺,對着一旁的獄丞冷冷道:“上刑。”
獄丞:“……”
獄丞直接跪下了:“殿下!這……”
晏行昱也有些擔憂,能做到大理寺少卿這個位置,必定是有傲骨之人,這還未定罪就直接上刑,傳出去荊寒章的名聲怕是會更糟。
他正想着勸一下,就聽到噗通一聲。
晏行昱回頭看去。
封塵舟直直跪在地上,額頭抵地磕了個頭,擲地有聲地求饒,絲毫沒有猶豫和恥辱。
“殿下饒命!殿下息怒!臣腦子不好使,整個大理寺人盡皆知,您當心着貴體,不要同傻子一般見識!”
荊寒章:“……”
晏行昱:“……”
傲……傲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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