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信紙

荊寒章面無表情看了他半天, 突然問:“你到家了嗎?”

晏行昱依依不舍看着他手中的金子,撩着車簾往外面掃了一眼,回道:“還沒到。”

荊寒章一指外面, 冷酷無情道:“下去。”

晏行昱:“……”

荊寒章在半道上就把晏行昱給趕下車了, 馬車噠噠往宮裏的方向跑。

馬車中, 荊寒章滿臉通紅,手按着砰砰跳的心口, 差點以為那心要從喉嚨裏蹦出來。

我喜歡殿下這樣的人。

喜歡殿下這樣的人……

殿下這樣……

荊寒章突然一腳踹在了車壁上,感覺到臉上的熱意逐漸蔓延到全身,他差點被晏行昱随随便便一句話撩撥地要抓狂跳車。

砰的一聲響, 駕車的侍從吓了一跳, 忙道:“殿下?”

荊寒章将臉貼在冰涼的車壁上貼了下,強行降溫,他幹咳一聲,道:“無事。”

侍從這才松了一口氣, 道:“馬上就要到宮門了。”

荊寒章正在換個方向降另外半張臉的溫度,聞言愣了一下,立刻掀開了簾子。

不知不覺,馬車已經駛出了鬧市街, 很快就要入宮了。

荊寒章怒道:“你跑什麽快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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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從:“……”

“本殿下不回宮!”荊寒章氣得又蹬了車壁一腳,“原路返回去!”

侍從早已習慣了荊寒章的喜怒無常,只好掉頭又回去了。

只是匆匆回到了将晏行昱丢下車的地方,卻已經見不到晏行昱的人了。

荊寒章下了車,茫然站在人來人往的長街上,罕見地有些無措。

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方才什麽不說就将晏行昱趕下車的做法極其傷人。

晏行昱也是個有脾氣的人,若是他因此難過了怎麽辦?

荊寒章生平第一次擔心旁人的感受, 這種情緒太過古怪陌生,以至于他在繁華的街道直接不着痕跡打了個寒顫。

荊寒章恍惚醒悟,自己并非不喜歡晏行昱待他的特殊,而是他自己根本招架不住這樣直白又熱烈的情感,才本能地想要逃避。

活了十七年,素來我行我素的七殿下終于親手将自己的暴怒層層剝離,窺見了那被尖刺包裹下的真心。

被丢下車的晏行昱根本沒生氣,他覺得荊寒章不會忍心将他丢下,還乖順地從原地揣着手等了好半天,最後荊寒章沒等到,倒是等到了寒若寺的馬車。

國師撩着車簾,笑着道:“來。”

晏行昱搖搖頭:“我要等殿下。”

國師道:“我便是從宮裏的方向過來的,方才瞧見了七殿下的馬車,他現在八成已經到宮門了。”

晏行昱猶豫了一會,才撩着車簾爬上了國師的馬車。

國師剛從宮裏回來,身上一股微弱的龍涎香。

晏行昱問:“師兄去見了陛下?”

“嗯。”國師遞給他一個小手爐,道,“順便瞧見了護國寺的高僧歸京,我同他聊了幾句。”

晏行昱蹙眉:“護國寺?”

國師點頭:“等過了年節,你去護國寺待一段時日吧。”

晏行昱手指一僵:“為什麽?”

國師從袖子裏拿出來一個護身符袋子,道:“這是前些年我為你做的石碑護身符,前段時日阿滿拿給我了。”

晏行昱點頭:“你說不能随意打開看,我就一直貼身帶着,從未打開過。”

他湊上前,眉頭皺緊:“魂魄互換和護身符有關?”

國師将袋子的封口打開,露出裏面的的護身符,影子石和烏鴉血是串成的護身符串子,此時卻已經出現了絲絲裂紋。

晏行昱一怔。

國師兩指輕輕一撚,兩顆石頭應聲而碎,這護身符已經無用了。

“你們互換那一日,這護身符定是碎了。”國師問,“你當時去了哪裏?”

晏行昱回想了半天,才怔然道:“我去了皇宮,回來時馬車翻了。”

那護身符應該是當時撞碎的。

“石碑護身符能壓制住你身上的煞氣。”國師嘆息道,“這些年從未出過問題,剛一回京就這麽輕易碎了,倒也算是命數。”

晏行昱沉默一會,才道:“那是不是重新做好護身符,我和殿下就不會再出現這種情況?”

國師:“可以一試,所以年後我要你去一趟護國寺。”

“不必年後了。”晏行昱催促道,“我明日就能去。”

國師失笑:“這麽急?”

晏行昱點頭。

國師笑道:“好,我回去就為你安排。”

晏行昱和國師說好後,這才分開,他讓國師随便找個地方将他放下去。

剛下馬車,就迎面瞧見了對面長街上慢悠悠駛過去的七皇子的馬車。

晏行昱一愣,接着有些歡喜。

方才國師說荊寒章已經到宮門了,現在卻出現在長街上,定是回來尋他的。

晏行昱一開心,也不管張不張揚,直接穿過人群飛快略上前,前去追七殿下的馬車。

荊寒章坐在馬車上,心情難得低落,他垂着眸盯着自己掌心那顆金子出神。

過了一會,他實在是受不了自己像個未出閣的少女一樣胡思亂想,怒氣沖沖地徒手将金元寶直接捏成一個餅狀。

金子一面光滑一面印有官印,荊寒章盯着那金子,喃喃道:“若是有字,他就是沒生氣;若是沒字……”

他邊說着邊屈指一彈,金子轉了好幾圈直接落在他掌心。

是沒字的。

荊寒章:“……”

荊寒章立刻追加:“若是沒字,他就是很開心。”

他說完自己都都被自己的無恥給驚呆了。

好好的把人給丢在半路上,還很開心?

不生氣地罵他已經算是晏行昱脾氣好了。

荊寒章看着那金子,越看越覺得莫名煩躁,他不耐煩地自言自語:“再來一次,管它有字沒字,我說沒生氣就是沒生氣。”

他說着,怒氣沖沖地再次屈指彈了一下。

這一次,他沒接穩,金子直接落了兩個坐墊中央,立住了。

荊寒章:“……”

荊寒章顫抖地撿起金子,讷讷地說:“真、真生氣了?”

“誰生氣了?”有人說。

荊寒章本能地回答:“行昱。”

晏行昱不知何時已經躍上了馬車,不顧侍從目瞪口呆的表情,撩着車簾就走了進來,他疑惑道:“行昱沒生氣啊。”

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的荊寒章:“……”

荊寒章木然看了他半天,才倒吸一口涼氣,怒道:“你怎麽在這裏?”

“我看到殿下回來接我了!”晏行昱有些開心地說,“正好我也有個好消息要告訴殿下……嗯?殿下方才說什麽我生氣了?”

荊寒章:“……”

荊寒章有氣無力道:“沒什麽。說你的好消息吧。”

晏行昱也沒多問,将遇到國師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

聽到這個消息,荊寒章不知怎麽并不高興,他皺眉道:“做好了護身符,我們就不會出現異狀了?”

“是啊是啊。”晏行昱說,“我先去護國寺吃齋念佛半月,再次回來後,護身符就會做好了。”

荊寒章:“國師确定真是護身符的問題嗎?”

“十有八九。”晏行昱給他看那裂成一半的護身符,“這個護身符我貼着戴着已有八年了,從未遇到過這種事,而當日在馬車上碎了後,當晚我便和殿下互換了。”

荊寒章古怪看他:“那為什麽是我?”

晏行昱實話實說:“因為我曾聽我師兄說過,您命主紫微,而我的命格極其容易相沖。當晚陛下将國師連夜招進宮,也是因為大兇之煞沖撞紫微星。”

這樣一相連,倒也說得通了。

荊寒章沉默半天,才吐出一句:“你師兄還真是什麽都和你說啊。”

連誰是紫微星都敢說,荊寒章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是這種命格。

晏行昱點頭:“對啊,這事他都沒和陛下說,陛下應該以為七殺格沖撞的是他,所以對我一直這般雞蛋。殿下,您既是紫微星,那到底要不要嘗試着争奪……”

“住口。”見晏行昱又要往大逆不道的方向帶,荊寒章立刻截斷他的話。

但他沒穩住情緒,話音有些重,聽着仿佛是在呵斥。

晏行昱好像被吓住了,張大眼睛茫然看他。

荊寒章突然有些手足無措,他幹巴巴地解釋:“我……我沒、沒那個意思,我就是我……我……”

七殿下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我”了半天,愣是不知道要怎麽解釋。

最後,在晏行昱疑惑的注視下,荊寒章妥協似的,垂頭道:“我只是不想你因為我給自己惹來麻煩。”

晏行昱眸子一彎,伸着手去勾他的袖子:“我不會惹麻煩的。”

荊寒章沒什麽氣勢地哼了一聲,見晏行昱真的沒生氣,心底的石頭這才放下。

這一次,荊寒章乖乖将晏行昱送回了相府,眼看着他蹦跳着從牆角躍進去,這才回宮。

勾欄街,花樓,一身紅衣的女子正慢條斯理撥弄着箜篌,一身黑衣的男人撩着珠簾走進來,箜篌聲戛然而止。

撥弄箜篌的女子立刻起身,将臉上的妩媚神色收的一幹二淨,跪下行禮道:“大人。”

“紅妝。”大人喚她名字,道,“到底有何要緊的事?”

紅妝起身,将身上淩亂的衣衫攏好,如實道:“蟄衛有人探到,京都城有人在尋「佛生根」。”

大人眉頭一皺:“誰?”

“暫時不知。”紅妝。

大人漫不經心地擡手在那箜篌上輕輕一撥,箜篌發出一聲悅耳的聲音,他道:“繼續跟着,佛生根往往生在南疆,京都城之人不會去尋,他既然敢尋,那京都城定有「佛生根」的線索。”

“是。”

大人來去如風,很快就離開。

在他離開不到片刻,魚息慢悠悠地走了過來,笑吟吟地道:“紅妝姑娘啊,我的箜篌你給調好了嗎?”

紅妝笑着道:“魚公子的吩咐,紅妝哪敢怠慢啊?這便是了。”

魚息走上前瞧了瞧,他也不懂箜篌,索性也沒多問,擡手扔給她一個錢袋子,讓人将箜篌送回相府,打算讓晏行昱閑來無事打發打發時間。

相府中,晏行昱已經尋到了除了抄書以外新的打發時間的方式。

他執筆在紙上寫了簡短的幾句話,務必讓荊寒章都能看懂。

「殿下,半日未見,想之,念之」

落款鹿頭。

晏行昱寫完,将信放在盒子中,又咬着牙往裏面塞了塊金子,讓阿滿将這盒子送去荊寒章宮中。

很快,七皇子宮中的侍從将盒子送去了七殿下內殿中。

正在外面盡忠盡職守着的侍從突然聽到裏面傳來一聲木盒摔在地上的聲音,立刻推門沖了進去。

“殿下!”

內殿中,那盛信的盒子已經被暴怒的七殿下摔在地上,已經出現了絲絲裂紋。

侍從膽戰心驚,還以為那裏面有什麽惹殿下生氣的東西,小心翼翼地擡頭去窺探七殿下的臉色。

只是看了一眼,侍從就愣住了。

勃然大怒摔盒子的七殿下此時卻滿臉通紅,微微咬牙垂着眸小心地疊着一張信紙,疊完後又放在衣襟的內袋裏,貼身放着,看着極其重視。

侍從滿臉懵然。

荊寒章做完這套動作後,這才後知後覺這動作太小女兒姿态,立刻變臉似的将信從衣襟裏拽出來,瞪着那信仿佛在看殺父仇人。

瞪了不知道多久,久到侍從膝蓋都跪疼了,荊寒章才有氣無力道:“出去吧。”

侍從忙起身告退。

在退出內殿關門時,侍從神使鬼差地回頭看了一眼,發現荊寒章正沉着臉将那封信往枕頭底下塞,塞完還像個孩子似的在枕頭上拍了兩下。

侍從:“……”

七殿下性子果然讓人捉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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