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優雅
荊寒章當年雕琢出自己最滿意的玉雕, 在落最後一刀時幾乎把全身心神都高高提起,小心翼翼唯恐落刻刀出絲毫偏差,讓他自認為最好的玉雕功虧一篑。
已經過去多年, 荊寒章依然還記得心髒狂跳, 渾身冷汗的謹慎。
但在洞房之夜, 琢玉雕最後一刀的緊迫感和現在相比, 竟然連十分有一都不到。
荊寒章抱着晏行昱,動作輕柔地仿佛放慢了無數倍,手握着纖細的腰身都完全不敢用力,活像是在抱價值連城的玉器。
晏行昱趴在他肩上昏昏欲睡,到最後都打了個哈欠, 迷迷瞪瞪道:“殿下,好無趣啊。”
荊寒章:“……”
小心翼翼連一半都不敢進去的荊寒章張大眼睛,愕然瞪他。
晏行昱沒看到他的眼神, 額頭在荊寒章耳邊蹭了蹭,困倦得不行,随口道:“你是不是不行啊?”
荊寒章:“……”
荊寒章面無表情地看了他半晌,終于抱着他的腰,用力地欺身将他壓在鮮紅的被褥中。
晏行昱猝不及防一聲驚呼, 茫然看他。
荊寒章沒吭聲,覺得男人的自尊受到了更嚴重的傷害。
說爛,勉強可以。
說不行,絕對不行。
晏行昱為自己的口無遮攔付出了極其沉重的代價,第二日早上根本爬都爬不起來。
昨晚荊寒章突然抱着晏行昱溜了,留下一衆賓客面面相觑,但他們也沒膽子強行讓荊寒章回來,加上瑞王在主持大局, 倒也算是圓滿。
荊寒章一夜餍足,一大清早就起來了,整個王府被收拾得整齊,全無招待賓客後的淩亂。
親衛看到他一個人從房裏出來,試探着道:“殿下是要進宮?”
荊寒章點頭。
“您……不用叫公子起來一起去嗎?”
荊寒章搖頭:“他愛睡懶覺,進宮請安肯定起不來,我自己去就行。”
親衛:“……”
他還是頭一回見到大婚之後孤身一人去請安的。
但荊寒章向來我行我素,誰都管不了他,就連皇帝知道也不會多指責他什麽。
荊寒章進了宮一趟又很快出來,還去了瑞王府一趟,瑞王看到他是一個人來的,臉都綠了。
“你這也太不守規矩了些。”瑞王幽幽道。
“什麽規矩不規矩的。”荊寒章翹着腿,道,“我倆開心過日子,做那些虛的有什麽用。”
瑞王:“……”
瑞王面無表情一指門口:“走。”
荊寒章坑了自己哥哥一堆值錢的東西,心滿意足地溜達着走了。
等回到長淳王府後,晏行昱還抱着荊寒章的外袍在被子裏睡覺。
荊寒章坐在床沿,小聲道:“行昱,該起了。”
晏行昱被吵醒,眉頭緊皺不想理他,将臉埋在溫暖的外袍裏,想要繼續睡。
“睡多了你又要頭疼的。”荊寒章半哄半騙地把他從床上半抱了起來,“中午再睡。”
晏行昱被他晃醒了,睡眼惺忪,含糊道:“殿下身上一股龍涎香和松香,是去見了陛下和瑞王嗎?”
荊寒章:“……”
荊寒章詫異地看着他:“你鹿鼻子這麽靈?”
晏行昱悶笑了起來,不置可否。
兩人大婚後的相處和之前沒什麽分別,相反還更膩歪了些,荊寒章除了要辦事,其餘時間全都和晏行昱黏在一起,分都分不開。
立儲之事還沒有塵埃落定,荊寒章不便離京,又怕晏行昱會覺得無趣,索性尋來了一堆自覺好玩的話本和小玩意來給晏行昱打發時間。
那些話本的內容往往都是杜撰的,劇情天馬行空,十分有趣,在京都城很是受歡迎。
荊寒章拿來給晏行昱看,晏行昱坐在長淳王府的葡萄架下納涼,認真看着那花裏胡哨的話本。
荊寒章坐在旁邊一邊啃冰水浸了半日的西瓜一邊看小案上的折子,餘光掃見晏行昱一目十行,一本厚厚的話本被他看的愣像是孩子玩鬧,呼啦一下沒一會就看完了。
晏行昱翻完一本,将書放在一旁,又開始繼續下一本。
荊寒章:“……”
那些話本荊寒章大概要三日才能磕磕絆絆看完一本,晏行昱兩刻鐘不到就看完了。
荊寒章酸得眼睛都發綠了:“你是在玩,還是在認真看書?”
晏行昱一心二用,一邊一目十行一邊随口回答荊寒章的問題:“我在認真看。”
荊寒章拿出他翻過的那本書,随意翻了一頁:“這本第五十九頁寫了什麽?”
晏行昱想也不想:“沒寫什麽,只畫了一張春宮圖。”
荊寒章:“……”
荊寒章愕然:“你竟然真的記得?”
晏行昱終于将視線從書上離開,道:“看過一遍,誰都能記得吧。”
荊寒章:“……”
荊寒章開始懷疑自己就算沒有中佛生根的毒,論學識也八輩子都比不上晏行昱。
荊寒章打算不給自己找罪受,将此事含糊過去,問他:“話本好看嗎?”
對上荊寒章有些期待的眼神,晏行昱猶豫了一下,有些不想打擊他。
荊寒章十分豁達:“沒事,你直說便是,我不生氣。”
“嗯。”晏行昱這才放下心來,“不好看,還沒有佛經好看。”
荊寒章:“……”
荊寒章面無表情道:“我生氣了。”
晏行昱:“?”
晏行昱滿臉茫然,說好的不生氣呢?
荊寒章這等凡人完全理解不了晏行昱,不明白為什麽有人寧願去看那晦澀難懂的佛經,也不喜歡看這種劇情跌宕起伏愛恨情仇的話本。
荊寒章嘆了一口氣,将話本從晏行昱手中抽出來,扔到一旁:“不喜歡看就別勉強自己,我是想讓你開心,不是要給你多增添負擔的。”
晏行昱點點頭。
荊寒章繼續在一旁看折子,晏行昱無所事事,只好在搖椅上晃來晃去,目不轉睛地看着荊寒章。
“殿下在看什麽?”晏行昱晃得腰都在發飄,腳尖一點底,強行讓搖椅停了下來。
“江南水患的折子。”
荊寒章辨字已經十分熟悉了,只要不是極其繁瑣的字,他都能看懂得差不多。
荊寒章說完,就遇到一個自己不懂的字,湊上前給晏行昱看:“這個字是什麽?”
晏行昱瞥了一眼,和他說了。
荊寒章繼續看。
晏行昱挑眉道:“治水患的官員應該和晏戟沒什麽關系吧?殿下做什麽讓人參他?”
荊寒章木然将視線看他,雖然對晏行昱只看了一眼就能知曉大致的能力已經習慣,但每次這樣他還是難免有些挫敗,覺得自己這個粗人好像配不上這麽驚才絕豔的鹿。
“有沒有關系,我說了算。”荊寒章冷笑了一聲,将折子随手一扔,“派去治水患的官員玩忽職守,私吞那麽多赈災官銀,我判他個斬立決也無人能說什麽。人既然在江南死了,誰又能知道他和丞相有沒有勾結?”
荊寒章十分流氓,直接來了個死無對證,随口攀咬。
荊寒章自己也知道這樣八成太過小兒科,但他還是剛入朝堂,連百官的名字都記不得幾個,更何談去結黨耍手段。
他不讓晏行昱看到這些折子,也是因為羞赧。
不想晏行昱覺得自己是個無用的男人,連報仇的手段都上不得臺面。
但晏行昱聽完後,反而點點頭,道:“殿下好厲害,竟然能想到這個。”
荊寒章:“……”
荊寒章莫名臉燒,覺得自己有些班門弄斧,但聽到晏行昱誇他,還是不自覺地追問:“真的嗎?”
“嗯。”
晏行昱伸手摸了摸荊寒章的頭,心裏卻在嘆息。
晏戟對于晏行昱來說,好像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他不恨卻也不會輕易放過。
只是想報複是一回事,晏行昱不想髒了荊寒章的手。
他的七殿下毫無城府,本該是鮮衣怒馬肆意妄為一生,不該因為他而強迫自己變成一個心思深沉之輩。
七殿下頭一回算計人,卻像是針尖似的不痛不癢,比扯頭花高明不了多少。
晏行昱卻是個玩計謀的老手,他手指撐着搖椅扶手,沖着荊寒章眨了一下眼睛:“這些折子雖然只是口頭上的罪名,無憑無據,只要用對的地方,也能變成鋒利的刀。”
荊寒章正在樂颠颠地看折子,又開始覺得自己努力學習功課有朝一日肯定不會被晏行昱甩下多少,聞言疑惑看他:“嗯?”
“陛下信任晏戟,就算那官員真的同他有勾結,陛下也不會下罪當朝丞相。”晏行昱歪着頭,披散着的長發垂在扶手上,他笑着道,“所以從一開始,就不該對晏戟下手。”
荊寒章若有所思:“但晏相在朝積威多年,我父皇極其器重,那麽多年的信任不是随随便便……”
“不不不。”晏行昱柔聲道,“殿下想得太多。”
他輕輕欺身,琉璃似的眼睛眨都不眨地直視着荊寒章,蒼白的唇輕啓:“有時候玩弄人心的手段很簡單,只要肯破釜沉舟。”
這是晏行昱第一次在荊寒章面前光明正大地露出自己計謀深算的一面,那純澈無害的眼神中全是幽深的算計和冷然,将只是個武人的荊寒章看得一愣一愣的。
晏行昱目不轉睛地看着荊寒章,打算看一看面對這樣的自己,荊寒章的反應是什麽。
忌憚?害怕?還是滿不在乎?
雖然荊寒章說過自己是什麽樣他都愛,但知道是一回事,親眼看到又是一回事。
晏行昱需要荊寒章再給自己一個滿意的回應,否則他肯定又要胡思亂想。
荊寒章直直看了他許久,突然垂下了頭,胡亂扯了扯外袍,讷讷地說不出話。
晏行昱的心咯噔一聲,正要追問荊寒章是什麽感想,餘光就掃到了荊寒章将外袍撩着,雙腿不像平時那麽張狂地跷二郎腿,反而優雅地交疊起來,妄圖掩藏住一點都不優雅的地方。
晏行昱:“……”
荊寒章要尴尬地找個地縫鑽下去了,耳根都紅透了。
晏行昱愣了好久,才茫然地歪頭。
他打死也沒想到,見到這樣的自己,荊寒章一不害怕二不厭惡,第一反應竟然是想上他?!
晏行昱古怪地看着荊寒章。
荊寒章被看得恨不得落荒而逃,但還是強行撐着,梗着脖子道:“我……我們都成親了,我我這可不是耍流氓。”
作者有話要說:#荊寒章 優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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