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九月的奧東依然烈日當頭。
新聞學系的學生已經在這種烈日下站了足足一個小時了。
有幾個女生臉色慘白,明顯是已經有點支撐不下去了。
陸放穿着教官的制服面對着隊伍站着,像是一點都沒被劇烈的陽光所幹擾,嘴邊噙着笑看着這些學生。
這是陸放退伍前執行的最後一項“任務”。
三年前,剛從奧東大學畢業的陸放和家裏徹底鬧翻,一頭紮進了部隊在西南邊陲消失了兩年多,直到最近執行完任務才返回奧東。
陸老爺子當時雖是氣極了,可三年沒見兒子終究也是想的。老爺子一輩子在商場叱咤風雲,老來也只能認了,自己這兒子脾氣太像自己,說一不二的,誰都別想左右他。
于是終于擱下面子說了軟話,陸放繼母在中間調停,兩邊終于是各退一步達成一致:陸老爺子不再對接班的事情步步緊逼,今年夏天過去陸放也要退伍回到陸家。
奧東大學的軍訓已經開始三天了,因為前兩天隊裏有個緊急任務,今天陸放才得了空正式上崗。
學生們也沒料到那個明顯臉上還有些稚嫩的新兵居然是個替班的,懶散了三天,今天竟然猝不及防被這個閻王抓了個正着。
“一個小時,所有人必須全部到齊,不然再站一個小時軍姿。”陸放故意拉了臉下了命令,把名單材料拍在了新兵教官的胸膛上。
新兵教官慌亂地彎腰去撿,還不忘恭敬地對着陸放敬了個禮,大喊了聲“是”。
約莫半個小時,沒來的學生三三兩兩都到齊了。
新兵教官這時候已經站到旁邊去了,場面完全交給陸放指揮。
幾個學生走進訓練場也是傻眼了,那個脾氣好得不得了的教官怎麽在旁邊站得筆直。
而隊伍前面這個身形高大穿着教官制服的男人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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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放沒有一點要解釋的意思,只是伸手朝隊伍旁邊指了指——已經有學生在那邊站着了,而且明顯是單獨站了一列等會要挨批評的。
新人教官飛快地給幾個學生使了個眼色,大家立刻心領神會,沒人敢有什麽異議,甚至沒人敢再多看陸放一眼,都閉了嘴依次乖乖站了過去。
“這次人都齊了吧?”陸放瞥了一眼新兵教官,對方明顯很是憷陸放,甚至不敢跟陸放對視,被他一問腦門上頓時全是汗,似乎有話要講,可猶豫了一下,陸放已經上前去開始一個一個點人了。
每一個被點到的學生都自覺往前邁了一步,但是都不敢擡頭跟陸放對視。
大家心裏都一清二楚今天遇上這麽個嚴厲的教官鐵定是要倒黴的,此刻情緒都有些低落,連帶着聲音裏都帶着一股子喪氣。
“下一個,俞自傾。”
陸放低頭瞥了一眼手上名冊上的資料。
俞自傾,男,18歲,烏蘇人,新聞學系。
可過了好半晌,都沒人往前走一步,也沒人應聲。
陸放這才擡起頭來從那一小撮學生之中掃過,挑了挑眉,“俞自傾沒來嗎?”
鴉雀無聲。
陸放轉頭看向新兵教官,新兵教官額上豆大的汗珠已經開始不停地往下|流。
陸放的嘴巴抿成了一條直線,而後又緩緩笑了起來,那笑容看上去有點壞但又帶着一絲陰森森的味道。
“這位俞同學很厲害嘛……”
新兵教官伸手抹了一把頭上的汗,啪地對着陸放敬了個禮,“對不起班長,這是我的失職,我現在就去找人!”
話音剛落,那一小撮隊伍裏有個女生指了指遠處小聲提醒道:“教官,俞自傾來了。”
新兵教官霎時松了一口氣。
陸放把手裏的名單一合,懶洋洋地看向女生手指的方向看去。
遠處,一個身材單薄的男生正緩步走過來,他整個人看上去非常瘦削,身上穿着學生統一的軍訓服,頭上帶着配套的帽子,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個尖尖的下巴,皮質腰帶把他的腰束成細細一把,他走得非常慢,簡直像是故意在拖延時間。
陸放的眉頭幾乎快要打成結。
直到他終于走近了,新兵教官才忙不疊走上前去,站在他身邊低聲催促詢問道:“是俞同學吧?你可終于來了,快站到那邊隊伍裏去。”
男生聞言默默看了新兵教官一眼,點了點頭,卻始終沒有任何急切的情緒,緩步向着對方指的那一小撮人的方向走去。
就在他快要跟繃着臉的陸放擦肩而過的時候,陸放還是慢悠悠地開口了。
“站住。”
男生停下了腳步。
“你是俞自傾?”氣倒是沒有多氣,但這男生膽子這麽大敢晾他半天,陸放也是要吓唬吓唬人的。
“嗯。”男生應了一聲,但卻依舊沒有擡頭。
“為什麽遲到了?”陸放耐着性子問。
男生卻沉默着不說話了。
陸放越發覺得有點意思,從他站的位置看過去,只能看到對方露出來的一小截脖頸和尖尖的下巴,雪白雪白的,跟周圍一圈曬得深淺不一的學生簡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陸放勾了勾嘴角,往前走了兩步徑直走到了男生跟前,“跟教官講話要把頭擡起來,沒人跟你講過嗎?”
“為什麽遲到?”陸放又重複問了一次。
男生足足矮了陸放一個頭,陸放俯視着對方,覺得對方整個人都是小小一只。
怎麽會有男生長得這麽瘦小的?怕是抱起來也沒有幾斤重。
不知道怎麽的陸放心裏就默默閃過這個想法。
半晌,在陸放強大的氣場壓迫下,男生終于緩緩擡起頭,露出了一張慘白得有些過分的臉。
他的皮膚很白,在陽光下甚至可以透出淡色的血管,一雙眼睛長得極美,眼神雖然帶着疏離,但是看向對方的時候,卻像是能夠瞬間吸走對方的魂魄。
此刻他擡起頭,淡淡地和陸放對視了一眼,輕聲回答,“病了。”
操……
陸放被這男孩的一雙含水的眼睛瞧得心髒猛得跳漏了一拍,手上原本拿着的新生材料“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
緊接着,他感覺身體裏的血液在瞬間燒幹,烈日猛烈地炙烤着他的皮膚和神經,有一股狂躁的沖動混亂的、不講道理的徑直沖向了他的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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