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只琴始皇
這是梅驚弦第一次出這麽遠的門。
不久前在五臺山的門主師父飛鴿傳書,讓他去尋找游歷到黑戈壁的師伯大爺。
出門的時候爺爺一直憂心忡忡,蓋因他如今堪至舞象之年,從小到大離家走的最遠的距離也只不過是從千島湖到揚州而已。
謝絕了師長們的陪同,他堅決自己獨自前往黑戈壁。
從青山碧水的千島湖到風沙漫天的黑戈壁,陪着他的除了身下的白馬翔月外,只有馬鞍上兜布裏兜着的形影不離的六只鹿兒。
這一路上頗為不太平,即使他兩門心法都學得不錯,但江湖經驗到底不足,雖然安然無恙的到了五臺山,心中仍不免感到疲憊。
若是在安史之亂前,這些宵小哪裏敢這樣猖狂?
想起兒時,他還天真的以為憑着自己的“預知”能改變一切,但結果卻是被關了三天的禁閉。
一個五歲稚童說的狂言,又有哪個會信?
幾位長輩疑慮重重,連番詢問,疑他是被人诓騙而說出的那番話,恐有人暗布疑陣,要給門中招禍。
從那以後,梅驚弦就再也沒有提過有關安史之亂的話題。
一個小小的稚童,力量實在太微薄了。
到五臺山的時候,他暗中去看了被抓的康姑娘,直到她被營救後才再次啓程去臺懷鎮見門主師父。
師父一如既往的溫和,讓他去了黑戈壁後小心行事,找到了師伯就和師伯一起回來,不要去做旁的多餘的事,保護好自己的安全。
梅驚弦心中微溫,拜別師父後前往黑戈壁。
黑戈壁黃沙漫天,一張口就吃了一嘴的沙子,幸而他早有準備,摘下頭上遮擋容貌的幂蓠,換上了帶兜帽的披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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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找到了明教在沙漠中的營地,得知夜帝已經和師伯大爺及康惡人去對付巨蛇了。
接待他的明教弟子長着一頭棕黑色的長卷發和一雙貓兒一般的藍眼睛,波斯名字又長又拗口,取了個漢名叫璧玉白。
璧玉白看着眼前這個年紀小小長得卻精致無比的中原少年,一雙貓兒眼都眯成了月牙,熱情的提出要送對方去找楊家大爺。
梅驚弦有些神思不屬,雖然意外于對方的熱情,但也沒拒絕,于是二人結伴前往。
一路上璧玉白十分熱情,騎着馬兒時不時湊到他身邊,又給水又給小魚幹的。
有這麽個藍眼喵在身邊幹擾,梅驚弦忐忑又不安的心情稍稍緩解了些。
他接過小魚幹啃了一口,來自杭州千島湖的少年立刻被直沖嗓子眼兒的辣味與孜然味嗆到了。
俊秀清絕的少年立刻漲紅了一張臉,模樣比左邊眉毛上的幾朵粉色桃花更為昳麗幾分,雙眸含淚,氣若游絲,“水……我的水呢……”
他一邊在馬鞍邊摸索着,摸到了水囊後立刻拔了木塞就往嘴巴裏灌。
“你沒事吧?”璧玉白不好意思的看着他,一雙貓兒眼中滿是歉意,“抱歉,我不知道你不能吃辣。”
灌下了半囊的水後,梅驚弦才緩過勁兒來,兩邊臉頰仍是紅撲撲的,“……無礙。”
他将手伸進袖口,裝作是從袖子裏取東西,其實是從随身背包中取出了兩塊桂花糕,小口小口的啃着。
梅驚弦有兩個秘密,其一他是帶着前世的記憶重生的,其二,則是他玩游戲時的包裹也跟着他重生到了這個世界。
自從知曉自己重生到了游戲世界,一開始,他還以為在這裏人人都有随身背包,但看到師兄師姐們苦哈哈的搬東西送東西之時他才反應過來,随身背包這種東西是只有玩家才有的,原游戲世界的居民可沒有這種超現實的東西,不然小攻防的時候對立陣營哪裏會将物資大剌剌放着給你搶?
作為重度囤物癖的他早已将這個随身包裹塞得滿滿的,所以即使外表看着他此行是輕裝簡從連個像樣的包裹都沒帶,但其實幾乎是将自己的全部家當都帶上了。
啃着杭州老字號店鋪裏的桂花糕,稍稍緩解了喉嚨和胃裏的灼熱,他忽然感覺到身邊傳來兩道難以忽略的灼熱視線。
一轉頭,璧玉白這藍眼喵正死盯着他手中的桂花糕,兩眼發出渴望無比的光芒。
梅驚弦沉默了下,看了看自己随身背包裏的存貨,大方的分了……一塊桂花糕給璧玉白,“若不介意的話……”
“不介意!”
話音還未落,他伸出的手已經空了。
璧玉白鼓着臉兩口吃完了小小的一塊桂花糕,舔了舔嘴角的糕點屑,渴盼的眼神又轉向身邊的少年。
梅驚弦面色自若,恍若未覺,腿上一夾馬肚,立刻加速跑到了前面。
前方忽然有一片暗影席卷而來,猛烈的強風夾雜着沙土,如滔天巨浪一般,眨眼間迎面來到了前方幾裏開外。
梅驚弦立刻一拉缰繩,還是被前方的一股沙子撲了一臉。
“不好!是黑沙暴!”璧玉白凝重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這裏怎麽會忽然出現沙暴……”
遮天蔽日的風沙迅速逼近,如同一塊巨大的幕布,沙漠中原本刺眼的陽光都被遮去了大半。
梅驚弦一直生長在山明水秀的千島湖,從沒見過黑沙暴,但一聽璧玉白的話也覺得頗為不妙,“我們該怎麽辦?”
“很簡單,就一個字——”璧玉白忽然厲聲道:“跑!”
話音剛落,二人迅速調轉馬頭,拼了命的駕着身下的馬兒狂奔!
然而人到底敵不過自然,不消片刻,那股可怕的黑風眨眼間已将他們納入其中,厚厚的沙塵遮蔽了視線,連雙眼也被沙土糊得睜不開,馬兒的四蹄時不時陷入軟踏踏的沙子中,每每擡起來都覺得艱難無比。
“小梅!小梅!這邊啊呸呸!……跟緊我……”
璧玉白的聲音隐隐傳來。
小梅在叫誰呢!
聽到璧玉白的稱謂,饒是在這樣兇險的境況下,梅驚弦也是氣上心頭。
在鹿兒驚恐的悲鳴中,騎在馬上的他被吹得東倒西歪,之前隐約能看見的璧玉白的身影也找不見了。
翔月的前蹄忽而一折,整個跪倒在地,馬上的少年一個不備直接栽了下來,啃了一嘴的沙子。
下一刻,背上背的青玉流由于慣性砸到他的背上,頂端青玉雕琢的青鳥狠狠磕上了他的後腦勺。
梅驚弦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
梅驚弦是被熱醒的。
他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立刻就被刺眼的陽光逼出了一泡眼淚。
耳邊傳來呦呦的鹿鳴聲,一擡頭就看到六只小鹿圍了他一圈,有氣無力的踢踏着蹄子。見他醒來,立刻歡喜的湊過來舔掉他臉上的沙子。
翔月正趴在不遠處,漂亮的銀色鬃毛淩亂打結,還糊了一層沙子,身上的銀飾與藍色绫羅也是亂七八糟的纏在了一起。
“咳咳……呸,呸!”他吐出一嘴沙子,撐坐起身,覆蓋在臉上和脖子上的沙子立刻順着領口滑進去,給胸口帶來一股摩擦的滾燙。
他扯下腰間的水囊晃了晃,随即直接灌了一口水,接着又從背包裏取出幾個杯子,倒了水給馬和鹿喝。
沙漠的日光還是那樣灼熱得發燙,目之所及,皆是一片黃沙茫茫,寂靜無人。
梅驚弦眺望了一番,沒找到某只藍眼喵的身影。
大約是被吹到其他什麽地方了吧。
顧好了寵物和坐騎,他立刻開始打理自己,散了頭發,脫下被染上了斑駁污痕的衣物,從背包裏提出了兩桶清水,拿了毛巾及澡豆和香露,趁着四下無人,痛痛快快的給自己擦了個澡還洗了頭發。
一頭長長的青絲沾了水後又濕又沉,用布帛包起來太陽一曬,不消片刻就幹了。
穿戴好了衣冠,梅驚弦這才覺得自己活過來了。
拖着鹿兒和馬兒洗了澡後,休憩片刻,他挑了個方向就啓程。
雖然迷失了方向,但他記得這塊沙漠中除了明教外,還有兩個少數民族盤踞,其中一方還是明教夜帝的族群。
黑沙暴再強也不可能把他刮得太遠,直線行走的話總能遇到人的。
就是不知道璧玉白怎麽樣了。
但願他也平安無事。
……
在梅驚弦行走相反方向百裏之外,廣袤的黃色沙海中,棕黑大波浪長卷發的明教弟子趴在沙地上,半個身子都被沙塵掩埋,背上露出了兩柄彎刀一角。
伴随着由遠及近的駝鈴聲,有一隊來自西邊的人馬正緩緩而來。
“聖女,前面有個人!看裝束,好似也是我們波斯人。”
“……”
梅驚弦騎着馬走了個把時辰,頂着天上火球般的太陽,實在是頂不住從背包裏拿出了把油紙傘。
渴了,背包裏有水,餓了,背包裏有早前屯的食物,因而即使行路的時光枯燥了些,總歸還算能熬得住。
他在心裏思量着,耽誤了這麽長時間,康惡人恐怕早已逃走了,他這回只要帶回師伯大爺,就能立刻回去繼續過自己的鹹魚日子了。
沉浸在思緒中的他沒發現,他這樣一副在沙漠中悠閑自得又安然舒适的姿态,在某些不露行跡的人看來,就仿佛是一個和護衛走散的天真無邪貴公子,全身都冒着肥羊的鮮美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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