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卷二 戰時蓮,乾瑞(十一)

薛黎陷一瞬間說不上來是甚麽感覺,就是堵得慌。

得悶下去五六壇子漠北的燒刀子才能緩過勁兒來的那種堵。

置身于被血水覆蓋的室內,薛黎陷覺得恍然間又好像是在自個兒的濟善堂內,身邊排了七具無辜的屍體,被指摘被責罵被推搡被無奈的情形。

安穩的日子一被打破的剎那就該明白不該有甚麽可等可得,自己應該第一時間回正淵盟,聯系所有人,然後四大江湖世家挨個去叨擾,該管事的管事,吃白飯的扔走。

可他卻仍舊期待着這只不過是一件小事,辦完了這件事還是去忙自己的安穩,卻忽略了整個江湖的太平。

自欺欺人向來是最懦弱的辦法,自己為何又想着一味逃避責任。

薛黎陷輕輕嘆了口氣,他和乾瑞不太熟,自小就不熟,因為乾瑞自小就沉默寡言,後來待得大一大,他身後還多了個拖油瓶,他整個人更像是個奶爸一樣的去忙着照顧小的了,偷雞摸狗上房揭瓦這種事他向來沒摻和過。

可當年調皮搗蛋無惡不作的自己和柳妙妙是活的好好的,他這個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卻……

難得柳妙妙蹿出門前還想着有蘇提燈這一茬子事,猶豫了半天覺得身高不及對方下巴的位置大概想提溜他過去不像是提溜綠奴那麽簡單了,只好挨着和他一起走到了乾瑞的房間門口。

蘇提燈只向裏望了乾瑞一眼,就看薛黎陷去了。

此刻那個男人只不過是安靜的站在床邊,伯尚在一旁拿玉簫杵着下巴發愣。

但是蘇提燈就是覺得,薛黎陷那一刻很難受,說不上來是怎麽的難受法,只不過是一個背影略微弓起的姿态,就讓蘇提燈也覺得很難受起來。

他更難受的是,乾瑞很像是被內力從體內震碎而導致外面的傷口血崩了。

四周環顧了一眼沒瞧到柳妙妙口裏說的那個拿掃帚抽的何伯,但外面确實有些淩亂,像是有打鬥的痕跡,不可能在有三個高手的情況下,還有人趁機能潛入室內下此毒手,可……可是正淵盟也不可能單獨放着乾瑞在這裏吧,必然有甚麽其他的人看護才對。

那麽就是伯尚了。

蘇提燈心下一猜測起來,便覺得自己太過天真了。

又仔細思索了這半天,蘇提燈皺眉看了看地上的血,還是走上前去,輕輕把乾瑞的雙眼合上了。

很寂靜,沒有人來阻止他這個舉動。

暗沉的室內只有他手裏的那盞幽藍燈籠詭谲的亮着,打算退回房門的時候,蘇提燈在薛黎陷身側停了一停,「聽你說乾瑞是個老實人,不該招此飛來橫禍。」

薛黎陷半張臉都沉寂在黑暗裏,眼神微黯着,還是強打着精神點了點頭。

「小生也記得,你曾與小生就此話題有過一番争論。」

蘇提燈說到這兒便不再說了,打算擡步離開這個血腥味沖天的房間,到院外站着。

薛黎陷側頭看了伯尚一眼,對方仍舊是一幅惋惜後輩的表情,沒其他甚麽神色。

又仔細一思索剛才的話,薛黎陷一怔。

那日……

「可是不招事兒就□□不離十能活的穩妥,畢竟不是天天都有飛來橫禍。你說是這個理兒嗎,蘇善人?」

「非也,你不去招事兒,事兒自來找你。」

當時自己怎麽回答的?

「畢竟蒼蠅不盯無縫的蛋,一個巴掌也拍不響它。」

……

等着薛黎陷思慮完這些東西,蘇提燈也恰巧擡步邁出了門口,站在門邊的柳妙妙突然清脆的喊了聲,「蘇先生,你左手手心裏,是不是有東西呀?」

蘇提燈的步子一頓,他右手剛才提着燈籠,左手去合上乾瑞的雙眼。現在他的左手心裏确确實實有東西,還是剛才從乾瑞那裏帶下來的。

泠泠月色下,蘇提燈神色惘然,把左手擡起來,放到了柳妙妙眼前。

一手的鮮血。

薛黎陷不明所以柳妙妙怎麽會突然問這個,也疑惑的回過頭來瞧着。

正在這尴尬的空當,蘇提燈突然一笑,「忘了柳姑娘是也去南疆游歷過的,你也看出來了,他這實際上是中蠱死了。」

「蠱蟲還在他的體內,小生……小生現在體弱,何況他也已經死了,沒必要再耗費精力替他取出來了。你也可以直接剖心,就是速度要快,毫不猶豫的把那蟲子燒死才行。」

室內寂靜的只有清淺的呼吸。

蘇提燈突然有些慶幸,還好自己剛才沒有動手……不然左手手心裏,可不就單單是一灘茶水可以沖掉的血了。

甩了甩水,把手沖幹淨了,蘇提燈輕輕道,「現在看來,就算有人替我辯白說不是我做的,你們也不會信了。」

薛黎陷沒敢看蘇提燈的神情,只是一味的盯着伯尚。

柳妙妙自第一天斷定他沒有中蠱,只是被傷之後就交給了伯尚看管,伯尚吃喝拉撒睡全在這裏,就沒有離開過。

要麽是柳妙妙一開始判斷失誤,要麽是伯尚中途離開過給賊人機會。

如果柳妙妙沒誤判,伯尚沒離開過,這中途接觸過乾瑞還會下蠱的,就蘇提燈一個人了。

蘇提燈此刻也疑惑,看蠱蟲的手法應該是弧青下的不假,可是她怎麽沒一開始動手,人死了對她來說就沒用了啊……只是為了整自己?

不該啊……

莫非南疆真的出現比自己還要厲害的蠱師了?!

還有,沉瑟他幹嘛……

莫非是沉瑟幹的?可是沉瑟不會下蠱,一掌碎了這人倒是有可能。

沉瑟是故意一亮身給自己找開脫的理由?

蘇提燈腦袋混亂了起來,雖然他現在真的很想開口說一句,我剛才在廚房周圍看見一個白衣人,但是……不知怎麽的,他就是不想開口,不是不想開口拿他為理由給自己脫罪,而是覺得——蹊跷!

閉了閉眼,蘇提燈有些困倦道,「你們有沒有甚麽比較隐蔽完全與外界隔斷的房間?将小生關進去吧,關到你們破了案再把我放出來。」

蘇提燈這句話大概是自他記事起唯一一句不過大腦的話了,就是一種從心底生出的來累,直截了當的表達了自己的心思,卻不料聽到薛黎陷反問,「你是不是還希望在密室裏找到些甚麽東西?」

堵得慌。

塞了口秤砣進嗓子眼兒似的。

左手在袖子裏握了幾握才讓他忍下去想要發飙的沖動,蘇提燈平靜道,「薛掌櫃甚麽意思?」

「你難道……」話還未說話就見蘇提燈突然上前推了他一下,好在雖然病弱到底是個男子的氣力,将薛黎陷推的偏了一偏,而黑暗中薛黎陷卻沒察覺到有任何異常,柳妙妙和伯尚如是。

「藏起來,藏到我說的那種地方去,快!」蘇提燈有些着急了,他體內此刻已經感應到千萬只蟲鳴之聲在周圍詭異的響起了。

屋內的三個活人外加一個死人都默不作聲也沒其他動作,他也沒功夫跟他們解釋,奔出了屋子,擡頭喊了句,「弧青,你瘋了嗎!」

「你個傻子,我來救你呀。」女子嬌笑聲似遠似近,薛黎陷屏息傾聽,竟覺得那聲音是從四面八方傳來的,大概是通過甚麽其他法子遮掩的……

倒是柳妙妙急忙從腰間拿出一個小罐子來,搖了搖,爾後打開了盒口,一只綠色的小蟲子飛了出來,它這一出來不要緊,柳妙妙臉上瞬間煞白,「我們周圍圍了好多只蟲子……都帶毒的,大哥你小心!尚叔就坐那個位置別動了!」

薛黎陷翻了個白眼,這讓他怎麽小心,他都不知道在哪兒的。

伯尚摸着下巴半天沒做聲,只是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站在屋外的蘇提燈,現在已經有好多蟲子切近了,借着月光可以看得清楚,但是那群蠱蟲似乎也只是與蘇提燈保持一定的距離,想了想,也不再猶豫,伯尚将玉簫往嘴邊一橫,準備吹。

薛黎陷卻伸手攔住了,他們都有深厚內力護體,可蘇提燈他……

「再拖下去就更來不及了!」伯尚有些不滿,那群蟲子絕對沒有好處,也不提那個女聲跟蘇提燈有無關系,別再傷及無辜才行!

「柳妙妙,你看我周圍哪裏有蟲子?」

柳妙妙其實也不是看到的,是通過她的那只小蠱蟲感應到的,此刻周圍都是一團亂麻,哪裏都有,只不過還沒行動罷了,一旦切近她肯定也能幫着薛黎陷和伯尚打死,此刻比起她單個拍死的手法,尚叔的簫聲自然更好……

於是她猶豫着不答話。

外院的蘇提燈輕輕笑了,那笑聲帶着一股子極其涼薄的味道,「弧青,你不就是逼着我想把不歸用完嗎?咱們換個方式成不成,別這麽大範圍波及無辜的人……」

「蘇老板,」女子嬌滴滴的嗓子再次纏綿而來,「乾瑞都是你指示我去殺的,怎麽這會兒又翻臉不認人了呢。你瞧瞧正淵盟都想對你實施關押了,你還裝甚麽裝呀。」

得,越描越黑……

腦子裏迅速的搜着可以威脅到弧青撤蠱的話,還未待開口,就聽一陣簫聲起。

很沉的音色,帶着不知名的蕭瑟,像是從遙遠的南疆吹到中原的飄渺,飄渺到讓人想要遺忘一切,想要釋懷一切。

只是在蘇提燈這裏聽來,只覺得,要死了。

體內的冥蠱也不安的掙動起來,五髒六腑得祭奠都不夠壓制,雙腿一軟就跪到了冰涼的磚面上,他失去意識的前一刻,只聞到一股子熟悉的檀香,很安心,那檀香本就有安心的功效,那是他制的藥香,特意拿了好幾種不同的花料融進去調出的檀香味。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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