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所謂‘雪道’,是鹽枭們的暗號。指的是他們偷運私鹽的河道,白鹽如雪,又因價貴,故而暗話裏稱為‘雪道’,這個‘雪’……也有十萬雪花銀之意。他們運的是鹽,但價值等同白銀……”

耳畔響起熟悉的聲音,沉穩凝重。

“朕在京內,看得始終不遠不細,這也是從下面禦史們呈上的秘密折子裏才知道的……之前朕也不曉得這些稀奇古怪的行當……這些鹽枭開始只是形成幫派,可最近……有的竟跟官府勾結……”

小莊轉身往樂水縣城而去,腳步跟方才的遲緩不同,片刻就見了汗,傷也隐隐作痛,也不知有無裂開,已有些撐不住了。

小莊咬咬牙,見城牆已經近了,她深吸一口氣,拔腿欲走。

“哈哈……我以為是誰呢!真是轉山轉水又相逢啊!”有點兒熟悉的、流裏流氣不懷好意的聲音響起。

小莊悚然,轉頭一看,卻見從旁邊的草叢裏走出一個人來,着一件藍色衫子,嘴裏叼着根雜草,雙眼邪氣凜然地看着她,竟然正是季三兒!

季三兒仰頭大笑:“真是的!這叫什麽呢?吊桶落進水井裏,是我的終歸是我的?”

自打賣小莊失敗,消息走漏,成祥叫人四處找他,季三兒在城內呆不下去,逼得他只好跑了出來,找了個農舍呆了兩天,心火上升,今兒便出來溜達,想到城門口看看消息……卻又害怕碰見成祥,于是只在外面徘徊……

方才他窩在草叢裏,聽到動靜就探頭出來,沒想到居然正好給他截住小莊。

腿上的傷發作,成祥吉兇未蔔……這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小莊看着似從地裏鑽出來的季三兒,暗中吸了口氣,面不改色地招呼:“三爺。”

季三兒認定了小莊是插翅難飛,何況這會兒路上沒多少人,季三兒倒也不怕她跑了:“小美人兒,你這是要去哪兒啊?之前錢婆一副急吼吼的,我還以為你跟着那老家夥去了呢……”

小莊淡淡回答:“我有急事要回城,改天再跟三爺敘舊。”

小莊邁步要走,季三兒将她攔下:“着什麽急啊?我這會兒就想跟你好好地‘敘舊’呢……”

這大道就在城外,此刻雖沒人,但城內已經有人影閃動,說話究竟不便,季三兒握着小莊手腕,便要将她拖到野草裏去。

季三兒雖稱不上健碩,但到底是男子,拽的小莊一個踉跄。小莊即刻知道自己是無法分季三兒硬拼的:“三爺,你多久沒回城了?”

季三兒聽她問的古怪,不由道:“怎麽着?你問這個幹什麽?”

小莊道:“恐怕自打上回成爺的人遇上三爺,三爺就沒再回城吧?”

季三兒一聽,把小莊上下打量:“喲……你……”

季三很意外,為什麽小莊會知道這些。

小莊見季三兒一身衣裳還是當初相逢時候穿的,天熱,他身上還有一股子味兒,顯然是有日子沒沐浴……又加這樣狼狽肮髒的樣,必然這幾日居無定所。

何況剛才季三兒說了句小莊“跟錢婆去了”……這兩天小莊被成祥圈在家中,捕快跟周遭的鄰居們人盡皆知,連季二姑娘都當着小莊的面兒抱怨,說滿城風雨,都在說成祥“弄了個天仙兒似的美娘子”在家裏,不日就要成親。

若是季三兒在城內,沒理由這些他會不知道這些,因此小莊一猜就中。

小莊見季三兒疑惑,便道:“三爺,實不相瞞,上回別後,我跟成爺誤打誤撞……在成爺家裏住了兩日。”

季三兒一聽,嘴巴張的極大,仿佛聽到天方夜譚。

小莊道:“勞成爺厚愛,我無以為報……方才聽說了一件要緊的事兒,關乎成爺性命,故而想回去給成爺報信。”

季三兒張口結舌了一陣,嘴巴才慢慢合上,看了小莊一會兒,卻抱着肚子笑起來:“你說的跟真的似的……若不是上回給你騙了,我現在一定也信了你……”

季三兒的反應倒是在小莊意料之中,小莊看他笑夠了,才道:“三爺,我知道你等閑不會相信我,我跟成爺相識……的确有點離奇,但是我只是想問三爺你一句話……”

季三兒委實好奇:“你要問什麽?”

小莊逼視季三兒的雙眼,慢慢問道:“三爺,如果成爺現在性命攸關,你會不會去救他?”

季三兒被她這樣一看,心底沒來由冷飕飕地,竟有些動搖。

“你什麽意思?咒我虎子哥啊?”季三兒沒了笑,面色不愉瞪小莊。

小 莊道:“這只是很簡單的一句話,三爺扪心自問,要怎麽回答就是了。之前我從玉蘭妹妹那裏聽說,成爺自從金木寺下山之後,就好像是季家多了一個兒子一般,而 三爺當初對成爺也是視若長兄,敬畏有加……故而在這個時候,我才如此問三爺:倘若成爺此刻性命攸關,三爺會不會去救他,還是說,三爺會當沒這回事兒,冷看 成爺去死?”

小莊的聲量并不高,但是字字句句,就如投槍匕首,戳的季三兒渾身不自在:“你……你個小娘們兒!我當我虎子哥是親爹親哥一樣,他如果真的遇上兇險,我命不顧也當然要救他!用你來問?!”

季三兒的回答,卻在小莊意料之中。

季三兒這人雖然頭頂長瘡腳下流膿,是個最壞的人,但是對成祥,卻有一種很奇特的敬畏,從當初遇見的時候他口口聲聲“虎子哥”,小莊就能聽出來,成祥對季三兒而言,是不同的,他對成祥的敬畏之心甚至超過季老爹跟季二姑娘。

季三兒說完,又死死握住小莊的手腕:“但是你已經騙了我一次了,這一次居然還用虎子哥來騙我,你以為你說幾句城裏聽來的虎子哥的事兒……我就會輕信你了?他下山後跟我們家好,那是滿城人都知道的!有耳朵的都能聽見!”

小莊走了長路,又站了這許久,右腿已經脫力,正在發抖,小莊強忍着痛,但臉未免煞白了,小莊看一眼手腕,淡淡道:“三爺,你是不是跟成爺極熟絡?那你怎麽會不認得,我身上這衣裳是誰的?”

季三兒一聽,臉色驟變,仔仔細細地把小莊身上穿的黑衣看了一陣,然後揪住衣袖,終于在手肘的地方發現一個補丁。

季三兒毛骨悚然,猛地倒退兩步:“這、這是虎子哥的!那補丁還是玉蘭給打的……這……你……怎麽可能?”

季三兒一松手,小莊竟站不住,差點跌倒。但是季三兒既然認得這衣裳,那就好辦了……

小莊心急如焚,卻還鎮定着,穩住身形,靜靜道:“三爺,這回你信我了吧?若我跟成爺沒有交集,怎麽會穿他的衣裳,若成爺對我不好,怎會許我穿他的衣裳?所以我要回城,救成爺的性命!三爺,你敢不敢去?”

季三兒對上她明亮淡然的雙眼,生生地咽了一口唾沫,咬牙切齒地說:“好!我就信你這次,但是這次你……你若還是耍我,我就把你……”

守城的小兵還在低頭談八卦,一人忽然道:“那不是季老三?咦……他背着的是誰?”

兩個小兵齊齊擡頭,卻見城外,季三兒背着一個黑衣人,正急急地進城來。其中一個小兵笑笑,招呼說:“季老三,你去哪兒了?背着的是誰?”

季三兒腳步不停,呼哧呼哧上前。先前他拉着小莊走了會兒,小莊的腿卻開始流血,差點栽倒地上,季三兒顧不上其他,不由分說把小莊背了起來。

小莊本來十萬個不願意,但現在救人如救火,倒也管不了那什麽“授受不親”了。

可季三兒的身體實在是虛的厲害,雖然小莊不重,但走了這一會兒,仍累的如狗,擡頭道:“廢話什麽呢!”

另一個小兵道:“季老三,這幾天成捕頭一直叫我們仔細留神,看見你就立刻捉起你來……今兒算你運氣……”

季三兒站穩腳:“什麽運氣?”

兩個小兵對視一眼,笑容消失:“你果真還不知道呢,也不知是什麽原因,縣老爺跟新來的溫大人說什麽……咱們捕頭跟鹽枭勾結,把他捉拿回縣衙了。”

季三兒一聽,果真如小莊所說,頓時之間急的汗流更快:“我去他娘的,縣官是瞎了眼了嗎?!”

季三兒不敢耽誤,背着小莊加快腳步如風一樣往縣衙的方向而去。

終于到了縣衙外,把小莊放下地,季三兒趴在石獅子上面,累的汗流浃背,吐了舌頭,卻伛偻着腰要往縣衙裏頭去。

小莊喚住他:“三爺,你要去幹什麽?”

季三兒道:“廢話,不是說要救虎子哥嗎……”

小莊道:“人要救,卻不是在這裏救。”

季三兒歪着頭皺着眉:“你這……你到底要說什麽?”

小莊道:“三爺,我知道這兒有個溫副将在,你只要把他叫出來就行,我跟他說。”

季三兒發呆:“怎麽又跑出個将軍來?你說的容易,他又不是我家的狗,哪認得我是誰,怎麽會一叫就出來?”

兩人正說到這裏,卻見縣衙門口人影一晃,有幾個衙差走了出來,邊走邊皺眉說着什麽,季三兒一見,大叫:“胡二哥!猛子哥!”

幾個差人一看:“老三?”又看到石獅子旁邊的小莊,頓時都圍攏過來。

衆衙差七嘴八舌,有問季三兒怎麽跑來這兒的,有問小莊怎麽這身打扮……來幹啥的……季三兒聽衙差們說成祥被押入大牢,急得就要往裏沖,連小莊的吩咐都忘了。

小莊看看幾個衙差,最終向着胡老二行了個禮,道:“胡大哥,有件事要拜托您。”

小莊從方才開始就沒吱聲,此刻一出口,衙差們都鴉雀無聲,胡老二更是慌得将她扶起,手沾着衣裳,又忙撤開:“這這……你是捕頭的……咳咳,有啥事你吩咐就是了,是要見捕頭嗎?”

小莊搖了搖頭:“我要見一個人,可不是成爺……”

胡老二很詫異:“您要見誰?”

小莊道:“是……”

這邊小莊正要說明,那邊兒,有人正從衙門裏走了出來,一身英武戎裝,玉樹臨風,一表不凡地,居然正是溫風至。

溫風至一出門就看見被衙差們圍在中央的小莊,他皺了皺眉,也有些驚奇小莊的打扮,但橫豎不關他的事,只不過想到那個金飛天……

衙差們見溫風至出現,倒是反應很一致,無不皺眉擰鼻,露出悻悻而不屑的神情來,因為之前就是溫風至把成祥“押”回縣衙的,如果不是他,樂水縣從人到牲畜,絕不會有半個去動成捕頭的。

衙差們正在用眼神仇恨溫風至,有人甚至“呸”地吐了口唾沫。

溫風至目不斜視,他的親兵拉了馬匹來,溫風至正要翻身上馬,忽地聽到有人道:“溫大人,能否留步?”

當下,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發話之人身上,這開口的,自然正是小莊。

溫風至一腳踩在馬镫上,一邊回頭看向小莊,有些驚詫:“是你?”

小莊緩緩行了個禮:“溫大人,我有一事想要跟溫大人說明,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

溫風至目光閃爍,最終下馬:“什麽事兒?”看着面前這清麗出塵的容顏,心中那金飛天的影子又是一閃而過。

小莊身後幾個差人見小莊主動找溫風至說話,也都驚呆了,有人上前一步,想聽他們說什麽,溫風至見他們探頭探腦,很是不喜,且他又懷着心事,當下便道:“你随我過來。”

溫風至轉身,大步流星地便走到左邊的石獅子旁。小莊一咬牙,一瘸一拐地也跟着過去,溫風至自顧自走過來,回頭之時,才發現小莊腿腳不靈,溫風至見她額頭見汗,竟生出幾分恻隐之心,擡手在她胳膊上一扶,皺眉道:“你的腿……好像流血了……”

小莊雙眉輕揚,淡淡道:“跟成捕頭的清白相比,這不算什麽。”

溫風至一聽,臉色變了:“你是為了成祥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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