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成祥說完後離開,小莊很平靜,甚至沒什麽表情,只有雙鬓之間有些亮晶晶地,是淚無聲沁入,沾濕了鬓發。
丫鬟似來問了聲什麽,小莊不理,也沒聽清,她合上眸子,進入自己的世界。
小莊半昏半睡,恍恍惚惚裏,仿佛又回到了龍都。
小莊素來康健,雖然從襁褓中就離開生母,但因太後寵愛,于深宮中被照顧的無微不至,原本有些羸弱的身子也養了起來。
在宮中之時,她只偶爾着過幾次涼,從沒生過什麽大病。
小莊生平最兇險的一場病,是在解府所患。
有一日她自覺得身子沉重,頭腦昏昏,很不愛動,但若是賴床不起,必然會有人說她仗着出自皇家,毫無規矩。
小莊撐着起身,去給夫人太夫人見了禮,寒暄的時候人就已經撐不住了,還是咬牙出了門,剛走了幾步,便暈了過去。
請了大夫來,才知道她染了風寒,如此一病,拖拖拉拉,反反複複,就是半個多月。
小莊病中發生了一件事。
原本是好好的,解廷毓來探望她,小莊迷迷糊糊,起初沒認出是他,還以為人在深宮裏……不知怎地,解廷毓大發雷霆,而後整整一個月,沒有來看過她。
這些,是後來她恢複了才得知的。
人在病中是最為脆弱的,那一段時日,小莊也不知是怎麽熬過來的,回憶起來,那些日子的所有感覺加起來,就是個字:苦。
她無時無刻不在吃藥,無時無刻舌尖不是苦澀的,午夜夢回,想喝口水,卻發不出聲,只是看着孤零零地冷月照進窗臺,嘴唇幹裂,流出了血,她卻覺不到疼。
也就是在那段日子,解廷毓,跟伴随她出宮的貼身宮女有染。
沒有人跟她說,是小莊病愈後,看到兩個人眉來眼去跟之前有所不同,才知道的。
小莊見過了許多背叛,所以面上依舊是不動聲色。
多少人羨慕她。
羨慕她的出身,羨慕她的好命,宮裏的人說起她,不是叫“懿公主”,就是叫“懿主子”,後來嫁了這樣一個名滿龍都的好郎君,那豔羨的目光唇舌更如雨後春筍。
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其中的酸甜苦辣。
就在她病着的那段日子,宮內小太子出生……這是一件兒大喜事,普天同慶。
所以沒有人知道“懿公主”,曾在那段日子裏茍延殘喘,幾度生死。
後來她病愈了入宮,太後撫着她的手,望着那尖了的下巴,問:“怎麽這段日子憔悴這麽許多?”
小莊也只是淺笑:“近來天熱……不太喜歡飲食……”
——上天入地,十萬種苦楚酸辛,她只字不提。
成祥是個粗人。
也是個好人,他一門心思地對她好,小莊明白,而且正因為這明白,小莊覺得自己不能禍害他,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若有一日她身份大白,成祥,将置于何地?
事實上,成祥這又單純又赤/裸的好,讓小莊覺得新奇,就像是見慣了太多的鈎心鬥角虛與委蛇彎彎繞繞,忽然之間看到這樣一個……就好像姹紫嫣紅的繁複裏,看到一抹清風,一片白雲,一枚落在掌心的六棱雪花,那樣珍貴的直白,簡單,卻直洞人心。
他好是真好,但卻注定跟她錯身。
小莊決意離開,走出樂水縣城那一刻,已經打定主意不回頭。
成祥不過是她記憶裏一個……又奇特又有點美好的片段。
可誰又能想到,她竟然會折回來,只為了這麽一個人?溫風至贊她,小莊說是“急中生智”,其實有幾分真。
的确,她雖然是個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性子,但在此之前,她從未動手傷過人,所有一切,都是逼出來的,只為了他,她不得不。
似乎是生平第一次,為了這樣個人,如此……搏命。
但是畢竟,這個人被她親手抛棄了。
成祥離開的那一刻,小莊覺得松了口氣,去了件心事。
他應該是提得起放得下的磊落漢子,話說到那個份兒上,以後她愛去何處都好,他應該不會來糾纏。
小莊也知道自個兒傷了他,但是求仁得仁,又何怨。
只不過,她的确是達到了目的,但是,另一方面……樂水的縣衙跟龍都的解府重疊,原來這就是她的宿命……她孤零零地躺着,看月光如水流瀉,所有人都抛下了她或離開了她,整個塵寰寂靜而清冷的的仿佛只有她一人。
就好像失去了所有對這塵世的依戀一樣,身體墜入無邊黑暗,如那夜的情形重現,她撒手,落入長河。
黃大夫到後,瞠目結舌,胡須亂抖:“怎麽了?我走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麽忽然就……”
小莊靜靜躺着,臉上毫無血色,單薄的像個紙人,又像是失去所有生機的花兒,只是萎靡地等待凋零。
上午看的時候,雖然傷口異常之糟,但小莊的精神卻還好,只要有那股精神氣兒,這傷勢愈合也并非不可能的……可現在……
溫風至很焦急:“不知為什麽,下午的時候總是昏睡,還以為是累着了,方才才發現是昏迷過去……”
黃大夫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裏去:“她的生氣全無……你瞧這傷處……”
溫風至看了一眼,便皺眉轉開目光,他是武将,自然見慣各種創傷,可卻無法面對小莊腿上的傷,委實太殘忍,上天竟忍心,玉一樣兒的人物,留下如此猙獰的傷勢。
“沒救了,”黃大夫吐出一口氣,搖頭:“老朽無能為力。”
溫風至不惜放低身段,擒住他胳膊:“黃先生,您是縣城內最好的大夫,怎麽能輕易說沒救?白日裏明明還好好的,請你再施加援手……”
黃大夫嘆道:“溫大人,老朽是人可不是神啊……”說到“神”的時候,目光微微一動,似想到什麽。
溫風至看着小莊,忽然恨道:“難道是因為他……”
黃大夫問道:“溫大人說什麽?”
溫風至把成祥來過的事兒簡略一說,道:“原本小莊娘子好端端地,自成捕頭去後,便幾度昏迷……”
黃大夫目光閃爍:“原來如此……是心病發作啊……”
溫風至皺眉:“大夫,你說什麽心病?”
黃大夫回看一眼小莊,終于開了金口,緩緩道:“溫大人,如今這情形老朽的确無法料理,但也不是絕不能救,方才……老朽想到一人……或許可以相救這位娘子,如果你能請成捕頭前來,或許可以一試。”
溫風至意外:“請成祥前來?為何?”
黃大夫道:“這位娘子的情形分毫耽誤不得,但要請那人出手,非成捕頭出面不可。”
溫風至有幾分不願:“這人到底是誰?莫非溫某也無法請來?”
黃大夫道:“據我所知,前知縣齊大人當初求見,也是足足求了三天才得見一面的。”
溫風至一驚:“前知縣齊大人,可是如今已經官至刑部侍郎的齊煥齊大人?”
說來這位齊大人也算是個奇才,探花出身,到了僻遠的小地方樂水,卻把混亂的樂水治的一片清明,因吏治突出,被禦史舉薦,回京任職,如今已經官拜正三品刑部侍郎,官場上順風順水,人盡皆知,正也是溫風至心中楷模。
溫風至驚愕,昏迷中的小莊也模模糊糊地呓語數聲,黃大夫湊前看了眼,回頭對溫風至道:“可憐,已經開始說胡話了……”
溫風至瞳仁微縮,凝視着他,忽地問道:“黃先生可聽見了,小莊娘子……說的什麽?”
黃大夫道:“好像是黃……什麽……什麽哥哥,她或許是在叫我給她看病呢……唉……”
溫風至的目光從黃大夫面上移到小莊臉上:黃大夫或許年老耳聾,但如果他的耳朵沒問題的話,小莊口中呓語所稱,應該是“皇帝哥哥”,而不是其他!
夜已深,整個縣城都進入了夢鄉。
樂水城外秀水山,浸潤在無邊夜色之中,樹林裏時不時傳來幾聲野鳥的啼叫,顯得孤寂而清幽。
白日看秀水山,自然山清水秀,格外之賞心悅目,心曠神怡,也有不少閑人前去尋幽探勝,或者去山上的金木寺拜佛。
但是一到夜晚,往山上去的人幾乎絕跡,因秀水山山勢奇特,山路錯綜,樹木茂盛,另有懸崖跟河道埋伏于山勢之中,一不留神就進了岔道,迷路是小事,若是不幸,便會送命。
月光淡淡,寂寞地照着這片山林,樂水河在月光下,如一條閃光的玉帶,粼粼地繞着秀水山。
有一道人影,卻極快地奔過樂水橋,迅若疾風,矯若游龍,腳不點地地沖入叢林之中,一路往秀水山上疾奔而去!
月光自林間灑落,映出那人容顏,卻見長眉微皺,雙眸中燃着火焰,唇角抿着……十分俊朗的青年人,赫然正是成祥。
而在他身後,竟然背着一人,深夜負重上山,他腳下卻絲毫也不停滞,如虎入林般,一口氣沖到了半山腰。
成祥略住腳喘了幾口,回頭,看背上的小莊,她乖乖地伏在他身上,月光中臉色尤顯蒼白,頭發也颠了開,垂在成祥頸間,随風微微蕩漾。
“小莊啊……”明知道她昏迷着,成祥仍溫溫地喚了聲,“你可別給我有事兒,一定得好好撐着,知道嗎?”
小莊不聲不響,成祥用目光描繪她的容顏:“你這時侯看來倒是挺聽話的……你要是總這麽聽話就好了,你要知道……你倔起來的時候,我心裏還真有點怕,卻又拿你沒辦法。”
“咕咕,咕咕……”小莊沒搭腔,林中夜鳥卻聒噪起來。
成祥回頭:“一邊兒去,別吵着我們家小莊!”
他 雙臂用力,将小莊往身上又抱了抱……小莊腰間系着幾道布帶,把她跟成祥捆在了一起,也起固定之效……成祥又看小莊一眼,最後道:“你現在聽不見也沒事兒, 但是你得知道……這次你好起來後,我就把你的嘴封住了,你說什麽我也不聽,我也不管我之前說了什麽……都不算數,黃大夫說了,你這已經是進了鬼門關了,若 是再活過來,就等同重活一遭兒,所以之前說的都是上輩子的話了……以後,我會死死地抓着你,你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你都是我的娘子,聽見了 嗎?……好吧,我給你一次機會:你要是不答應,那就現在說出來,你要不說,那我就當你答應了!”
小莊當然沒有法子“不答應”。
成祥展顏一笑,十分歡快:“你看,我就知道你會答應……好啦,咱們上山找老和尚去!老和尚要是救不了我娘子,我就把和尚廟拆了!然後自己再當和尚去!”
成祥念念叨叨,說了這番話後,起身又行,這次比上段路還要快,那道人影,簡直如同離弦之箭,他一鼓作氣沖上山頂,跳上那九十九級的臺階,撲在金木寺的大門上,大手握拳用力一擊,吼道:“師父!來救命啊!”
那渾厚的男子聲音,在暗夜之中聽來,就如受傷的猛虎,發出吼天喝月震動塵寰的長嘯。
成祥奮力敲打了一會兒山門,期間一直叫個不停,小沙彌聽出是他的聲音,忙趕來開門,聽成祥的聲音已經吼得變了調兒,沙沙啞啞的嗓子,扯傷帶痛。
小沙彌忍不住也驚心動魄,擔憂地問:“成師兄,是你嗎?你怎麽了?”
山門打開,成祥一個踉跄撲了進門,汗淋落一地,小沙彌忙來扶:“成師兄你還好嗎?”
成祥顧不得停留,拔腿往內跑:“別攔我,我來找師父救命!”
本真大師正在靜坐,禪房的門被人一腳踹開,山風呼嘯着跟着闖入,然後便是成祥的哀嚎:“師父啊師父,徒兒找你救命來了!”
本真大師還沒來得及躲閃,袖子已經被死死地拽住,差點兒從蒲團上跌下去,忍不住嘆了口氣,道:“孽徒,還不放手!”
成祥緊抓不放:“師父,徒兒快要死了,只有您能救命……您先答應了我再說……”
本真大師慢條斯理,道:“你嚎的中氣十足,一時半會兒死不了……快快放手……”原來拉扯之中,外面的禪衣已給成祥扯落大半。
本真大師動了微嗔,舉手要敲成祥的頭,目光一動,手勢有些僵:“你帶了……女子前來?”
寺內的僧人們早就安歇的安歇,靜修的靜修,聽了突兀的動靜,有人便出來查看究竟,一看是成祥,頓時又縮回頭去消失的無影無蹤。
成祥拉着本真大師的袖子,順勢跪倒在地:“師父,我知道寺內不許女子進入……可是她要是死了,徒兒也活不成了,求師父你大發慈悲,救救我們兩個的命……徒兒以後一定什麽都聽您的……絕不違抗……”
本真大師深知成祥的性子,起初以為他又來胡鬧……然而見他雙目紅紅地,情形又是如此的……一時驚疑不定。
望着跪地的成祥,本真先用了把力氣,終于把僧袍的袖子拽了出來……成祥眼巴巴地看着他:“師父……”
本真的微嗔升級,變成薄嗔,小小喝道:“別叫了!”上前一步,看了看小莊的臉色,試了試她的鼻息,頓時皺眉道:“她已經死了,你帶來幹什麽?想讓為師替她超度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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