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成祥跟溫風至兩人一旦對上,便如天雷地火,不可收拾。

溫風至就差直接說出小莊是皇族中人來了,成祥聽了,卻仍是那副“你愛死不死”的表情,道:“我還是那句話,管他什麽鳥,就算是皇帝老兒跟老子搶,老子也不會讓!懂了嗎?”

是可忍孰不可忍,何況他一直阻攔溫風至見小莊,溫風至雙眉一揚,把佩刀拔/出:“既然如此,溫某跟你就沒什麽好說的了!你閃開還則罷了,若是……”

成祥腳下一勾,把之前扔在地上的掃帚利落挑起,單手一抄,沖溫風至挑起下颌,笑道:“你的廢話怎麽比老子還多!”

兩個人一個使刀,一個掄掃帚,虎狼相争,你來我往……鬥在一塊兒。

來圍觀的寺衆越來越多,還有些來拜佛的香客,有人認出成祥,便道:“那不是成捕頭麽?”

成祥百忙裏掃帚一甩,把溫風至逼退,他則向着圍觀的百姓舉起掃帚示意,笑嘻嘻地打招呼,于是又迎來諸多歡呼。

很快驚動了監寺出面,才将兩人分開。

金木寺主持難見,監寺卻時常在外應付來往的香客施主等,知道溫風至乃是守備副将,自然萬分歡迎,當下便斥成祥:“休要在此胡鬧,引得衆人喧嘩,成何體統?再鬧的話,就把你跟那名……一起趕出!”

監寺和尚素來看不慣成祥胡作非為,更因成祥帶了女子進寺,頗有微詞,私底下也跟本真抱怨過,奈何本真說人命關天,自然要網開一面……因此監寺才隐忍。

此刻見成祥又跟官員動手,自然越發氣憤。

成祥也知道這監寺為人,當下嘻嘻笑道:“可是他先拔刀的,我之前正規規矩矩掃地,見他來了還笑臉相迎了呢,沒想到這人不識禮數,迎頭就給我打了個嘴巴。”

溫風至見他笑得全無正經,更是滿口飛花,便道:“成捕頭,你之前言語之中對我多加挑釁,現在怎麽又不敢承認了?”

成祥雙手拄着掃帚頂在胸前,略帶羞色地沖溫風至笑:“挑釁啥呀挑釁,我挑釁你了嗎?我是挑你下巴還是香你嘴了?溫大人不是我說你,你好好地一個大人,怎麽總想這些四六不着調的事兒呢?”

溫風至大開眼界,同時很想教訓成祥,那叫挑釁,不是挑/逗……監寺越聽越不像話:“行了行了,這是佛門淨地,你若再胡說,我可真要去見主持了!”

成祥這才道:“我正也懶得說呢,我得去看我的……”他笑得心滿意足,拖着掃帚,轉身往內走。

溫風至見他邁步進了大殿,忽然想起一事,張手叫道:“站住!我的黃……”

眨眼間,那邊成祥忽地一個箭步竄進殿內,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溫風至望着那人如風的背影,忽然又生出一種此人不去當飛賊……也甚為可惜的想法。

黃昏将至,晚霞滿天。緋紅色的霞光自西邊山頭爬過來,蔓過窗臺,照的一室绮麗,輝煌燦爛,美不可言。

小莊望着滿目紅光,良久都反應不過來,就好像人仍在忘川河邊,她仿佛看到了那傳說中的彼岸花,那樣豔麗火熱的紅色,一如此刻的晚霞。

明明已經了無牽挂,居然……又被生生地牽扯了回來。

外間忽地又傳來熟悉的聲音,小莊連忙閉上眼睛。

是成祥的聲音,帶幾分小小委屈般,道:“師父,我跟你說,那姓溫的的的确确不是好人,別看他長得人五人六的,其實滿肚子壞水兒,變着法兒要算計我跟小莊呢。”

有人回答:“他所來不過是想接那女子回去,我瞧他并無惡意,而那女子的傷勢已然安穩,不如且讓他接下山去吧,金木寺又非女子能逗留的所在。”

話音剛落,成祥便叫起來:“師父,你怎麽能這麽不近人情?我們小莊剛緩過一口氣來……你可別這樣啊,這樣讓我快不認識你了,簡直不像是慈悲為懷的有道高僧,像是閻王爺派來的催命小鬼兒……”

“孽徒!”

“嗷嗚”一聲,想必是某人吃了虧。

小莊微驚之餘,是難以自禁的笑意湧現。

隔了有一會兒,腳步聲才複又響起。

成祥進門,碎碎念地小聲說着:“說兩句就打人,還本真呢,不如改名叫本嗔……”

一字之差,意境卻天差地遠。

小莊氣虛體弱,情緒波動之下,竟輕輕地咳嗽了聲。

成祥即刻就跳了過來,驚喜交加地:“小莊!你醒了?”

小莊睜開雙眼,望見面前有着兩個黑色大眼圈兒的成祥,一時幾乎有點兒認不出:“成爺?”

成祥探手,小心翼翼護着她:“你別動,要什麽跟我說,我給你拿。”

小莊道:“我昏睡多久了?”目不轉睛地打量他的眼圈兒。

成祥關切地看着她,這幅平時難得一見的嚴肅,偏偏是配着兩個青腫透紫的眼圈,看在實在是……

成祥道:“沒多久,從昨晚開始到現在……快一天了吧。”

小莊低頭:“多謝成爺照料我。”

成祥望着她一笑:“說這個幹什麽?應該的。”那笑容竟比晚霞還暖,看着人心裏也暖意融融。

小莊想了想:“成爺,這是何處?”

成祥道:“是金木寺……我師父很厲害,他還有幾顆救命的藥丸,我就帶你來了。”

小莊道:“但是……昨天你不是說……”昨天在縣衙,他扔下那些話……

“那你也說昨天啊,昨天的事兒,都已經過去了,還提他幹什麽?”不等小莊說完,成祥攔住她,卻又瞅着她,笑笑道:“昏睡了一天,你餓不餓?”

小莊身子太虛,毫無進食之意:“不餓……”

成祥道:“那你別動,我叫我師父進來再給你看看……以防萬一。”

成祥說走就走,起身往外,頃刻間便拉扯着本真大師來到。一進門,就看到小莊已經爬起身來,正伏底身子,氣喘不休。

成祥大驚,忙過去扶住她:“你怎麽起來了?不是讓你別動嗎?怎麽不聽話呢?”

小莊喘了口氣:“不能……太失禮……”

本真在旁看着,念一聲“阿彌陀佛”,走上前來,替小莊把了把脈,道:“你僥幸得了命回來,當珍惜才是。”

小莊道:“這話……好像有人也跟我說過。”

成祥在旁撓撓頭:“是我說的嗎?”

心有靈犀,小莊淺笑,成祥懵懂。

本真看看成祥,又看小莊,竟嘆了聲:“真是孽障。”扔下四字之後,一言不發,轉身就要走。

成祥手快,急忙一把拉住本真,皺眉道:“怎麽了師父?是好是歹你說個話兒啊。’孽障‘又是什麽意思,我不一直都是孽徒嗎?忽然叫孽障有點不适應……”

本真看看他:“罷了,沒什麽……不是說你……”臉色居然有點不太好……默默地抽出袖子離去了。

成祥莫名其妙地看着本真背影,又回頭看小莊,安撫地笑笑,道:“高僧大概都是這樣……捉摸不定,你別在意。”

小莊搖頭:“成爺你多心了,我感激大師還來不及。”

自此之後三天小莊都留在金木寺裏,有本真撐腰,監寺跟其他僧衆也并不多說什麽,何況除了監寺之外,其他的僧衆對成祥都是“敬畏有加”。

大概是本真的醫術高明,又加丹藥奏效,小莊腿上的傷恢複的頗為快速,三天下來,除了仍有些體虛之外,其他的都沒了大礙。

成祥見狀,便跟小莊商量要下山回家裏去,小莊想了想,也沒說別的。

成祥即刻當她是樂意,當下就跳去跟本真告辭,也不知他用了什麽法兒,軟磨硬施地又跟本真要了一枚助基金丹跟半瓶回春散,喜滋滋地拿了回去,先給小莊把金丹服下。

殊不知本真私底下只是嘆息:這種金丹,若是習武的人服了,調息得當的話,能夠增強十年的功力。但對小莊這種嬌弱女子而言,卻只是“固養”之效,強身健體,讓她盡快從大病初愈的虛弱中恢複過來而已……最大的裨益,或許是從此會少生些病,不太容易被邪毒侵襲而已。

一顆丹藥十年,三顆就是三十年,正是習武之人夢寐以求的聖品,但給小莊吃了……

本真隐約有種“牛吃牡丹”的遺憾,當然,那只牛……不是小莊,而是那個死纏着他不放的孽徒成祥。

第四天,成祥起了個大早,帶小莊下山。

天還蒙蒙亮,晨曦中,守山門的小沙彌剛開了門,見成祥背着小莊出來,忙行禮:“成師兄早,要下山了嗎?”

成祥在他光頭上揉了一把,道:“是啊,改天再回來找你玩兒。”

“好的師兄!”小沙彌傻笑,戀戀不舍地目送兩人。

成祥背着小莊,一步一步小心下了臺階,小莊趴在他背上,往下看一眼,見這臺階頗陡,便問:“成爺是晚上背我上山的?”

成祥道:“是啊……當時也顧不得了……我預備着若老和尚不見我,我就翻牆進去……”

小莊道:“大師對成爺你……其實甚好。”

成祥挺了挺胸,道:“那是……老和尚除了稍微小氣點兒,其他都沒得挑,不然怎麽會教出我這樣的徒弟來呢。”

小莊忍笑忍的辛苦:“很是,很是。”

成祥下了臺階,此刻還未日出,周遭一片靜谧,綠水青山籠罩在清晨的藍黑色天光裏,有幾分塵世的虛幻。

成祥放眼一看,忽道:“小莊,你還記得我跟你說……要帶你出來透透氣散散心麽?沒想到是在這種情形下……”

小莊也是啞然失笑:“是啊,造化奇特。”

成祥道:“不是造化奇特,我覺得是命中注定。”

小莊垂眸看了看他:“成爺不覺得……與其說事命中注定,不如說是命中之劫麽?”

“不是!”成祥答得痛快,“遇上你,不管發生什麽我也高興……可就是害你受傷,甚至像是昨兒那樣……我才……”

小莊不再開口。成祥背着她,也默默地走,走了有一刻鐘,小莊見他仿佛出了汗,便道:“成爺,不如歇息會兒。”

成祥道:“我不累,你輕的跟團兒棉花似的……”

小莊在他背上,感覺随着他一步步走,身體也跟着輕微晃動……他身上散發的熱力透過衣衫,底下的肌肉,如岩石般堅/硬……

本來心無旁骛,不知怎地,小莊卻臉熱了。

成祥卻忽然道:“出來了!”

小莊吓了一跳:“什……麽?”

成祥三兩步往前,跳到一塊兒大石頭上:“你看!”

小莊随之擡頭看去,驀地眼前大放光明,原來是紅日初升,山頭上一片輝煌耀眼,金色的陽光遍布山河,山林的綠色越發鮮明,生機勃勃,底下的秀水河,波光粼粼,靜谧溫柔。

成祥回頭看小莊,卻見她靠在自己頸間,雙眸空濛,唇/瓣微翹,青絲纏繞鬓間,正是說不出的美好。

察覺成祥在打量自己,小莊收回目光,才看向他,成祥卻又轉回頭去,說道:“你看前頭那座橋,就是我跟你說的樂水橋了。”

小莊便又看去,樂水橋離此已經不遠,原來是巨大青石為橋墩,木板跟繩索連接的軟橋,走在上面,晃晃悠悠地……

小莊目睹眼前山河佳色,不由念道:“盈盈一水隔,兀兀二山分。斷澗流紅葉,空潭起白雲。憑空橋架索,薄暮樹浮曛。龍女今何在,懸崖問柳君……”

成祥豎起耳朵,舒服地聽完,只覺得這聲音怎地那麽好聽,清泉花香一般沁人心脾……至于念的詩是什麽意思……就不必深究了。

但幸好最後一句,他隐約知曉。成祥便眯起眼睛隐隐得意地笑:“龍女去哪兒了我不知道,可是我的龍女,卻在背上呢!”

成祥下了青石,往橋上走去,他雖然步伐沉穩,但木板仍是晃來晃去,小莊驚叫了聲,把他的脖/子摟緊了些。

成祥呵呵而笑,笑得兩個酒窩漾山漾水,道:“小莊啊,這橋是叫樂水橋,但還有個別名,你猜是什麽?”

小莊哪裏會知道,只望見木板之中,河流潺潺甚是急促,竟讓她有些頭暈目眩,忙閉了眼睛:“我不知……”

成祥看着她搭在面前的手,皓腕如雪,美不勝收……成祥道:“這橋啊……又叫夫妻橋。”

小莊心頭一跳,睜眼看向成祥。正巧成祥也回頭來看她,笑眯眯意味深長地說:“所以……走過這座橋,咱們就是夫妻啦!”

這初升的陽光仿佛落進了他的眼睛裏,讓他的雙眸明亮的怕人,仿佛真的有太陽的光灼熱地在裏頭跳躍,小莊竟無法跟他對視,只好裝作不經意地轉開頭去。

可是臉頰上的紅暈卻仍出賣了她。

這一座橋,走的百轉千回,蕩氣回腸。

成祥背着小莊入城,回到家中:“大黃阿花小黑,我回來啦!”三只狗兒一擁而上,十分親熱。

成祥人緣向來極好,他不在家這幾日,每日裏胡老二等人都來查探,給菜園澆水,打掃院落之類,鄰居衆人則負責喂養雞犬。

因之前成祥也有帶捕快們忙于公務幾日不回家的例子,大家夥兒都形成習慣,只要他出門,家裏的活物們,自有人接管照料。

成祥把小莊放回炕上,又看了看她的傷處,見一切無礙,便道:“這回咱可要聽話,不許亂跑了,再出事那就是要我的命呢。”

小莊顧盼淺笑,成祥望着她的笑容,嘴有些發幹,急忙站起身來要出外,腳步一邁,卻又停下:“啊……對了,還有這個……”

小莊擡頭看來,見成祥在懷中掏了掏,居然把黃金飛天掏了出來,放在小莊手上,道:“還有這個,你好好地随身帶着,以後……不許送給任何男/人了,明白嗎?”

小莊眉頭微蹙,疑惑問道:“成爺……這……怎麽又在你手裏了?”

就在成祥背着小莊游山玩水,往樂水城回來之時,溫風至所派的親信,帶着探聽來的密信,正從龍都往回急返。

之前溫風至在金木寺裏碰了個軟釘子,沒見到小莊不說,連黃金飛天又重新被成祥強取豪奪,真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溫風至下山之後,左思右想,便喚了一名親信來。

對于小莊的身份,溫風至已經猜到了十之八/九,只差小莊親口承認,但既然得不到小莊的确認,便只能另尋途徑。

樂水地方雖偏僻,但距離龍都卻并不算太遠,快馬加急的話,不須一天便能抵達。

因此小莊在金木寺養傷這段日子內,溫風至的親信,已經在京內探了機密。

溫風至的親信也自城門飛馬而入,直奔縣衙,翻身下馬後往內參見。

書房中,溫風至聽了屬下來報,悚然動容,心中竟沒來由地突突亂跳,知道真相是否大白,就在此刻。

那遠途歸來的親信進門上,前拜見,從後背的竹筒裏取出一個長軸,跪地雙手獻上。

溫風至鄭重接了過來,深吸一口氣,在桌上緩緩地展開。

幾乎與此同時,就在百裏之外的龍都,有一人背面而立,蒙面人進內跪地:“主子……那個人終于有消息了!”

那人聞言,緩緩轉過身來,唇角挑起:“果真是沒死嗎……那真的……太好了。”話雖如此,聲音卻陰森無比,毫無喜悅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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