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太後宮中,傳出一片歡聲笑語。皇帝正負手而行,聞聲便問首領太監:“寶峰,裏頭怎麽這麽熱鬧?”

艾寶峰答道:“奴才聽聞皇後跟太子殿下在內呢。”

劉泰堂聽到“皇後”兩字,眼睛一眯。艾寶峰随侍多年,深知他的脾性,便笑道:“想必是太子逗得太後娘娘開心。”

劉泰堂這才“嗯”了聲,舉步入內。

一聲“皇上駕到”,讓太後殿內的笑語暫停,只有小太子劉明蹒跚走了兩步,然後站在原地,含着手指,回頭看剛進門的父皇,眼珠兒烏溜溜地,十分可愛。

劉泰堂進門見禮,太後笑着說道:“你來的正好,你快看看,小明兒能走路了!他這學會走路,竟比你還早半個月!”

劉泰堂見太後着實歡快,便也道:“再過一段時日,或許就滿地跑,纏得您覺得煩了。”

太後揮手,樂不可支道:“可是胡說,我疼他還來不及呢。”

此刻除了太後,其他的妃嫔宮人們都侍立旁側,皇後便站在太後身畔,近距離望着對面的皇帝,溫婉地微笑。

母子說了會兒,太後才發現,便道:“站着做什麽,快坐下。”又叫宮女,“把小明兒抱過來。”

皇後答應了聲,緩緩落座,劉泰堂卻道:“朕來抱吧。”起身走到小太子跟前,雙臂一探,就将太子擁入懷中,抱到太後跟前。

太後把小太子接了過去,啧啧地逗弄不停,劉泰堂見狀,便只含笑陪坐。

皇後對面坐着,見皇帝自始至終,只淡淡掃過她一眼,并未假以顏色……皇後道:“太後,小明兒在此鬧了許久,還沒喝奶呢,不如臣妾先帶他下去,喝飽了再回來。”

太後不舍得小孫兒,有心讓小太子就在此吃奶罷了……忽然之間有所感知,看看皇後,又看看皇帝,便一點頭:“也罷,你帶他去吧。”

皇後答應了聲,便抱了劉明過去。又向皇帝告退。

劉泰堂這才又看她一眼,點頭示意。

皇後帶太子離開,其他妃嫔便也莺莺燕燕,飛出寝殿,太後整理了一下被小太子壓皺的衣襟,道:“好啦,人都走了,有什麽話,你就說吧。”

原來方才劉泰堂進殿,太後的注意力都在太子身上,沒留心其他。皇後卻瞧出皇帝有心事……當下便主動要求帶太子離開,太後才發覺皇帝有些異樣。

劉泰堂一揮手,頓時之間,身邊兒伺候的宮女太監們也紛紛退後。

太後見狀,有些驚訝:“到底是什麽事?如此的……”

劉泰堂躊躇片刻,道:“母後……兒臣其實不知該不該跟您說這件事……”

太後目不轉睛地看着他,隔了片刻,面色驀地肅然起來:“是不是……跟錦懿有關?”

劉泰堂垂眸,一點頭,嘆了口氣:“最近行走禦史得了個密信……還不是十分确認,但……但……”

太後又驚又急,厲聲道:“你猶豫什麽!既然是有關錦懿的,不管大小都要跟我說明,莫非你是怕會惹我傷心,所以想要瞞而不報嗎?”

劉泰堂一聽,忙起身單膝跪地:“母後息怒!”

太後攥着拳,胸口有些起伏。艾寶峰看看兩人,便溫聲和緩地低聲:“娘娘,皇上也是擔心您的身子,所以才有些遲疑,但并沒有隐瞞不報,這不是來了嗎,再說……畢竟太後前些日子剛病了場,又加上宜妃小産,最近才得幾分舒心……皇上乃是孝順之意,您可千萬別動怒啊。”

太後聽了他娓娓說來,那股子氣才緩緩地消了,親自起身,将劉泰堂手臂一扶,道:“起來吧!我不過就說了句,你何必就這樣……好歹是一國之君,穩重些才好。”

劉泰堂道:“母親動怒,兒臣焉能無動于衷……跪一跪也不算什麽,只要母親保重身子。”

太後微微一笑,握着皇帝的手,目光裏滿是慈愛之意:“你呀……好啦,快說吧,有關錦懿的消息是什麽?”

劉泰堂道:“母親切勿震驚……這消息是……錦懿可能尚在人間。”

太後低低驚呼了聲:“阿泰,你說的是真的嗎!”

劉泰堂道:“據禦史密奏,昨日有人飛馬進京,查問有關錦懿之事,兒子已經命人追查那來問之人的身份,希望有所收獲。”

太後有些疑惑,道:“可……這也并沒有說錦懿還活着啊……”

劉泰堂道:“那人來詢問的是錦懿的容貌……若非見過錦懿,又怎會在意她長相如何?另外……”

“另外什麽?”

“母後可還記得,錦懿十六歲生日之時……我送她的那件禮物?”

太後一振:“你是說那件兒散花飛天?”

劉泰堂點頭:“正是那黃金散花飛天……但是,其實珍貴的并非那黃金飛天本身,這物事上最珍貴的,乃是飛天手中托着的那枚珠子……”

太後催促:“別賣關子!你要急死母後不成?快說為何那珠子珍貴,又跟錦懿有何關系?”

劉泰堂道:“母後,那枚珠子,是東海進貢來的……有個名稱,喚作‘避水珠’。”

“避水珠!”滕太後随着喚了聲,眼睛微微一亮,“莫非這珠子……”

劉 泰堂道:“傳說中這珠子是龍王所有,持之可以入水而如履平地,不遭水淹之禍……不過這都是傳說……兒臣得到這枚珠子之後曾試了試,這珠子本是拇指大小,渾 /圓玉白色,沾水之後,卻會變作海藍色,且光芒暴漲……進貢的使臣将這枚珠子說的極為珍稀難得,于是……兒臣就名能工巧匠設計,把它放在那散花飛天的手 上。”

滕太後捂着心口,道:“錦懿十分愛惜此物,一直随身帶着……莫非、莫非真的能護錦懿平安?阿米托佛,神佛庇佑!”

劉泰堂道:“錦懿是落水的,或許真的有用也說不定……母後放心,兒臣會進一步叫人追查……但願上天開眼,護錦懿平安!”

小莊握着那黃金飛天,經歷生離死別,飛天的容顏,卻仍是不悲不喜,一手挽着花籃,一手托着向上,只不過掌心空空……仿佛随時就能飄然飛天而去。

成祥湊過來,金光耀耀,照的他的臉透出幾分威嚴之色,小莊楞眼看到,心中恍惚:這幅表情跟這種氣息,的的确确,似曾相識……

但很快,成祥驀然一笑……那氣質便煙消雲散,他很沒正經地說:“不知道吧?是我的終究是我的,誰也偷不走搶不去……這不是還回到我手裏來了嗎?”

小莊聽出他話裏有話,便掃他一眼:“成爺……你是從溫大人手裏搶回來的?”

“說搶多難聽啊……”成祥嘿嘿地笑:“這不是物歸原主嗎?姓溫的憑什麽……對了,怎麽落到他手裏去的?你給他的?”

小莊低頭不語,成祥探頭看她,套近乎似的,壓低了嗓子:“你如果真要給人,也別人他……給我多好……”

小莊忍不住白他一眼:“成爺……”

成祥舉雙手:“話說到前頭啊,我可不是貪圖這黃金,只是瞧着這仙女兒……真像你!我舍不得給別人。”

小莊道:“其實這東西……給誰都無所謂,成爺當初用了五十兩銀子買下,其實該是成爺的,但我怕成爺拿着,未免又生事端,才……”

成祥瞪圓了眼睛:“那你的意思就是給我啊?!”

小莊一個停頓,被他的直接和厚顏震驚。

成祥卻已經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便把那飛天握住,揚着臉笑:“既然你開口了,我也不好意思不要,那就收下了!”

小莊啼笑皆非,成祥卻怕她反悔一般,把那飛天“搶”過來,回頭用布包起,小心放在櫃子上頭:“總算是我的了,這心裏也覺得踏實了好些……今晚終于能睡個好覺了。”

小莊搖頭嘆息。

這一連幾日驚魂,又在生死線上掙紮,都沒顧上好生洗漱,今日更是天熱,蟬噪一陣陣,如潮水般湧上退下,天是極晴朗,天色湛藍的令人心醉,但日頭更是大好,像是要往地上潑火。

小莊身上也有些燥熱,便央求成祥去燒水,成祥道:“這可不行,你有傷在身,身子又虛,怎麽能洗,過兩天再洗吧。”

小莊嫌腌臜,不肯依從:“我受不了……只擦一擦就是了,傷也不會沾着水。”

成祥道:“什麽受不了啊……先前抱你回來的時候,我聞着你身上香香地……不知多好聞呢,幹什麽非要多事擦洗什麽……”

小莊見他又口沒遮攔起來,又兼燥熱,便提高聲音:“那你燒不燒水?”

成祥被她一瞪,便又笑起來:“那當然……一定得燒啊……娘子叫我幹什麽,我就幹什麽……”

小莊懶得理他。

成祥說幹就幹,手腳麻利地燒完水洗了盆,給小莊兌好,試了水溫……才眼巴巴地看她:“你自個兒要怎麽洗呢?”

小莊板着臉:“勞煩成爺,暫時屈尊在外面等上一刻鐘……請務必不要擅自進來。”

成祥撅嘴:“說的爺跟什麽色/狼一樣……屈尊就屈尊……有什麽大不了,不過你可留神點兒,千萬別把傷口弄到水,聽清楚了嗎?”

小莊答應,成祥才甩着手出去了,出門前居然還曉得細心地把兩重屋門都帶上了。

小莊籲了口氣,擡手解開衣帶,便把外裳脫下,正欲去脫裏衣,忽地聽到“砰”地一聲,吓得她手勢一停,轉頭看向聲音來的方向。

卻是窗口處,成祥一擡窗子,露出半張臉,卻笑:“你看你,怎麽這麽粗心呢,這窗戶還打開着,若不是我這正人君子……”

小莊蒼白的臉上紅暈浮現,一雙明眸仿佛有天生魔性……看的成祥整個人都醉了。

小莊卻一瞪他,眼神竟很銳利,喝道:“成爺!”

成祥一聽,手一抖就把窗扇放下:“好了好了,這不是給你關上了嗎……再說什麽也沒看着啊……”

——這還什麽都沒看着呢……雙腿已經有些輕飄飄,頭也有些暈乎乎地,像是走在雲彩上,若是看着呢……那還得了!

小莊側耳傾聽,聽外頭沒了動靜,才松了口氣,重又解下裏衣,慢慢地把帕子弄個半幹,一點一點地擦起身來。

成祥蹲在外頭樹下,本想去後院看看菜園,可又不放心小莊,就只也仔細豎起耳朵聽着裏頭動靜,隐約聽得水聲很輕,嘩啦啦……有一陣兒沒一陣兒的……

成祥忍不住浮想聯翩,就想到背着小莊下山時候,她趴在自己背上,那樣嬌軟溫香的身子……那股香氣,簡直讓他神/魂/颠/倒……

還有她搭在自己肩頭的手,啧啧……誰家的閨女兒有那樣好看的手,手指頭纖細修長,玉白無暇,成祥很想低頭親親……

卻不知她解了衣後……又是何等的……

成祥帶着笑,眼睛裏迷/醉一片,覺得臉頰異樣的發熱……耳朵也是……還有頸間……仿佛有人在舔着……

如果是她的話……莫非是她?成祥一個激靈,睜開眼睛,卻見大黃跟阿花兩個,一左一右,伸出舌頭正在親/熱的舔他。

成祥低吼了聲,跳起身來,來不及喝罵鬧事的狗兒,就發現又像是那一次的夜晚……有點要站起來的意思。

成祥紅着臉,跑去打水,冰涼的井水嘩啦啦,從頭到腳地沖洗了一遍,身上的火才算是消停了。

正好小莊也洗好了,就換了二姑娘之前給的衣裳。成祥聽她喚,便進來把水換了,見小莊穿着季玉蘭的衣裳,便哈哈地笑:“我今兒才知道二丫頭那麽胖!”

季玉蘭的身材是比小莊要豐滿高大些……她的衣裳給小莊穿着,便有點寬大……

小莊咳嗽了聲:“玉蘭妹妹是有福之相,成爺你這樣說是很失禮的。”

成祥道:“這就算失禮了?我之前說過百次呢……”忽然間想到季冬青剛去世,那笑便收斂了。

小莊見他忽然停了話頭,又看成祥臉色,便猜到他可能想到了季三爺。

小莊輕聲問道:“成爺,玉蘭妹妹……還好嗎?”

成祥擡頭:“好……沒事兒!二丫頭能幹……沒過不去的坎兒。”他說了這句,道:“你的頭發沒洗?”

之前水不夠,小莊就只擦洗了身上,沒想到成祥主動開口,她便點了點頭。成祥二話不說,道:“我再去燒點水。”

成祥去燒水的功夫,門口犬吠幾聲,成祥從廚下探頭出來,卻見門口來人一身素色,頭上別着朵白花兒,正是季玉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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