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那預料之中的一刀并未劈落,小莊睜開眼睛,驚見一雙手掌不偏不倚地把那刀鋒夾住了,而在她面前,姓陳的殺手也是大吃一驚之态,奮力向把刀壓下來,卻紋絲不能動。
小莊還沒來得及反應發生何事,就聽“铿”地一聲,那刀居然在那雙手掌裏斷裂,與此同時,一個巴掌揮了出來,掌風所至,那陳大哥往後倒飛出去,跌在地上,吐了口血,掙紮着要起身。
小莊目瞪口呆,轉頭卻見本真正咬牙切齒,眉毛飄飛起來,小莊幾乎以為動手的另有其人,但她身後,除了本真,其他鬼影子都無。
餘下王姓殺手見狀,舉刀沖來,本真舉手合掌念道:“阿彌陀佛……”猛地一揮手臂,便将人打飛出去,正好撞在先前倒地的陳大哥身上,兩人雙雙慘叫一聲,委頓不起。
本真揮揮衣袖,罵道:“說老朽木讷了你們竟還如此喪盡天良,還……行将就木的老和尚,現在再說一聲試試!”
那兩個殺手自然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本真狠狠瞪了兩人一眼,才嘆了口氣,重又合掌閉眸,念道:“南無阿彌陀佛!佛祖慈悲,弟子今日又犯了嗔戒了……”
這哪裏還是嗔戒……幾乎快要是殺戒了……
小莊驚魂未定:忽然想到那句“老朽木讷”是她說的……當時小莊只希望保住一個是一個,是以才如此,卻并無任何不敬之意……
何況本真年老且瘦削,看來更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又怎能想到他深藏不露,竟有如此神威?小莊擦了把汗:“大師……”
本真深吸了一口氣,整個人複又恢複了之前那種平和寧靜、得道高僧之态:“何事?”
小莊看着本真瞬間變臉之術,忽然想到成祥……她本以為成祥稱本真“師父”,是因為本真從小收留他之故,此刻才知道……或許是傳功授業……包括脾性承繼……
小莊看着地上兩人:“沒想到大師居然如此神勇……”
本真超然一笑:“阿彌陀佛,老朽雖木讷,對付這區區兩個賊人還是輕而易舉的。”
小莊咳嗽了聲:“之前是妾身冒犯了,只是一時情急……”
本真聽到這裏,才斂了笑意:“你方才一再示意我離開……這兩個兇徒動手的時候你又不顧性命也要護我,這份好意老衲自看得明白,只不過老衲不解的是,你為何要如此?”
小莊垂眸:“您是成爺的師父……也算是他半個父親,絕不能因我而出事。”
本真聽到這裏,慢慢地吐了一口氣:“你……唉,是老衲之前小看了你。”
小莊搖頭:“大師切勿如此說,若沒有我,這些人也追不到這裏來……仍是如我方才所說,我會盡快離開此地。”
本真看小莊一眼,往旁邊走開幾步,清風徐來,吹得他僧袍搖擺,小莊見他像是靜思,便并不打擾,腿上的傷隐隐作痛,可本真既然站着,小莊便也只站着相陪。
如此過了片刻,遠處原來幾聲犬吠,本真才轉過頭來,說道:“之前我說有東西給你……”他擡手,從袖子中摸出一個瓷瓶:“這是你需要的傷藥,助基金丹還有一顆,我便不給你了,以你的身體情形來說,兩顆已是極限。”
小莊一聽,便知道這三顆金丹來之不易十分珍貴,可被她就用去了兩顆……小莊低頭:“多謝大師,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不必,是我欠那個孽徒的……”本真嘆了聲,眉頭擰起,他往外走了一步,卻又停下,手一動,從懷中掏出一物來,放在藤椅前的桌上,緩慢說道:“這個……是當初我發現虎子的時候,他身上唯一的東西,你幫我給他吧。”
小莊一驚:“大師,這個是不是由您親自給他比較好?”
本真看她一眼,若有所思地:“不必,你給他就是了,他原本也知道有此物,但我怕他毛手毛腳地丢了……故而一直都替他保管着……”
本真猶豫片刻:“另外,你的去留,由你自己做主,不必以我之前所說的為念……你們的事,我也……不會再幹涉了……”
小莊有些疑惑:“大師……”
本真釋然地笑笑,轉身往外而去,口中念道:“寵辱不驚,閑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随天外雲卷雲舒……”
本真這一句實在意境大好,念得也神清氣爽,誰知還沒念完,門外就有一道人影急吼吼地跳進來,本真冷不防,差點兒就跟那人撞個正着!
本真壞了興致,站住腳喝道:“孽徒!你跑什麽!”
這趕回來的人自然正是成祥,看清楚跟自己打了個照面的是本真,便叫道:“師父,您老怎麽在這兒呢?”
本真氣急道:“我懶得跟你多說,壞了我的修行!”把成祥推開,邁步徑直出門,出了門才發現,成祥身後還跟着一人,正是溫風至。
本真也不理會,昂首拂袖,飄然而去。
門內,成祥見本真倏忽而來飄乎而去……有些摸不着頭腦,見本真出門,正要開口,一眼瞧見地上的兩個刺客,頓時又叫起來:“這什麽東西?”
溫風至跟在他身後進門,一看之下,臉色大變!
成祥叫了聲後,就跳到小莊身旁去:“小莊你怎麽樣?有沒有傷着啊?”手順着小莊胳膊往下,看了一遍。
小莊搖搖頭,成祥先扶着她回去椅子上坐了,才又到那兩個刺客身旁:“這兩個是什麽玩意兒啊。”
溫風至也正在查看,聞言便擡頭看小莊,兩人目光一對,小莊道:“這兩個人不知為何,想對我不利,多虧了本真大師在。”
成祥聽了,氣得一腳踢在其中一人的腰上:“哪裏來的混賬東西!吃了熊心豹子膽啊!”
被踢中的王姓刺客悶哼了聲,竟要醒來,成祥一扭頭,将人揪起來:“小子,你是幹什麽來的?想對我娘子做什麽?找死是嗎?”
那刺客一聽:“你娘子?”
此刻,小莊向着溫風至使了個眼色,溫風至心領神會,便走到小莊身旁,小莊壓低聲音,道:“溫大人,這兩個人,留不得。”
溫風至一驚,見她面色淡然,如果不是聽得真切,真想象不出小莊是在拿捏兩條人命,且如此輕描淡寫的語氣。
回頭看一眼正揪着刺客逼問的成祥,溫風至若有所覺,眯了眯眼:“好!”
溫風至走開,小莊便道:“成爺……”
成祥對小莊的聲音極為敏銳,忙轉過頭來,小莊撫了撫腿:“方才我站了許久,不知傷口是否裂開,有些疼……”
小莊還沒說完,成祥一撒手,便跑回來:“怎麽不早點兒說,快給我看看!”
那刺客先是被本真拍的半死,又給成祥勒的喘不過氣兒,這會兒跌在地上,便半昏迷,溫風至見成祥緊張地圍着小莊,他觀察了一下,又看一眼小莊,彎腰的功夫,出手如電,便将兩人的頸骨擰斷!
溫風至幹淨利落結果兩人性命,回頭一看,見成祥正蹲在椅子邊兒,垂頭看小莊的腿……小莊卻擡頭看他,兩人目光于空中一對,小莊點點頭,便又應付成祥去了,溫風至徐徐地松了口氣,心頭卻有些沉甸甸地。
等成祥仔細檢查了小莊的腿後,才發現溫風至已離開了,地上那兩個半死不活的刺客也随之不翼而飛。
成祥愣了愣神兒,想出外查看,小莊卻攔住他,道:“成爺,你看這是什麽?”
成祥只好停步,見小莊手中握着的,是一個黃布包着的東西,成祥瞅了瞅:“什麽?有點眼熟……”
小莊道:“這是大師方才來的時候,叫我轉交給你的,說是……大師之前發現成爺的時候,你身上帶着的。”
成祥一聽,便笑道:“啊,是那個東西啊,我以為呢……師父不是說他要替我收着嗎,怎麽忽然又拿出來?”
小莊道:“這個我不知情,成爺你還是好好收起來吧。”
成祥想了想,忽然又是一笑:“當初老和尚嫌我粗心大意,怕我把這東西丢了,如今給我又是什麽意思,不怕我丢了啊?不如,你替我收着吧。”
小莊一愣:“成爺,這怎麽行?”
成祥道:“怎麽不行?你心細,不像我……放你手裏,我一百個放心。”
小莊輕輕一笑:“成爺,此物對你來說甚為重要,或許……将來可以憑着此物,找到你的親人……怎麽能輕易就交付別人手中?”
成祥道:“你瞧你,就是愛多想,以後那是以後的,何況我沒親人現在也活的好好地,親不親的,遇上了再說吧,又或者一輩子也遇不上呢?何況物是死的,在誰手裏不一樣,既然你說的多珍貴似的,那我就樂意你給我拿着。”
小 莊不語。成祥湊過來,略微放低嗓子又道:“再說,你都把你的羽衣給我了,就不興我也給你個東西啊?我正愁沒啥好物件給你呢……話說回來,老和尚真是及時 雨,大概我們師徒連心,知道我缺這個……你先瞧瞧看,他說是塊好玉,只不過再好,也是破了的,不值錢,只要你不嫌棄……”
成祥說着,便催促小莊打開那布包,小莊本不願插手多事,奈何被成祥催着,她其實……也是有點兒好奇的,當下便也緩緩地打開來。
布包打開,裏頭包着之物便顯在兩人之前,好似是個半片玉珏,不大,缺口處很不平整,像是被生生摔碎了的。中間系着一條小紅繩。
成 祥笑道:“你瞧,老和尚早先怕我丢了,給系了這繩子挂在我脖子上,後來我滿山亂竄,有一次就把它丢了,老和尚氣的暴跳如雷,也沒招兒,誰知有一天我出去游 玩,無意中又找到了……自此老和尚才不許我戴了,他給保管了去……如今卻不知又哪根筋兒抽風還給我……不過話又說回來,這是不是有點兒古怪啊,他怎麽就放 心地給了你呢?”
小莊道:“大師是叫我轉交的。”一邊兒說,一邊兒看那玉珏,像是個半圓狀,小莊見慣名貴東西,自然識貨,見這玉果然是上好的羊脂白玉,細膩而毫無瑕疵,雖然破損,卻仍能看出價值不菲。
那栓在中間的紅繩襯着潔淨的玉白色,紅繩赤色,越發顯得玉色十分皎潔。
小莊看了會兒,心中沒來由一陣波動,忽然依稀覺得,這玉珏仿佛……有幾分眼熟。
成祥見她打量着着玉,很是專注,便笑道:“你喜歡啊?”
小莊察覺他的意思,便道:“成爺,這該是你貼身不離之物,不可随意交付他人。”
成祥才不理這些:“我自小是被扔在山裏的,若不是還有點兒命大,早就給虎狼吃了,那這玩意兒也是沒用……我也不稀罕能再找到什麽親戚啊父母啊,橫豎有你我就心滿意足了。”
小莊見他說來說去,複又說到自己身上,想到方才那來的兩個刺客,不由一嘆。
成祥卻快手快腳地把這玉珏拿起,竟給小莊系在脖子上,道:“那你就替我戴着吧,以後可不許摘下來,帶着它,就等于是我也陪着你了!”
小莊忙伸手去解,成祥卻系了個死扣,且又按住她的手不許她動,小莊見他十分執拗堅持如此,便也罷了。
幸喜不曾再有不速之客來到,只是下午,溫風至又來一遭兒,正好成祥出門去探季老爹,省了一番口舌。
院落寂靜,屋內無人,溫風至站在桌邊兒,道:“上午那兩個,可知是何人?”
小莊道:“溫大人不必擔憂,他們并非是皇上太後跟解家的,我已探過口風,何況他們想殺我,故而你殺了他們,不會擔任何罪責。”
溫風至微微一笑:“果真不愧是懿公主……其實我心裏也想着這兩人不能容的。”
小莊問道:“為何?”
溫風至道:“他們找上門來,自然也是在此地探查了許久,恐怕聽了好些閑言碎語,将來你若回京,他們有心針對你的話,自然大為不利。”
溫風至說的委婉,小莊卻明白:倘若這些人是針對她的,随意造謠說她在樂水如何如何,那的确是心腹大患。
只不過,溫風至再聰明,卻也想不到小莊那時候當機立斷讓他殺死那兩名刺客的真正用意。
小莊淡淡一笑:“溫大人果然滴水不漏……我又放心了幾分,這些刺客既然尋到此處,或許會有同黨,所以我想……明日便啓程。”
溫風至大驚之餘,精神一振:“是麽?如此之快?!”
“事不宜遲,”小莊道:“這一路上,有勞溫大人相送,如何?”
溫風至雙手有些發抖:“敢不從命?溫某必當竭盡全力!”
小莊道:“先謝過溫大人。”
溫風至心中略有些激動,忽然想到一事:“成捕頭這邊,該如何料理?”
小莊垂眸:“是了,還要勞煩溫大人,切勿向其他人等透露你我明日的行蹤,更不能給成捕頭也知道。”
溫風至心頭一動:“你要不告而別?”
小莊忽地覺得胸口有什麽硌着自己,她伸手一撫,是成祥親手系上的那玉珏。
小莊晃神之間,未曾回答,溫風至看着她的臉色,忽然間心中想道:“之前……她叫我将那兩名賊人滅口,我只以為她是為了己身的貞節着想,免得給人落口實……可事實上究竟是不是這樣?當時她特意調開成祥,莫非……”
溫風至終于想到了另一個可能:小莊示意他把那兩個刺客滅口,更大的原因,或許是不想他們認得成祥、把他牽連其中。
但溫風至望着她看似平靜的臉色,這些話,卻無論如何問不出口。
溫風至去後不久,衙門裏有人送來一個極大的西瓜,笑嘻嘻地說是成祥吩咐,然後就給泡在水桶裏。
不多久成祥便回來了,路上買了烤雞鹵肉等物,去廚下焖了米飯,又做了個熱乎乎又新鮮爽口的黃瓜雞蛋湯……
小莊看着一桌子的吃食,忽然問:“成爺,沒有酒嗎?”
成祥一愣:“啊?你要喝酒啊?我以為你有傷……又體弱……”
小莊道:“少喝一點,也是無妨的。”
成祥嘻嘻一笑:“真的?那你早說啊,我有上好的桂花酒,起先我嫌太香了,想來你應該喜歡。”
成祥起身,果真去屋裏抱了一小壇出來,剛打開封,桂花的香氣撲面而來,小莊笑道:“想來是好的。”
成祥給小莊倒了半碗,還叮囑:“你先嘗嘗,不要喝多,免得喝醉了。”
小莊答應,捧着碗喝了口,果真是蜜汁帶醺,十分可口,當下又喝了兩口,才放了碗。
成祥見她意興甚好,便更快活,說道:“你愛喝這個,明兒我去搬個十幾二十壇回來,只要你身子好了,要喝多少都成。”
小莊笑道:“那豈不是成了醉鬼?”
成祥道:“不會醉,有我呢,再說醉了也沒關系,你什麽樣兒我都是最喜歡的。”
小莊看他笑得明朗,不由喃喃道:“多情卻似總無情,唯覺樽前笑不成……”
成祥愣神兒:“什麽?”
小莊搖頭,笑道:“沒什麽,忽然不知怎地就想到這一句……”她低頭捧起碗來,咕嘟咕嘟喝了兩口。
成祥吓了一跳,起身攔着:“慢點兒喝!留神真醉了!”
小莊垂着眼皮壓着眼裏的淚,道:“橫豎有你,醉了也是不怕的,不是麽?”一擡眸子,眼中水火交加。
成祥呆呆看着這雙明眸,竟忘了吃東西:“小、小莊……”隐隐地覺得小莊有些跟平日不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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