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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裏,雲澤把包着濕衣物的包裹給阿夏,用手勢示意他把這些衣物清洗晾曬一下。

包裹包得不嚴實,露出小半的布料。

濕了的這套衣服是夏服,比較輕薄,裏面是白色細棉的裏衣,然後是姜黃色的薄綢中衣和深綠色的褲子,有一根五指寬的皮帶,外面罩着一層墨綠色薄紗。雖然沒有很複雜的刺繡,但便是材料就能看出不凡來。

這麽好的染色布……叫阿夏的少年猶豫地看了他的老師一眼,不敢接。

“大人,顏色這樣好的布料,若是下了水,就褪色了。”老祭司也很猶豫,這樣嬰兒肌膚一樣細滑的布料和煙霧一樣透明的布料,他連聽都未曾聽說過,見也是第一次見。

而且顏色染得那麽好,一定使用了大量珍貴的顏料去染色,或許還淘汰了很多同類産品,才能染出這樣均勻厚重的顏色。這樣的布料很好看,卻也一點碰不得髒碰不得水。萬一給洗壞了,他要到哪兒去賠?

老祭司第一次那麽愁,他不知道該怎麽告訴這個第一次拿出金子送人,第二次拿出染色布料要洗的王家傻兒子,這種脆弱的貴重物品就應該好好挂在那裏,讓侍女每日用香熏一熏,除了必要時候(比如祭祀的時候)拿出來穿一穿,其他時間都拿來觀瞻。

洗?

不不不,您還是殺了我吧。

雲澤看出了兩人的抗拒,他思索着這種抗拒從何而來。

因為雲澤一直生活在布料是廉價日用品的年代,無論是生前還是死後。他沒有去了解過這方面的知識,既不知道,在現代織布機被發明之前布料是極其耗費人工的奢侈品,也不知道,在現代化學染料出現之前染色布是限量頂級高奢産品。

他猜測到這個時代的布料對平民家庭應該是比較貴重的,但他不知道,這個時代的布料貴重到可以成為貨幣的一種。

幸好他還不算愚蠢,從兩人的抗拒中多少看出來,染色的布料很貴重,非常非常貴重,所以也沒有說出類似‘何不食肉糜’的話。他最後只是比劃讓他們晾曬一下,尤其是泡了水的鞋子。

這一次,他們總算沒有再拒絕了。

阿夏跟捧着碰碰就碎的珍寶一樣把衣服一路捧到外頭,剛好遇見安置了馬從後院回來的另一個少年蘇亞。

“阿夏哥,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漂亮的馬匹,渾身上下無一絲雜毛,蹄子上都亮晶晶的一點泥土沒有。……嗯?這是什麽?”蘇亞奇怪地問。

主要阿夏的表情太古怪了,戰戰兢兢,額頭冒着冷汗,好像老師第一次教他如何用咒語給村民治療疾病那樣。很難形容,既覺得十分神聖,感覺是被托付了重任,又十分害怕自己沒有做好。

“是那位大人的衣服,他讓我晾曬一下。”阿夏小心捧着手裏分量并不重的衣服,“我正在尋找合适的地點,那裏沒有風揚起灰塵,那裏也沒有太陽的暴曬,溫度剛剛好,不會太冷,也不會太熱……”

蘇亞聽得都呆住了,他張張嘴巴,半晌才道:“我以為你只是準備晾曬衣服。”而不是招待一個公主。

“我當然是晾曬衣服。”阿夏有一點不高興,他左右看了一眼,“你跟我來。”

他叫蘇亞一塊兒走,兩人就走到另外一間屋子裏,那是他們師兄弟兩個跟着老師學習咒語的地方,所以打掃得特別幹淨。

阿夏小心把包袱放在一個幹淨的石臺上,然後慢慢打開。

最開始出現的是一層煙霧一樣的織物,蘇亞瞪大了雙眼,拼命擦了擦,再次确認眼前這個真的是一種真實存在的布料,而不是飄來飄去的煙霧。

紗衣的下面,薄綢露出一個邊角,姜黃色的,看着就十分細滑,帶着一種蠶絲制品特有的光感。總之,是一看就知道和棉麻完全不一樣的材料,而且本地連棉都沒有,他們只有亞麻、皮革、羊毛這三種制衣常用材料。

蘇亞呆呆地伸出手去,想摸一摸。

‘啪’的一聲,阿夏打開他的手:“你在幹什麽?你準備用你剛剛拿過草料的手去碰它嗎?”

“我就是想……”蘇亞有點委屈的捂着手,那一下可真疼。

“想也不行。”阿夏誓死保護這些衣服,“要是弄破弄髒了一點點,就是把你賣十遍都不夠償還。何況你覺得能拿出這些衣服的會是什麽人?”

阿夏左右看了一眼,靠近蘇亞,小聲說了幾個字。

“王?王族?!”蘇亞吃驚得都快結巴。

“你小聲一點,老師只是猜測。除了王族,你說哪裏還養得出這麽精細的人?總而言之,是我們絕對絕對得罪不起的人。就算是異國的王族,他們也是神的後裔,絕不是我們可以去違逆和怠慢的。你要是把這衣服弄壞了,拿什麽賠?如果你做錯事得罪他,肯定要被喂狼群。”

蘇亞捂住自己的嘴巴,一會兒才放下來,靠近欣賞石臺上的布料的師兄:“那他為什麽不待在自己的城池裏,而是一個人到了這邊?他的随行官呢?他的随從呢?”

“或許是出來游歷的時候走散了?我們老師的老師,年輕的時候也跟着一位王子到大陸上的不同國家游歷,最後寫出了一本了不起的著作,成了有名的賢者和先知。或許他也是如此。”阿夏猜測道。

“游歷?”蘇亞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上一次老師的老師來信,說來自都城的大神官閣下的弟子最近在視察各個地方的神殿,最近可能就到了我們這邊。或許那位大人可以知道這位大人的來歷。”

阿夏也想起了這件事:“或許吧。……你為什麽發抖?”

蘇亞哭喪着臉:“阿夏哥,我做事不像你這樣仔細,萬一哪天我說錯話做錯事怎麽辦?”

這倒确實是個問題,阿夏想了一下:“那你平時不要随便出現在大人面前。”

蘇亞點點頭:“只能如此了。”

老祭司兩人走後,雲澤伸手檢查馬鞍,上面的口袋裏數枚金瓜子,一粒沒少。

雲澤坐在床邊,把玩着金瓜子:或許可以在這裏長住些時間。

異國人的長相,攜帶金銀飾物、寶馬、貴重的布料,沒有常識,不會本地語言,他看着自己的雙手,沒有一點繭,嫩得就像是羊乳裏泡過。

優勢和劣勢一樣明顯,他該以什麽身份在這裏生存下去,又要怎麽将劣勢轉換為優勢?

他拿出一枚寶塔形的熏香,那是雲澤自己制作的一種驅逐蛇蟲蠱物的熏香,不過這還是他第一次嗅到自己制作的熏香是什麽味道。

他用了松末為基,檀香為主料,所以一開始出現的香味就是十分厚重的檀香味。他想起曾經使用的蚊香也多是檀香味,因為這種香味泛濫了所以大多數人第一時間把檀香和蚊香聯系在一起。

但這種用真正檀香木制作的香還不太一樣,厚重但不沉悶,還參雜其他香料的甜和柔和。

若是閉上眼,僅僅嗅着這種香味,他就好像躺在一個華麗的帷帳裏,在一張柔軟的卧榻上昏昏欲睡。地上鋪着華麗的花色羊毛毯,珍貴的緞子制作的簾布被束縛到兩邊,露出描繪了彩色花紋的長柱。

一邊的紫金香爐冒出幽幽紫煙,成一條線在空中搖擺舞動。

邊上拿着孔雀尾扇的侍女輕輕打扇,送來徐徐涼風,風裏帶着柔柔香氣。

輕輕打開門的阿夏感覺自己就看到了這種幻覺,他好像看見了一場王家的舞會,賓朋滿座,空氣中飄蕩着濃郁的奢靡的香氣。但下一秒他就認清了,還是那個石室,只是裏面出現了一個自帶高奢标簽的人和一種醉人的香。

阿夏忍不住悄悄多吸了幾口,真好聞啊。

雲澤正思考人生,見少年進來,看向他,雖然沒說話,意思很明确:你來有什麽事?

“大人,您的晚餐。”阿夏低着頭,恭敬地将一個扁平的陶盆放到桌子上。那上面有一個圓薄餅,圓餅上面撒着一個半熟的雞蛋,幾片熏肉,邊上有一個小碟子的醬料,還有一碗素菜湯。

另外還有兩杯飲料,一杯大概是葡萄酒,紅色的液體帶着淡淡酒香,但裏面有一些沒有過濾幹淨的殘渣,看起來有點渾濁。另一杯也是酒,看來卻像是某種粥或者糊糊,渾濁且粘稠,聞起來有點點酒味,還有點甜。

雲澤看着沒有筷子和刀叉的晚餐,他對阿夏做了一個洗手的動作。阿夏立刻領悟到,很快去端了一盆水回來。這期間雲澤用銀針一一試毒,暫時沒發現變色。

等到洗了手,手帕擦幹,雲澤先撕下一片圓餅,裹上一點雞蛋和熏肉,沾一點醬料,然後遞給阿夏,示意他吃。

阿夏有些奇怪,但既然是命令,他也就吃了。這熏肉可是老師的珍藏,他很少能吃到肉,配上雞蛋和豆醬,味道好極了。阿夏吃得津津有味,還要控制着不要失禮。

他吃完過了兩分鐘,感覺菜都要涼了,雲澤才開始吃,撕一點餅,卷着雞蛋和熏肉,沾一點醬料。他不知道這是什麽醬料,是紅褐色的,聞一下有一種豆制品發酵的味道。

雲澤用了幾秒才想起來這是豆制品發酵的味道,因為他當年很喜歡吃炸醬面,裏面的醬就是大豆醬。所以一下被勾起了回憶,和食欲。

他的手指點着餐盤上的醬料,用眼神詢問:這是什麽?

“大人,這是老師自己用鷹嘴豆制作的醬。”阿夏說。

之後雲澤一一再問,阿夏就一個個說:“這是今年新下的麥子磨的粉制作的面包,這是熏制的野兔肉,這是野雞蛋,這是菜湯,這是啤酒和葡萄酒。”

這會兒的面包與其說是面包,不如說是烙餅,又幹又硬。所以為了容易入口,有時候會做得薄一些,像是薄面餅。至于啤酒,就是那一碗糊糊。

十幾年沒有知覺的味蕾再一次接收到了食物的味道。

這是面食?富有嚼勁的口感,帶着原始的小麥香氣。熏肉片有點硬,要用牙齒慢慢磨開,可以感受到那一絲絲的肌肉纖維。雞蛋的味道很清爽,将凝固未凝固的狀态,本來應該有點蛋腥味,被醬料的厚重鹹香味掩蓋了。

食物說不上多好,雲澤吃得卻很開心,這是有味道的食物,再難吃也不會比一堆沒有任何味道的東西難吃。他一開始還擔心吃不慣,主要角色設定就是嚴格的食素者,不吃動物和産自動物的東西,連牛乳和雞蛋都不吃的,但如今看起來接受良好。

他沒有碰酒和湯,一滴都沒有。本身他對于酒就沒有那麽熱愛,以前也就喝過一點酒精飲料,後來在游戲世界,喝什麽都像是喝水,更沒感覺了。

蔬菜湯倒是想喝一點,可以補充一些維生素,但考慮到安全問題,他還是只吃了幾種沒有問題的。

反倒是邊上的少年很想喝的樣子,他的眼睛看着酒杯裏的紅色酒水,面上還有一些疑惑,似乎在奇怪為什麽雲澤不喝酒。這可是酒呀,用以供奉神靈的甜美飲料,喝完之後可以親近神的所在。

“大人,您不喜歡葡萄酒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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