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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尼斯看着屋裏,那人仿佛不知道如何回應,也不習慣美尼斯的那種禮儀,最後他只是有些茫然地看了美尼斯一下,然後微微傾身。長長的銀灰色長發順着他的動作披散垂落,光線通過通風口落在他濃密的頭發上,閃爍星星點點的光澤。

明明是有些失禮的動作,對方做起來這樣優雅,有種說不出的矜貴。

昏暗的房間裏,這星星點點的光澤暈出一片柔亮的星河來。美尼斯不曾見過這樣的發色,簡直要把整片星空拖入其中,他的眼睛有片刻的恍惚。

難怪老祭司疑心這人不是凡人,就連一向沉穩睿智的美尼斯都有些受到蠱惑。難道,老師和母親說的是真的?

美尼斯從小離開父母跟着大神官學習,當時和他一道的有十八個孩子,但現在只有六個還留在大神官身邊,他被确定為繼承人。

泰錫有九位稱得上是大神官的人,都是德高望重,并且有王室血統的人,他們掌握着百分之九十的宗教權利,國都庫裏的大神官是領頭者,也是指引未來方向的人。

美尼斯能被确定為大神官的繼承人,他必然有着十分出衆的家世和萬裏挑一的能力。但同時,他也背負着巨大的壓力,他的競争者們時刻看着他,一旦出現了錯誤,地位就會受到威脅。所以他絕不能有錯。

這一次來游歷,是他的老師和他母親的共同要求。他母親是黑夜女神的神官,九大神官之一,她說自己得到了黑夜女神的神谕:星辰落于南方,那是泰錫的救贖。

他要去南方尋找一個人,那個人即便站在塵埃中也如珍珠一樣奪目,那就是神賜給泰錫的。他要态度恭敬地邀請他來庫裏。

因為美尼斯是跟着大神官侍奉太陽神的祭司,所以對于黑夜女神的神谕将信将疑。可是他的老師也讓他去,他還是來了。這一路美尼斯都讓人留意特殊的人,尤其是那種十分出色的特殊的人,可惜一直沒有消息,直到前幾日……那封信的出現。

這個‘疑似神的使者’的人,他必須更加謹慎仔細地對待。

“閣下,我路過此地,聽聞本地有一位遠道來的貴客,冒昧過來,希望沒有打擾到您。”美尼斯微笑着說。

他雖态度謙遜,但骨子裏那種驕傲是無法抹滅的,就算是低頭微笑着,還是帶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壓迫感。阿夏已經連眼睛都不敢眨了,說不清為什麽,就是不能也不敢動彈。

雲澤沒有感受到這種壓力,他甚至還能輕松搖頭,表示沒有被打擾,不必如此客氣。

美尼斯暗藏的氣勢,對一個來自階級平等的社會,且還沒有真正走出象牙塔的現實主義者沒什麽效果。他那一系列代表了背後的權勢和力量的姿态、禮儀、出色的容貌……在雲澤看來也就是比常人略微出色一些。

哦,他的‘常人’,是指現代的受過高等教育的普通人。

說真的,就現代人大腦裏的知識量和從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和習慣的衣食住行,穿越到莽荒落後年代,基本都能得到鶴立雞群的效果。當然,這群‘鶴’如果非要和本土萬裏挑一的天之驕子比較,誰輸誰贏就不好說了,畢竟這邊的天之驕子也掌握着本土優勢和信息優勢。

雖然對本土人士有些不公平,但是後世的人,哪怕一個平民孩子都會掌握更多獲取信息的途徑,他們的信息量十分驚人。

所以穿越者确實有理由在落後時代驕傲一下。心理上驕傲一下,行為上最好還是克制。将信息量轉化為實際力量,需要更多東西,比如動手操作能力、人力、權勢等等,這些恰恰是穿越者欠缺的。

這位自稱美尼斯的準大神官看起來是人中龍鳳,這個時代頂級的權貴。雲澤卻不需要畏懼他。

雲澤原來确實只是中層階級普通人家的孩子,耐不住還有二次奇遇,現在別說是準大神官,就是真的大神官站在面前,那‘老人’身份的威懾力也比‘大神官’身份的威懾力要強。

尊老愛幼,是深入骨髓的教養。

“雖然不知道他來自哪裏,必定不是前來冒充神使獲得利益的商賈和陰謀者。”美尼斯也在心中分析眼前這人所有的動作和神态。

美尼斯進來之前刻意誘導阿夏,讓他在雲澤面前說出他是準大神官的身份,就為了試探一二。

但是如今一看,對方對于‘神官’毫無敬畏之心,表情、眼神沒有半點波瀾。

別說平民百姓,就算是王室成員,也不敢輕慢神官,無論哪個國家。這種一瞬間的本能反應是騙不了人的,這人的的确确完全沒有把‘神官’一職放在眼裏。

真的是神子嗎?

“閣下與随從走散,身邊可有聯系的信物?”美尼斯笑得充滿了關愛和善意,“我正好帶了一些侍從,可以托人去找尋一下。”

試探?雲澤可說是第一時間發現自己是被懷疑并且試探了。

雖然早有這樣的預想,但是一早醒來就發現這種事,還是讓雲澤驚嘆了一下效率。前幾日才發生的事情,今天就有上層人士來試探,以這個時代的效率來說,确實是太快了。

雲澤不太喜歡說謊,但不代表他不會說。長得好看且受歡迎的人都更擅長說謊,雲澤有這方面的屬性加成。

他知道那種天真純善的人讓人喜歡又難以抗拒,他還知道風度翩翩溫文爾雅的人設會讓人生的道路更順。小時候的雲澤想要成為別人所喜歡所在意的類型,所以他總是模仿這些。到如今,這卻成了他的一種特性。

少有人能看透雲澤這層保護色,看到內裏那個既小心,又防備的真實的他。

美尼斯正微笑着等待他的回答,耐心十足。

雲澤面上露着猶豫和糾結,心裏冷靜地思索着對策。

一個明顯的謊言需要無數的謊言去圓滿,何必做這個死?九分真一分假更顯真實,心理暗示是個好東西。自己說的,怎麽比得上別人腦補的真實?

他要的就是別人的無法理解,留存的空白越大,想象空間越大。

雲澤想了一下,站起身,走到門口。他對阿夏招招手,又對美尼斯微笑,示意他們跟上。

美尼斯想了想,跟了上去,他想知道這個人準備做什麽。

他們一直走到一個空曠的院子裏,就是一開始踩葡萄的那個地方,雲澤拿起胸口的銀哨子,連吹了兩次,都沒有聲音。但是白馬和白色的獵鷹就快速到了面前。

白馬的存在阿夏和美尼斯都知道,身白如雪,無一根雜毛,也比別的馬都高大都漂亮。身上的馬具也不是凡物,兩頭翹起的造型可以穩住乘騎者的身體,腳蹬固定了位置和出力的方向。

就算是不參與戰争的美尼斯都能第一時間看出它的價值所在。

美尼斯已經暗暗記下了馬鞍和馬镫,準備回去後找匠人試一試。

但是白色的獵鷹卻是他們第一次見,不是純白的,白色的羽毛上還散落一點點黑珍珠一樣的斑點,但是一點不影響空中霸主的強大氣勢。它站在雲澤的手臂上,烏黑的雙眼略帶壓迫感地掃視衆人,充滿了靈性。

這一馬一鷹,足以叫所有有野心的男人心動得不能自己,比得上一百個絕色美人的分量。

雲澤摸摸海東青頭上的毛,再安撫一下白馬,最後對着美尼斯搖搖頭。

阿夏還沒看明白什麽意思,美尼斯卻明白了:“閣下,您的随從就是指這獵鷹和馬麽?您是孤身一人來此?”

居然一下就明白了?雲澤突然覺得眼前這個男人順眼多了,他點點頭,再次肯定這種說法。

美尼斯看着毫無常識的雲澤,猶豫了一下是不是應該告訴他:鷹是天空神的使者,也是神殿的标志,而白羽鷹作為尊貴、威嚴和聖潔的象征,除了神殿和王室,其他任何人飼養都是死罪,哪怕大貴族也是一樣。

更重要的是,因為附近幾個國家的神話體系的原初是來自一個傳說,所以在大部分國家的神殿,鷹都是神靈的象征之一,白羽鷹也是聖物的象征之一。也就是說,哪怕在其他國家,白羽鷹同樣不能随意飼養。

這個人到底從哪裏來?他肯定不是附近幾個國家的人。

難道真的是天上來的使者嗎?

很少有人膽敢冒充神使,但利益驅使,也不是沒有人铤而走險。美尼斯曾經抓住過幾個用魔法愚弄百姓自稱神子神女的投機者,但他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很難形容,但确實帶着一種俗世養不出的天真無畏。

疑心病甚重的美尼斯突然發現,自己對着這一雙溫潤清澈的雙眼,居然提不起防備的心思。

這個時候就算是鄉下少年的阿夏都覺察出不對了,白色的獵鷹欸,還是這麽通人性的獵鷹。

美尼斯靠近一點,他緊緊盯着雲澤,嘴裏卻說:“我從未見過這樣神俊英武的馬,可以摸一下嗎?”

雲澤猶豫了一下,退開一點,一只手抓着缰繩,免得馬大爺一個不爽轉身撅蹄子。

果然,美尼斯還沒真正摸到,馬大爺甩了一下長長的白色頭發,不爽地打了個響鼻,一雙眼帶着和獵鷹一樣高傲的‘憑你這樣的人也敢冒犯我’的意味,長長的馬臉上是全然拒絕。

雲澤尴尬地摸出一個胡蘿蔔安撫有些不高興的白馬。在游戲裏這兩只就特別高傲,基本上看誰都是‘不是我說,除我主人其他人都是煞筆’的神态。

美尼斯卻沒有任何不高興,他心裏暗想:這馬果然異常聰明。

然後他還注意到雲澤從那個不大的挎包裏摸出了一個不認識的橙紅色果子喂馬,這個東西不知道是什麽,但可以嗅到一股清香,而且看馬的樣子應該很美味,至少對馬來說很美味。

從未見過的果實。

美尼斯用眼神示意阿夏退下,等院子裏只剩下他們兩個,美尼斯笑着問:“閣下來這邊游歷麽?”他卻不是用泰錫的通用語,而是另一種十分古怪的語言,來自南邊一個小部族,認識的人都很少,會說的就更少。

但是所有這些語言在雲澤大腦裏都會自動翻譯,雲澤沒有感覺到任何不對,還微笑着和美尼斯點點頭,表示自己就是來游歷的。

美尼斯的笑容變得更深了一點,然後他換了另一個國家的語言,那是北邊一個強國的祭司通用語,民間不流行,是神職人員專用的。

“泰錫是個很美麗的國家,閣下會喜歡這裏的。”

雲澤依舊毫無所覺,他回以微笑,并且點點頭。

“閣下要不要去其他地方看一看?這裏只是一個村莊,大城市裏會有更多有趣的人和事。”這一次他用的是另一種海上王國的通用語。

去其他地方看看嗎?雲澤想了想,點點頭。

美尼斯前後用了三種語言去試探,雲澤一無所覺,照常交流。‘會百國之語言,卻不會開口使用。’他若有所思,看雲澤的眼神已經略有不同。

雲澤見美尼斯不說話,還以為對方是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他伸出手,左手平舉,右手伸出兩根手指在手背上模仿走路的動作,一邊還認真地看着美尼斯。

這種孩子一樣的天真又幼稚的舉動戳到美尼斯的點,像是小羽毛搔了一下他的心。

傻白甜……如果美尼斯懂得網絡用語,他就能精準地用這三個字形容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但他不懂網絡用語,所以只是糾結了一下為什麽會有種騙孩子手裏的雞腿的感覺。

“事實上,我與您一樣,也是出來游歷和學習的。最近已經準備回到國都庫裏,如果您想看看泰錫最美的地方,庫裏是最好的選擇。”美尼斯露出一個讓人提不起防備心的溫和笑容,“如果您不介意,或許我們可以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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