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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澤很猶豫,他猶豫了兩天。
這兩天那個自稱美尼斯的青年人一直都在,他文質彬彬、斯文有禮,對髒兮兮的村民和對老祭司一樣禮貌。他也沒有锲而不舍地問雲澤要不要一起游歷,只是遇見的時候态度格外溫和一點,還會和雲澤說一些本地有趣的風土人情,顯然是很希望能一起同行。
對強硬的人雲澤完全不感冒,但是這種類型的就有點招架不住了。
而且美尼斯說的那些各個地方的習俗真的很有趣,感覺要是和這樣博學廣聞并且有資源的人一道旅行,會增加許多樂趣,也能提供不少保障。
當然,生活并不只有好事,機遇和危險一起降臨,雲澤也能看到同行背後的危險——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消磨掉自己身上來自現代的痕跡,也無法保證不會露出一點不妥當。
另外,他亦不能保證這位同行者的內心是否就像是他的面容一樣的和善。
雲澤抱着白馬的頭,鬃毛刷過他的臉頰,白馬濕潤的眼睛看着他,似乎在問:你在怕什麽?
要在這個時代生存下去,和原住民打交道就是避無可避的事情。從最壞的角度出發,如今的開端已經很不錯,還有一個人願意帶他一起走一走,提供一些珍貴的信息。
離開網絡時代之後,雲澤第一次發現到信息的可貴,現在他一無所知,也沒有度娘這樣的工具幫助他快速認識這個世界,那麽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引導者就難得可貴了。
仔細考慮了利弊之後,雲澤答應了同行的邀請。
離開那一日,他把幾枚金瓜子送給了老祭司,雖然他一開始不肯接受,但雲澤身上也沒有別的更合适的東西,其他東西還要更加貴重一些,也就是這些沒有特殊功效的金銀器物可以随手贈送。
老祭司送了他一塊柔軟的羊毛毯,據說是用過冬前的羊毛裏最柔軟的部分編織的,雲澤認出了那是羊毛夾雜羊絨的作品,很厚實也很柔軟,裹在身上很舒服,很适合這樣開始變冷的天氣。
和羊毛毯一起送過來的還有一個四四方方的藤編的箱子,做工精致,表面擦拭得十分光滑。
這個箱子放了羊毛毯之後還有剩餘,雲澤就把之前晾曬過的衣服也放進去。
只是白馬不太開心主人把藤編箱子放在它身上,美尼斯善解人意的表示可以放在後面的馬車裏。
既然人都進了對方的隊伍,雲澤也不再扭捏作态,直接同意了。
這是一支二十幾人組成的隊伍,幾乎都是有着強健肌肉的大漢,他們手裏拿着銅和木頭制做的武器,穿着類似長袖T恤裙的衣服,中間紮一根腰帶,令行禁止,目不斜視。
這是訓練有素的戰士,或者類似戰士的職業保镖,雲澤心裏判斷。他對‘大神殿繼承人’這個頭銜的重要程度又有了更真實的認知。會被那麽多專業人士全程保護,這個美尼斯的社會地位和自身價值絕對不會低。
同時,雲澤所能連帶享受到的東西也會更多。
他跨馬上鞍,衣擺在身後鋪開,衣服上精美刺繡一覽無遺。
美尼斯的視線滑過那些美麗的卷草紋和披散在身後的閃閃發亮的銀灰色長發,然後看向馬上的雲澤:“天氣漸冷,您需要披一件鬥篷麽?”說罷,不等雲澤反應,棕色馬靠近一些,一件淺棕色的厚實鬥篷罩在雲澤的身上。
複雜多變的香氣和溫暖包裹住雲澤,一雙手給他綁好了鬥篷的系帶,順便整理了一下,叫他渾身不自在。下一秒,那雙手已經收回去,此時再拒絕,似乎也不太合适。
“您的獵鷹不一起來嗎?”美尼斯又問。
雲澤一下被轉移了注意力,他指了指天空,美尼斯就不再多說什麽了。
一行人在村莊村民的圍觀中慢慢走出這個平靜的地方,雲澤在馬上可以看到他們從各個地方探出來的臉,有那日他見過的吵架的男子,還有一開始帶他找老祭司的母女。
有三個村民站在村口的位置,看到他們就開始拼命搖手,雲澤注意到那個青年人和他身邊年輕女人抱着的孩子,他們身邊還有個七八歲的大孩子,這看起來像是一家人。
拿着武器的護衛走出去,大老遠就用長長的茅攔住來人,喝令對方止步。
“請不要誤會,大人救了我們孩子,這些是謝禮。”年青人從身後拉出來一頭山羊,還有一籃子東西。護衛就帶着這些東西過來了,來請示同樣騎在馬上的美尼斯。
“這是村民贈送給您的謝禮。”美尼斯看了一眼,轉頭對雲澤說。
雲澤還沒看清蓋着一層布的籃子裏是什麽,光是看到山羊就搖頭了。
用膝蓋去想,這個年頭的牲畜作為平民家中的重要生産資料,是不是就和家裏的小轎車一樣值錢?對方這又不是富有人家,送一只羊還不是大出血?
想到這裏,雲澤對着美尼斯輕輕搖頭。
“您若是不收下,只怕他們不會安心。”受到了神靈賜福,就必須拿出供奉,否則下一次遭遇厄運和疾病,就無法一下得到回應。美尼斯很了解對方的心理,拒絕未必是好事,反而讓他們心生惶恐,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麽惹了他不喜。
雖然沒人确定雲澤就是神使或者神子,但是借用了神靈的力量保住了他們的孩子是顯而易見的事實,那麽供奉也就是必不可少的。
雲澤不知道這邊的風俗,習慣性推拒禮物是華夏人的習慣,別的地方不是這樣,所以他不确定拒絕了是不是做得對。但是就這麽收下人家這樣重要的生産物資,雲澤也下不了手。
于是,他在挎包裏翻找了一下,有一些他準備拿來當錢用的小首飾,都是金銀的。
美尼斯看到幾根金環從他的衣袖裏滑落到手腕上,随着他的動作叮叮當當。
雲澤找出一根紅繩串着的銀質挂墜,青棗那麽大,是亮銀托底,鑲貝殼的吊墜,貝殼片沒有任何圖案,就是最簡單那種。
他把這個挂墜交給護衛,伸手一指那邊一家四口,意思很簡單,作為一種禮物贈送給對方。
護衛看向自己真正的主人,美尼斯也點點頭,他就把東西拿過去了。
美尼斯沒有告訴雲澤,這個吊墜比對方送來的所有東西加起來都貴重。從老祭司那邊他已經知道,這位神秘來客對金錢毫無概念,珍貴的金銀器物對他似乎都是手頭随時取用的東西,送出去也不心疼。
但是之後,在雲澤沒有注意到的時候,美尼斯卻吩咐他的一個下屬,用等價的布匹、貝殼幣和麥粒換回來那個銀鑲貝殼吊墜,還有之前雲澤已經送出去的戒指。至于老祭司手裏那種成色極佳的金瓜子,他倒是沒說什麽。一個體系的人,這點信任還是有的。
是的,美尼斯幾乎能肯定雲澤不是騙子,但是不是自神國來的神子,卻還要自己的老師和幾位神官确認過才行。
對方自己還有點稀裏糊塗的,仿佛僅僅是來游歷的富家子弟。可是破綻實在太多,救人的事情暫且不提,光是可以聽懂任意語言卻不會說就是一種明示。
美尼斯讓手下一個工匠家庭出身的護衛去仔細看過馬鞍上那些裝飾物,絕非人力可為。至少,絕不是現在的人類可以制作出來的。
那些衣物也是,不知道是怎麽制作的,裏面的線就像是光線一樣纖細,還帶着一種特別的光感,絕非亞麻、羊毛或者別的他知道的織物原料。莫非真的是從月光和雲彩裏抽出絲線制作的?
流傳下來的關于神靈的描述裏常常提到,那善紡織的女神會用世間萬物制作美麗衣裳,用光和雲彩織布,用萬物提取不會褪去的鮮亮顏色。這一切讓人浮想聯翩的描述,在他們的眼前有了實物。
美尼斯已經給他的老師發了信件,說他帶來了他們要尋的人。從這裏到庫裏,至少要五六十日,這時間足夠他再深入了解身邊這個神秘來客,也足夠他的老師和其他神官做好準備。
神子降臨絕非小事,每一次都會帶來不小的變革,雖然并不是每一次都是好事。歷史上曾經有過記載的神子和神女,有些帶來新的希望,有些帶來新的破壞。
美尼斯的老師每日向神靈祈禱,希望神靈庇佑泰錫。但這幾年收成一直不太好,天氣比以前冷得多。神殿會将平民供奉來的糧食分發出去,确保他們在最艱難的時候不至于餓死。然而這兩年死的人還是一年比一年增加。
明明也沒有無能的國王和官吏,也沒有人亵渎神靈,但糧食還是每年減産。他的老師為此唉聲嘆氣,十分自責。
此次美尼斯出來,一是游歷,二是為了收集更多更準确的信息,用來判斷泰錫各地糧食缺乏的情況。因為糧食減産這件事,底下沒有足夠田地的平民家庭已經有了一些小波動,敵國間諜煽動情緒,說泰錫已經不被神所眷顧,被神厭棄了。
心思浮動的人變多,最近平民淪為盜匪的事情也變多了,與整個國家而言絕不是好事。
如果這位真的是神子,希望至少可以重塑上下的信心,告訴所有心有疑慮的泰錫人,神并未抛棄泰錫,這只是來自神靈的一場考驗。
美尼斯倒是沒想過讓神子解決糧食減産的問題,畢竟這是因為天氣關系減産,誰能改變天氣?怕是創造世界的創世神才可以,其他神靈都是各司其職,只能做到自己職責範圍內的事,那麽神子也不會有那種扭轉乾坤的力量。
他期待着這位神秘來客能帶給泰錫一個新的希望,卻不知道這位神秘來客也在想着同樣的問題。
“美尼斯是我的機會嗎?他試圖展現給我看的,是什麽樣的路?我該跟随他的引導試一試嗎?”雲澤一路想着這個問題。
等級森嚴的世界,他要怎麽做,才能站到食物鏈的前排位置?如果這個世界已經注定他必須成為被剝削者或者剝削者,那麽他想要成為剝削者。雲澤想得很現實。
他沒有太多思想上的糾結和掙紮,本能地追逐着自己的最大利益所在。
從目前了解到的情況看,剝削者,文雅的說法,掌權者,基本都有着被認可的‘高貴’血統。而這種高貴,其實來自于一種‘神的後裔’的大型催眠成果。
雲澤想着這些日子身邊人的試探,和越來越謹慎仔細的态度,他們一定誤會了什麽,将他認定為某個脫離平民群體的存在。歷史上不乏這樣的事,普通人因為某些當時的人無法想象的事,獲得認可,成為能和‘天’和‘神靈’溝通的特殊存在,獲取權利和地位。
如果我已經不凡,可否可以更加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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