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接下來都是有人居住的村莊和城市了,不會像是之前那樣沒有人煙。我們正好停下來休息一晚,順便補充一些幹淨的水和面包。”

衆人歡呼起來,連腳步都輕快了許多。任誰看過幾天一樣荒涼的風景再看到雞鳴犬吠的村莊,都會是這個反應。

“以往是怎麽安排的,是住在村民家中?”美尼斯看了看天色,問。

“是的,去房子最大的那戶,會有些白面包、烤肉和果醬。這是他們能拿出來最好的東西,這附近都是這種小村莊,大人要将就幾天了。”哈裏也很高興,一不小心還說漏了嘴,“他家有幾個貌美女兒……咳咳,他們一家都很熱情,大人到了就知道了。”

“……”美尼斯默默伸手捂住一邊雲澤的耳朵,并且有些不善地看了哈裏一眼。

雲澤:好像知道了什麽不得了的真相呢?

這個村莊,這些護衛來過很多遍,他們一個個就像是回到家一樣。

守衛們把農場的東西運送到庫裏,又從庫裏返回農場,一年幾次,每次都經過這裏,在這裏小憩,路線都很熟悉了。這些私兵多是平民出身,來往的也都是這個階級的人,可想而知他們以前落腳的民間妓館都是怎麽樣的。

潔癖的美尼斯第一反應就是肮髒的地方、污穢的器具和不潔的女人。

絡腮胡子來勸說沙姆王子不要和士兵們一樣去那個肮髒地方,因為那是民間的一種家庭式紅燈區。

然而他這樣一說,沙姆王子反而更感興趣了。他沒有見過很底層的女孩子,一般官員的女兒對他來說都算是低階級的。那些送來的舞姬歌姬地位雖然低,卻都是精心養出來的,和貴族家女兒一樣細皮嫩肉。

“我跟你們去看看,不過,不要暴露我的身份,就當我是你們新的隊長。”

沙姆王子躍躍欲試,他不但自己要去,還要拖人下水。

其實他最想拖着總是一本正經的美尼斯去,只是顯然拉不走,于是叫了雲澤:“你不想見識一下平民的家庭嗎?”就美尼斯對他的看重程度,拉走雲澤就等于拉走美尼斯。

這種特殊平民?雲澤搖搖頭,不想。

然而沙姆王子手伸過來,拉住雲澤就走,他的手指下意識在雲澤手背上蹭了一下,好軟,好滑。他又仔細看了雲澤一眼,帶着點異域風情的俊美,眼神溫和又純粹。

沙姆王子恍惚了一下,情不自禁道:“你會很受那些女孩歡迎的。”

美尼斯見雲澤被拉走,他也就跟上去,一面吩咐随從:“去整理三間幹淨一點的房間。”

美尼斯攔不住肆意妄為的沙姆王子,見雲澤似乎也有些好奇,只好重新給雲澤戴上帽子,用圍巾圍住他的下半張臉:“待會兒送來的東西不要吃,裏面的東西也別碰,不知道多少人摸過,髒。我已經讓人準備了食物,我們回去吃。”

雲澤也不想在外面吃,這裏的人衛生習慣不好,用髒手揉搓面團,水也是不幹淨的。他就是覺得美尼斯語氣怪怪的,好像一個母親哄孩子:寶寶,小攤子上的東西不幹淨,乖,我們回家吃。

雲澤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還起了雞皮疙瘩。

他們就跟着守衛們一塊兒到了那戶人家。

這裏的主人家笑容滿面地走出來迎接他們,他身後跟着許多女性。

即便早有心理準備,看到這一幕的時候雲澤依舊很震驚。這個世界還真是意外得很開放,而且充滿了各種匪夷所思的常識,他覺得自己的三觀搖搖欲墜,心理世界逐漸崩塌,感覺身體被掏空。

讓女兒和家中侍女出來服侍客人他還能理解,可是讓自己的美貌老婆們出來服侍是個什麽鬼?上趕着戴綠帽子這種行為完全不能解釋啊,人長得那麽老實行為卻那麽龌龊真的好嗎?

還有那些手臂能跑馬膀大腰圓的‘美貌’少婦們,在自己老公面前這麽坦蕩蕩真的沒問題嗎?還有啊,那些有老婆的守衛們,偷嘴的時候這樣光明正大不怕後院葡萄架倒了麽?

雖然雲澤時常感慨于人性的複雜多變,但真的到了沒有道德倫理,或者道德倫理只是剛剛啓蒙的時代,三觀還是受到了劇烈的沖擊。

一定要來見識的沙姆王子适應良好,這會兒摟着一個漂亮女孩子上下其手。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這居然還是個王子,這個國家吃棗藥丸。

倒是美尼斯一如既往得克制,穩穩保住了高潔人設。他揮退不請自來的侍女,獨自坐在角落,但氣勢太強,沒法忽視他。

雲澤呢?

雲澤渾身都僵硬了,也沒發現一旁摟在一個守衛懷裏的女孩子站起身朝他走來。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胸口已經微微隆起,少女的天真摻雜着女人的妩媚,是這一群女孩中皮膚最白淨的一個。

“大人,米莎來服侍您吧。”女孩的聲音帶着一股媚意,她柔柔貼在雲澤的身上,伸手要為他取下帽子和紗布。附近的守衛們看到這一幕開始起哄,只有美尼斯皺起了眉頭。

在這個時代,在民間,大部分人因為飲食問題面黃肌瘦,并且有一些皮膚病。所以只要體态豐腴,皮膚幹淨,長相稍微端正一些就能被稱之為美人,被鄉人吹捧。

但是這些美人在現代社會,也就是路人甲乙丙丁,對雲澤沒有絲毫吸引力。

何況本地的審美強調女性有豐滿的胸部和大腿,最好有點小肚子,這是孕育的象征。這根本不符合雲澤的審美,他的确認為女性有點肉好看,但那是豐腴,而不是這種肥碩。

何況眼前只是一個孩子,在雲澤的刻板印象裏,這個年紀的孩子就該無憂無慮地上學,抱怨雞毛蒜皮的小事。

越是無能和性能力弱的男人越是喜歡小女孩,雲澤很惡心這種事。就算到了這個時代,這一點也不會被改變。

“不必。”一只手從披風裏伸出來,擋住小女孩的手。

雲澤的手細長,骨肉勻稱,潔白細膩的皮膚泛着玉色光澤,觸之如奶脂滑膩,女孩甚至注意到那漂亮的淡玫瑰紅色的指甲肉,她的手放在上面,就像一塊燒焦的木炭放在白雪上面。

女孩嗖一下縮回手,藏在裙子背後,羞于見人一般。

那手可真漂亮啊,那麽軟,那麽滑,這個大人,果然是個貴人呢。

女孩仿佛明白了眼前的人為何不要自己的服侍,有些失望地嘆了一口氣,貴人們身邊的女孩都要像神女一樣美貌,很少要鄉下的小姑娘服侍。

可惜了,她第一次遇上這樣的客人,眼裏沒有高高在上的鄙夷,也沒有油膩惡心的欲望,看她的目光就像是看一個正常的女孩——真好,有人看她像是看‘女孩’。

“哎呀,祭司,我們奔波數日,偶爾放縱一下也沒什麽不好的。這些女孩子就像是清晨花朵一樣的嬌嫩,祭司應該好好疼愛她呀,為什麽要這樣冷漠呢?”摟着另一個更成熟豔麗的女孩的沙姆王子說道,他的手毫不避諱地伸進了女孩的領口。

其他人也沒好到那裏去,雲澤感覺自己是誤入了某應該被掃黃的大型趴體現場。他不但不覺得舒服,反而難受得想吐。

偏偏這個時候,那個小女孩仿佛受到鼓勵,輕輕依在雲澤的身上,擡頭睜大了雙眼:“大人,米莎不美嗎?”

這要怎麽說呢,說‘你年紀太小’,估計那幾個大胸脯大屁股的女人會湊上來取而代之,說‘我清心寡欲’,恐怕別的人要以為他‘不行’,雲澤有這樣的預感。這裏的人對于情愛都挺熱情奔放的。

到最後,他只是輕輕搖搖頭。

“我親愛的表弟。”美尼斯忽然開口,“祭司連日奔波,早已疲憊,想來他只想好好休息,只怕無法消受這樣的熱情。”

沙姆王子早就看出來雲澤不自在,但他想看看他白皙如牛乳的臉龐暈開一點紅是什麽樣子,才放任了。這會兒美尼斯都提醒他別胡來了,沙姆王子也不想惹了雲澤不高興——看在未來他可能被認定為神子的份上。

于是沙姆王子朝着小女孩招招手:“米莎,那個大人不要你,可以來我這裏啊。”

于是別的守衛也開始起哄。

“來我這裏吧,我可一點都不想一個人睡覺。”

“喔米莎,你這麽漂亮的美人兒可不要被我們冷酷的祭司打擊得心碎了。”

“我也可以啊,來我這裏吧美人兒。”

此間主人看氣氛已然熱烈,也很高興,擊掌讓女仆把飯菜送上來。

一個個巨大的圓盤盛上來,最底層放着面餅,面餅上是蔬菜和烤肉,還澆了一層醬,吃的時候直接用手抓起來就可以了。如果是在正式的宴會,會有專門洗手的陶罐端上來,現在的話只能自己去外面随便洗洗,不洗也沒什麽。

因為沒有凳子,所有人都是随意地坐在一塊粗麻毯子上,每五六個人就放一個大圓盤,需要的時候自己去拿,不需要的時候也可以取旁邊的水果和飲料吃。

雲澤用小刀割下一塊面餅,在上面放了少許蔬菜和烤肉,遞給旁邊的小女孩,她卻不肯接受。

“大人,喝酒麽?”米莎拿着酒壺輕輕靠近。

雲澤搖搖頭,見她無論如何都不肯離開他身邊,也沒別的什麽辦法:“你,不吃?”

米莎搖搖頭:“這些是給大人們準備的。”

他便将面餅和烤肉放回到盤子上:“你,吃什麽?”

“吃了面包和羊乳,一大碗。”

米莎小聲地笑,接待過那麽多大人,還是第一次有人問她晚上吃什麽呢。

有些大人也會喂她食物,但那個感覺很不一樣,他們只是想讓她更賣力。米莎知道吃了那些食物要更盡心地伺候他們取悅他們,但是這個大人的話,大概只是在關心她吧。

米莎笑着笑着,眼裏差點笑出淚花,她趕緊側頭逼退——眼淚會讓客人不喜,要笑,笑了少挨揍。

從出生開始就一直看到母親們和姐姐們從事這個工作,米莎不認為自己有什麽可以羞恥的,也不認為那些大人們的态度有什麽問題。

但突然有個大人會給她取食物只是因為擔心她沒有吃飯,這種經歷對米莎來說還挺稀奇的,明明也不愛自己的容貌也不愛自己的身體不是嗎?可是除了容貌和身體她什麽都沒有。

“大人,讓我服侍你吧。”他那麽好,除了容貌和身體,她卻沒有其他可以回報的東西。

女孩只是想要回報這難得的善意,卻被這扭曲的環境教導成如今的樣子,明明看着她是在笑的,雲澤的心裏卻有些悲涼。

他想起曾經尋找欺詐案例的時候,也有涉世未深的女孩被人騙了,被囚禁和改變了人生。當時那種憤怒和無力,與如今心裏的悲涼結合在一起,雲澤感覺到身體裏的血液都在失去溫度。

此時的無力感甚至更強烈一些。

“抱歉。”

他垂下眼皮,不再去看這個可愛的女孩,因為他意識到這個女孩需要幫助,他卻幫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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