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美尼斯?你的胡子?!”

雲澤的筆掉落在書桌上, 他不可思議地看着美尼斯光溜溜的下巴,沒有了那一叢毛茸茸的胡子, 美尼斯果然就像是雕塑裏的美青年一樣俊美。

美尼斯的長相俊美, 像是一副油畫, 可是他的氣質卻像是松枝和霜雪。他和其他同階級的貴族青年完全不同。

是雲澤喜歡的長相。

美尼斯不自在地摸摸下巴,養了挺久的胡子突然刮了, 就像是脫了衣服一樣。

他昨天大概是瘋了,因為雲澤幾句話, 因為雲澤最後的嘆氣,一時沖動就幹出這樣的蠢事。成年了卻還沒有蓄須的男人,在泰錫大概很奇怪吧,也不像雲澤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而且一點都不穩重。

“美尼斯, 好看。”雲澤真心實意地贊道。

好看麽?真的好看?

雲澤态度認真, 本來忐忑的美尼斯一下鎮定下來,如往常一樣矜持地點點頭,在雲澤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冬日也沒什麽事, 您可以多睡一些時間。”

他看看窗口,有厚厚的簾子擋着什麽都沒看到,但外面這會兒還在下雪, 一片一片地飛舞着。

雲澤伸手從他肩膀上拿了一片雪花,剛碰到就化作雪水:“你身上好冰。”

美尼斯就站起來脫掉鬥篷, 并且把它拿遠一點,雙手在尚有餘溫的火爐上烘烤暖和了才坐回來。

“沒有讓你脫掉。”雲澤感覺像是做錯事,讪讪道。

“我知道, 可是我怕冷着您。”

等美尼斯坐到了雲澤的邊上,雲澤就悄悄把自己身上捂得暖暖的皮套子給他,自己還在那裏複習昨天學的詞。

美尼斯看了他的側臉一眼,看到耳垂透出了粉粉的紅。他把手伸進這古怪的內層是絨毛外層是青灰色緞子的東西裏,裏面暖暖的,還殘留着上一個人的餘溫。

冬日的日子難過,什麽都沒有,好吃的沒有,好玩的也沒有,除了造孩子好像沒別的什麽事可以做。雲澤沒有造孩子,但他的日子是一樣的,每日就是跟着美尼斯學習,從泰錫語,到不同兩種文字。

但美尼斯還有些自己的事,他是有自己的下屬和農莊的,十多個城市的神廟都歸他管。若是小事,一般神廟的祭司就處理了,但偶爾也有處理不了的,就得用泥板記錄了寄過來,美尼斯看過,寫下處理意見,再找信使送回去。

處理這些事的時候美尼斯不避着雲澤,都給他看,還用這些現成的例子教他怎麽處理同類型的事,為什麽這麽處理,有什麽依據。

雲澤沒想美尼斯會這麽認真地教他。他本來以為神殿的意思是把他變成高塔上的公主,什麽都不讓他知道,什麽都不讓他參與,只需要他做個合格的吉祥物。

“等您有了自己的神殿,未來還有封地,這些事兒都得自己拿主意。自己都懂了,下面的人想要瞞騙您也難。”他說。

以後還有自己的封地?

哪怕這是個空頭支票,雲澤也心動了。

美尼斯教,他就學,于是課程裏又多了如何處理這些政事。美尼斯教的東西很多,想起來就會說,從一些案例,到神話傳說,甚至各國的隐秘,他懂很多東西。雲澤覺得和他學習是一件樂事。

卻不知美尼斯也是這樣想,教聰明人真是快樂啊。那些愚笨的人,只會聽取表層的意思,雲澤卻能舉一反三,今天教了,明天能活學活用,教他很有成就感。

他們有時學得很晚,一直到月亮都升到最高處了才散開。

美尼斯毫無保留地在教導他,這讓雲澤對美尼斯的好感節節升高。

這種日複一日親密無間的相處過程中,雲澤對美尼斯的防備越來越低,對他幾乎就像是朋友和兄弟一樣。可是另一方面他又是多疑的人,依舊在疑惑為什麽美尼斯對他這麽好,僅僅是老師的命令麽?

“美尼斯,你有兄弟嗎?”有一天晚上,雲澤突然問他。

“我有一個兄長和一個弟弟。”美尼斯說。

“我猜你是個好弟弟和好哥哥,你對我就像是對你的兄弟那樣關懷備至。”雲澤找到了一個解釋,類似移情作用。

“那怎麽能一樣?我會為了兄長和弟弟刮胡子嗎?我會為了兄長和弟弟做夢都在想明日怎麽講讓人高興麽?”美尼斯心裏想着,卻沒有說出來,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這樣。只是想做,便做了。

冬去春來,又到一年春耕的時候。

泰錫有一個春耕祭祀。泰錫的國王、第一王妃和諸位王子公主要到太陽神的神殿中祈福,希望今年風調雨順,有一個好收成。

今年還要更特別一點,因為要對百姓展示一種新的種子,還要介紹神子。所以這一次是雲澤第一次以神子的身份正式面對泰錫的百姓,他有點緊張。

雖然雲澤的面上沒有露出這種緊張,美尼斯還是從他頻繁換衣服,猶豫着穿什麽站在戰車上的舉動裏看出來。

“決定了,還是穿泰錫的傳統服飾吧。”雲澤心想,他帶的所有衣服,雖然風格各異,但還是感覺格格不入,不如自己拿出布料,請人制作一套符合他現在這種宗教人士身份的服飾。

當雲澤把這個想法告訴美尼斯的時候,美尼斯說可以,他請來了三位專門為神官制作衣服和飾品的匠人,一位女性和兩位男性。

雲澤拿出十幾種布料,亞麻布、細棉布、光緞、蜀錦、紗、天鵝絨……他還告訴他們,要什麽顏色都有。三個匠人才被神子殿下的異域美震撼了一下,又迎來了這些‘神國布料’的沖擊。

這些堆積在床上看着淩亂的布料,一條布條就能作為傳家寶傳下去。

這位絕對是神的愛子,三個匠人對神子的身份再無疑問,他們激動又忐忑。

制衣匠人小心用皮尺給他測量身體尺寸。

雲澤的身體比例是照着标準尺寸來的,頭肩比,上下比,都是接近完美,而且從發絲到腳趾甲,也無一不是美的。三位匠人專給貴人制作服飾,見過的美人如雲如海,但這一切到了神子這邊都變成了模糊的背景色。

“殿下,您真是人間的瑰寶,珍珠美玉和寶石的結合。”一個匠人情不自禁地贊美他。

雲澤差點起一身雞皮疙瘩,他求助地看向美尼斯。

美尼斯心裏有些認同匠人的贊美,面上卻義正言辭地對匠人說道:“好好完成你的本職工作,不要給神子殿下帶去煩惱。”

美尼斯走過去,把雲澤保護起來——其實就是站在雲澤和匠人之間,擋住了對方過分熱情的眼神。

匠人心中痛惜,眼神留戀不舍,直到美尼斯臉上已經有了顯而易見的不悅,才讪讪退回去,和同伴商量用哪一種布料。

泰錫正式的服飾就是那幾種,以神子這樣的身份,又有能夠駕馭任何風格的姿容,他們毫無意外地選擇了最為華麗的那一套款式。但是用什麽布料,三個匠人內部卻争論起來。

一個匠人選擇了珍珠色的光面緞,她對這種平滑的閃耀光澤的布料一見鐘情,認為除了神子以外,其他任何人都無法駕馭這種自帶光暈的布料,而純白的色澤更能突出神子本身的美麗和神聖。

“殿下的聖潔和美貌無需任何過多的修飾,白色是最适合殿下的。”她說。

“要說貴重,當然還是紫色。沒錯,就是這種特別的莊重的紫色布料。”另一個匠人小心捧起深紫色天鵝絨的邊邊,反駁第一個制衣匠人。

天鵝絨的特性決定它在光照處會呈現出柔和的漫反射光效,而這塊天鵝絨額外有些金屬色的光感,金色和紫色,最為貴重的兩種顏色在這塊特別的柔軟的料子上完美結合,這就是他心目中的‘完美女神’。

最後一個匠人選中了一塊蜀錦,青金石的底色,上面有白色和藍色的規則形态波浪,有仙鶴銜靈芝飛過,有一輪紅日從彩雲中破出。

他認為這樣的工藝和圖案的精美都是超越這個時代的,加上本身的料子這樣細膩溫潤,非常符合神子給人的神秘、美麗和溫和的印象。

三個匠人都有自己的白月光,他們誰也無法說服誰,氣得都要争吵起來。

“既然你們都覺得自己手上的料子最合适,那就每人都做一件,最後讓神子殿下來選擇。”美尼斯說。

其實他也有自己的私心,他希望雲澤多多地穿泰錫的傳統服飾,徹底成為泰錫的神子,留下來。

雲澤沒有察覺到美尼斯的用心,但是他也覺得自己既然選擇在泰錫生活,也應該融入到這裏,确實該做幾件本地傳統服飾。而且布料他也不缺,就幹脆讓他們每人抱幾塊心儀的布料回去,除了祭祀要用的正式服裝,也可以做幾件日常服。

匠人們大喜過望,不過他們都很有眼色,只選擇了兩塊貴重布料,其他都是常規的亞麻布。

匠人們很重視這件事,緊趕慢趕,五日後就完成了成品。他們一人做了兩套正式服裝,和幾件日常服飾。雲澤把三人的得意之作都試過一遍,讓美尼斯幫他選擇一套合适的。

美尼斯茶色的雙眸顏色更深了一些,他的視線從那修長的脖子落到踩在毛毯上光潔的腳上。

穿着珍珠色光面緞的雲澤是聖潔并且飄逸的,凡塵不染,好像随時會離開這裏回到神國去。

穿着青金色蜀錦的雲澤更顯富貴華麗,多了一點人氣和富貴子弟的嬌貴。

着深紫色天鵝絨的雲澤添了一點神秘和高貴,讓人不敢直視。

美尼斯最喜歡那套白色的,聖潔而純粹,但他沒有選擇這一件,而是給雲澤挑選了青金色蜀錦的衣服。

蜀錦的衣服和有着金扣的深紫色天鵝絨鬥篷,兩者相結合,果然很有那種尊貴又神秘的感覺,襯得他越加俊美高不可攀了。

雲澤自己也十分滿意,在穿衣鏡前面轉了兩圈。

“就這一套吧。”其他的放在那裏備用。

“祭祀的時候,站在戰車上的可不只是我一個,我穿這些料子的衣服,是不是有點太顯眼了?”雲澤突然想到這個問題,他決定給最高的幾個領導階層送布料。

他又整理了幾塊布料,紅底金紋的蜀錦和猩紅色繡有金色星星、月亮和太陽的天鵝絨,打包了兩盒,一盒送給國王,一盒送給第一王妃,足夠他們做一身衣服。

另外還有九盒,裏面放着一塊灰紫色的沒有刺繡的天鵝絨布料和一塊白色底有不同的銀灰色花鳥魚蟲紋路的蜀錦,這些送給神官。

都是蜀錦和天鵝絨的組合搭配,做好都是一套的,視覺效果會很強烈吧?

看到雲澤在沒有人提醒的情況下,居然會想到給九大神官和泰錫第一夫妻送布料,美尼斯突然有種老懷安慰般的詭異欣慰:神子他終于有一點階級意識了。

然而下一刻雲澤就抱着一個盒子來找他了:“美尼斯,你的祭祀服裝做了麽?”

美尼斯:……

“殿下,我的祭祀服裝不可用您帶來的布料。”

“為什麽?”

“多了,就不貴重了。殿下,這兩種布料,從此以後只有您,和泰錫最尊貴的人可以穿,其他人不可以。”送了他,就得送其他繼承人和各位王子,哪怕使用比國王等人略差一點的料子,穿特殊料子的人一多,也沒有一開始那種震撼的效果。

雲澤看着認真教導他的美尼斯,眼睛彎成了月牙兒:“好,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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