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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頭是不是被我們打擊到了?”黎刃在鹹鹹的海風裏打了個噴嚏,“我怎麽感覺他在哭呢?”
羅樓一直在調整自己的狀态,他現在一點也不想去理會別的事情。
“他剛剛說什麽來着?強制征收船只?”李沛辰就扣住了這一點信息,“西南這邊幾乎沒有人管着,有了私人船只不藏起來用,還明晃晃的拿出來用,現在居然還有人光明正大地出來強制征收?
不遠處的中年男人老吳站了起來,又哼哧哼哧朝着這邊跑了過來,“我說,你們好歹聽我把話說完,再決定要不要我的船。”
黎刃搶在成雍面前開了口,“好好好你說,你有什麽苦衷的啊?”
老吳舔舔嘴唇,“大概是從三天之前,我發現有人壞了我們的規矩。”
成雍問道,“你們的規矩?是西南的什麽規矩嗎?”
中年男人從鼻腔裏發出一聲嗤聲,“西南能有什麽規矩,我說的規矩,不過是我們這些人約定俗成的一些規則。因為中央法令的限制,普通民衆是不允許私藏金屬制船只的,尤其是沿海沿河地域。但是西南處在邊界,地形變化讓人捉摸不透,這些法令在西南看來,也是有可有無。”
因為有了魔獸的存在,海洋成為了比陸地中的森林更加可怕的領域,別說依海傍河為生的漁民都學着種蔬菜種稻谷了,這個時代還會出海的人,那目的只有一個——不管是出于力量的提升,還是對于利益的追求,海洋裏的資源永遠讓人神往。
有技術有能力的人為了更好更加穩定的生存,幾乎都在為中央或者是地方基地效力。但是總有一些人,平靜的生活沒有熄滅他們的野心,每日每日重複的安定讓他們更加懷念冒險而刺激的生活。
有了你情我願的基礎,掩藏在光明之下的交易就出現了。
這一批不怕死的冒險家養着一群想要更好的生存的技術工,奔向了最危險,也是最“富饒”的地方——西南。
“那個人和我們之前接的單完全不同,他一開始說的好好的,也定下了合同。”說到這裏,老吳有些梗咽,“那些材料弄起來本來就不方便,我們已經折了兩個人進去……”
“那兩人死了嗎?”黎刃問道。
老吳搖搖頭,“最開始,我們以為他們倆死了,但是大家心裏都不相信,小月灣的圖一直留在他們倆手裏,兩個人領隊不知道來來回回幾百遍了,怎麽可能失蹤!?”
成雍定定地看着老吳,“小月灣的圖?”
老吳是典型的中年人的模樣,但是黎刃卻稱呼他“那個老頭”。手裏有着一艘船,自己對于附近的形勢又了如指掌的,自己不出海,反而“纏上”一行剛剛來西南什麽都不懂的年輕人。
先不說西南人是不是都像他們方才吃飯時看到的那樣了冷漠,但是老吳這樣能夠對着一群陌生人說着這些貌似隐晦的“真相”的人,的确是畫風很不對。
唐無樂突然出聲了,“老頭,帶我去看看你的船。”
李沛辰有些吃驚的回味了一下方才唐無樂的話——帶着他一個人去,單獨一個中年男人,看船!!
老吳顯然也有些吃驚,他幹燥得有些起皮的嘴唇嗫嚅了一下,有些遲疑的開口,“你真的要去看我的船?就你……一個?”
羅樓上前一步,“我和你一起去吧。”
唐無樂現在的神态就像在完完全全認真思考一樣,一小會兒之後,他點點頭,“好,你帶我們倆去看看你的船。”
李沛辰和羅樓交換了一個眼神,轉身就走到了他們倆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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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倆就這麽走了?”
黎刃看着唐無樂和羅樓的背影,突然就緊張起來了。
“你還沒有斷奶嗎?”成雍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對方立馬就閉嘴了。
李沛辰摸了摸口袋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多出來的東西,放下心來,“無樂和羅樓不在,咱們也該先做一點準備了。”
“什麽準備?”成雍反問。
“你覺得,咱們幾個外地人,憑什麽能讓那個老吳一眼就看中咱們來推銷他的船?”李沛辰踢了踢腳下的細沙,黑色的皮靴踩在柔軟的沙子上,發出了一些細微的“呀吱”聲。“別跟我說是看咱們長得帥啊!”
“你能管住他嗎?”成雍示意了一下黎刃,然後一臉認真的看向李沛辰。
對方則是聳聳肩,“我保證他不會死在西南。”
“那好,我去無樂那邊看看。”
成雍催動自己優化能力的時候簡直能夠與環境融為一體,有他跟着唐無樂羅樓,李沛辰覺得自己獨自面對一個黎刃也能夠接受了。
“他們都走啦?!”黎刃哭喪着臉,蹲在沙灘邊上,有一下沒一下地玩沙子。
“你又不會游泳,不然咱們都直接幹事兒了。”
李沛辰一句玩笑話讓黎刃更加氣結,“我不能游泳是有原因的!并不是不喜歡游泳,我只是不能游泳……”
“喔,這樣啊,那你是來大姨媽了嗎?”
黎刃一下子站起來,“來不來大姨媽和游泳有什麽關系啊?等等!我一個男人為什麽要來大姨媽!!”
李沛辰和黎刃沿着海岸線走了走,索性靠着碼頭邊上一塊不大不小的礁石坐了下來。但是還沒有來得及聽風暢聊,煞風景的就來了。
“喲,李公子好興致啊。”李蘊溫走在最前面,身後是一大票子的人,不遠處還有一艘船。對的,是一艘船。
黎刃乖巧地沒有做聲,他知道這種場面自己應付不來。
李沛辰似笑非笑,“這是準備出海了?也是,你可是一向都很有自信。不過,我得提醒你一句,做在前面的人,可不一定拿得到好東西。你一貫是喜歡為他人作嫁衣裳,這一次,也不會讓我失望的吧?”
李蘊溫聽到這樣的話,臉上仍然挂着笑,“這次回去之後,三叔父會替我上報族裏,開祠重祭。”
李家的三叔父,就是李沛辰的三叔父,一個八階的水系異能者。在全族人都完全透明化李蘊溫這個邊緣人的情況下,李家的老三敢正兒八經地在外面成李蘊溫是他的大侄子。
諷刺至極——李家的嫡長孫從來都只一個人,李家家主李展榮唯一的兒子李沛辰。李蘊溫雖然與李沛辰同歲,但是卻大了李沛辰好幾個月。在李蘊溫完全沒有資格入李家祠堂,正名為李家子孫的情況下,李家老三李展豐堂而皇之地稱呼李蘊溫為大侄子——這簡直就是在打李展榮的臉。
且不說李蘊溫從出生到現在都是在李家的眼皮子底下,如果是為了不讓李家血脈流落在外,在李蘊溫他老爹在世的時候,就會把人給人回來。如今李蘊溫都長了這麽大,李家明裏暗裏沒有任何的表示,這樣的表現也無非是默認了對方邊緣人的身份。
李展豐比李展榮小了十歲,雖然建樹也不少,但是李展榮羽翼豐滿大勢初成的時候,沒有一個人把寶壓在李展豐的身上。
如今李蘊溫和李沛辰少了上一輩的十歲之差,大環境來看已經基本持平——李展豐似乎是在李蘊溫身上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他孤注一擲地開始在李蘊溫身上投注自己的資本。
李展榮坐擁李家三十年,根基不是一朝一夕建成的,更加不是李展豐連同李蘊溫就能夠摧毀的。
大侄子?
放你娘的鬼屁!
李展豐算個蛋?
李蘊溫沒有接收到任何來自李沛辰的“嫉妒”“怨恨”或者是“煩躁”的情緒,相反,對方一直笑眯眯地看着黎刃,“黎刃啊,猴子聰明還是人聰明?”
黎刃眨眨眼,盯着李蘊溫回答道:“有自知之明的猴子比執迷不悟的人聰明的多。”
繃着一張臉的李蘊溫甩甩袖子就上了船,他帶的人本來就不少,加上“官方指定”隊伍,自然還有編外人員,這一行人咋咋呼呼地也跟着上了船。
“你剛剛怎麽那麽機智?”李沛辰反過臉來問黎刃,“剛剛畫風完全不對啊!”
黎刃眨眨眼,“是吧!我剛剛帥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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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那邊唐無樂和羅樓跟着老吳一路走,羅樓走在唐無樂身邊,完全不害怕,他覺得有點羞恥,但是事實就是對方的确很能給他一種安全感。
“反正規矩已經有人打破了,我也沒有必要死守着了。”
老吳突然停了下來,“從我走進你們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已經壞了規矩。”
唐無樂就像是在走神一樣,他漫不經心地活動了一下手指,羅樓分明看到中年男人的眼神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有什麽話能不能一次說完。”忍無可忍,唐無樂實在是想要給這個臭老頭子喂上一顆藥,拖拖拉拉有神經兮兮煩的死人!
老吳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舔他那幹燥又起皮的嘴唇,“小月灣的船,從來都不會借給外人,租也不行。八年前就已經出過這樣的事情,我們收起心提起膽子做事,就是不想再出那樣的事情。但是八年後的現在,噩夢重演。”
八年前,正是顧崇優帶隊前往西南的那一次。中央頭一次派出軍隊和相關隊伍來新海進行工作,雖然過程保密,但是西南人天天生活在這裏,身邊發生了什麽事情,哪裏能夠察覺不出來。
西南人離不開船,變異種的糧食僅僅是填飽了他們的肚子,卻填補不了他們空虛而漲大的欲望。他們把對付海洋中的獵物的方法帶到了餐桌上——一人傳一人,到最後,成為了西南人藏在心裏的秘密,哦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怎麽可能會是秘密。
這是西南的規矩。
那些存着尋寶挖寶心思的人來到西南,面對深不可測的大海和危險遠遠超乎意料的現實,多半都會退縮,尤其是有了太多的前車之鑒之後,來西南的人絡繹不絕,從西南返回的人也從來都會少到哪裏去。
他們看着那些一日日猶豫着,一日日食不知味地吃着西南的飯菜——然後,義無反顧地尋找出海的機會。
那些來自外地的“淘金者”開始想方設法地從本地人手裏套消息。
怎麽去新海?需要什麽?怎麽找到那些資源?怎麽把東西從海裏帶出來?怎麽分配?怎麽把手裏的東西換成自己想要的?
只要有一個人打破了原本的平衡,欲望難填的其他人也不會落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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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報應。”羅樓低低地出聲,“你們利用那些想要淘金衣錦還鄉的外地人,來滿足自己的目的。只要有人比你們的心更加野,膽子更加大……”
接下來沒有說出口的話,老吳自然能夠會意。
“這的确是西南人自己造的孽。雙方都是互相利用,只不過,我們占着一些優勢,沒有人比我們更加了解西南。為了他們自己的無知,并且也是他們認同的無知,是要付出一些代價的。”
唐無樂面無表情,“所以,你們不是也嘗到了無知的代價了嗎?”
老吳點點頭。
“老頭子,老實一點,我可像你過去哄騙過的那些人。”
聽到這句話,老吳的眼神再一次閃爍起來,他習慣性地舔了舔自己起皮的嘴唇。
“這面具破綻太多,每日一換,也是辛苦你了。”唐無樂掀了掀眼皮,“自己動手,看着惡心死了。”
唐無樂擅長易容,他死後,唐傲俠才知道自己小兒子的真實身份。能夠做到這個份上,唐無樂真的覺得,任何的僞裝在自己的面前都是破綻百出的。
就比如面前的這個臭老頭子,大多數都是中年人易容成了老年的。像他這麽老年易容成中年人的,唐無樂也不是第一次見到。
人之老年,身體在走向衰敗,但是有些情況确實特例——靠近磁場核心的地方,沒有妖才是反常。
“我已經快要守不下這個秘密了。”老吳的尾音化作嘆息,他看向兩個年輕的男孩子,“我知道你們還在懷疑我,但是我卻已經認同你們了。”
“八年前,那個人也是這樣的。你們很像,我一眼就能夠看出來。”
撕掉面具的老吳露出了他本來的面目——這張臉上布滿了皺紋,就像別的垂暮老人一眼,蒼老已經足夠昭顯他的年紀。但是這張臉唯一的違和就是在于他的膚色,青白的面色讓老吳看上去就像一只沉在水底的水鬼。
“我已經保持這副樣子很久了。”老吳的語氣很平靜,他看上去一點都不在乎,“我早就知道自己會有這樣一天,我沒得多久能活了。這兩年,來西南的人越來越多,我就想着,他會不會來。”
老吳摸了一把自己的臉,把手摸進自己的衣服裏,掏出一張新的面具。
“這張怎麽樣?我待會換上這一張!”
羅樓搖頭,“都是醜。”
老吳癟嘴不高興,“我都這個歲數了,當然比不上你們了!”
“我們到這來不是來讨論你到底有多少張臉皮的。”唐無樂扭了扭脖子,“要麽說正事,要麽幹正事。”
老頭兒收起自己的臉皮,咂咂嘴,“該說的我都說了!再說下去,我估計我會死得更早!”
“西南人在飯菜裏都放了些什麽?能讓人這麽瘋狂?”羅樓突然問道。
老吳似笑非笑,“那不是讓人瘋狂,而是讓人回到最真實的狀态。”将心底的欲望完完全全的實現出來,是一種極致的歸真,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瘋狂。
唐無樂看着一臉青白,皺紋橫生的老吳,心底慢慢沉寂下來。
西南這塊地方,第一個知道在飯食裏加上那種東西的人,自己必然也嘗試過那樣的滋味。而最初發現這種東西的人,想必是那個最瘋狂的人。
“就像你們現在看到的這樣,西南人自己也遭到了報應,我們出不去,獲得的財富世世代代積累在西南。新海這幾個時代以來變化地越來越大,但是我知道,總有一天,高山會重新從海底拔起,有些東西會随着這些海水流走,有些東西,則是落在海底深淵,卻能夠因為巅峰的形成最終站在最頂端。”
老吳帶着兩個人一路走,彎彎繞繞,漸漸偏移了海岸線。
“這是去哪兒?”羅樓看着越來越不對勁的路,問了一句。
“你們不是要跟着我去看我的船嗎?”老吳一臉無辜,“你們別怕啊,現在小月灣這片兒還能認得我的人估計沒有幾個了,保證不會有人來找你們的麻煩。我這個船啊,雖然小,但是絕對是正正經經的渠道來的!”
唐無樂忍住沒嗤出聲來,這老頭子,不知道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一邊說着西南人違背法規私自造船,還帶着外來人一起“淘金”,一邊說着有人強制征收小月灣的船只,一邊又神經兮兮地找上一行人,試圖把自己的小船推銷出去。
“無樂,你确定咱們真的不是瘋了才跟着這個老頭子一路走了這麽遠?”兩個人和老頭子拉開了至少二十米的距離,羅樓不确定前面那個老頭兒能不能聽到他們的談話,但是淡定如他也憋不住了。
少年搖頭,“就算有事,也是他的事。你放心。”
面對隊友完全不在意的态度,羅樓沒敢放松警惕。
“前面就差不多到啦!”
老吳停了下來,兩個大男孩走近一看,頓時說不出話了。
“走啊!就在前面了!不是你們要來看船的嗎?”老頭子顯然很迷惑,“幹嘛不跟着我啊?”
唐無樂不動聲色地退後一步,他感覺得到身邊的羅樓拉了拉他的手腕,“這老頭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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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你回來了!”黎刃靠在礁石上睡了一覺,大老遠看到成雍,立刻就站了起來。
“哎,不對!無樂和羅樓呢?”看着單獨一人的成雍,黎刃眨眨眼,“就你一個人回來了嗎?”
李沛辰鮮少看到成雍的臉上會帶有迷茫的表情,“怎麽回事?”
成雍搖頭,“我不知道,我一路跟着無樂和羅樓的氣息去的,明明沒有相隔多遠,但是我沒有辦法接近。我猜測,他們應該是進入了次空間。”
一個西南當地的中年男人,身後跟着兩個愣頭青一樣的年輕男孩,這樣奇怪的組合,一路走過去,居然沒有人覺得奇怪——這本身就是一件有點奇怪的事情。
西南人的氣質和外表差異幾乎是一眼就能辨別出來的。
“那個老頭子把無樂和羅樓綁架了!”黎刃突然就爆發出一句,“一定是這樣!我第一眼看他的時候就覺得不對勁,我的直覺很準的,無樂開始想要一個人跟着他去的時候,我就覺得很反常!”
黎刃的直覺李沛辰深有體會,與其說是直覺,不如說是烏鴉嘴。因為他的直覺,從來只有壞的沒有好的。
“那個老頭?”
成雍反問一句,李沛辰若有所思,這是黎刃第二次提起“那個老頭”。
黎刃咋咋呼呼地就想去拯救隊友,“不是老頭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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