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克克制

雪重重壓下。

黑貓一蹦就陷入到了深不見底的雪中, 留下一個又一個的深坑,它的速度快若閃電,這是普通靈獸根本做不到的快。

謝冰禦劍跟在黑貓後面,天際灰蒙蒙的雪花擋在她披着的厚毛毯外, 她裹着毛毯,只露出一雙黑亮的眼睛。

她本來想抱着黑貓上冰霜靈劍, 黑貓叫的極為凄厲, 險些把她的臉都給抓破,只好任由黑貓在山野間奔馳。

靈劍破空, 山貓飛躍, 隔着天際茫茫紛湧迷亂的雪花, 奏出最最低沉的樂器音譜。

謝冰的眼睫上搭着片片雪花, 眯眼看着前方:

他們竟然到了後山的深處。

謝冰常去的後山就已經極為偏僻, 是太虛派的最外圍山脈,然而到底還能保證安全, 可是太虛派內依舊有許多低等修士不敢去的地方, 稍有不慎便會喪命。

越往裏走就越是艱難,高大的樹木盯着風雪, 将前路攔住, 謝冰看不到黑貓,便下了靈劍, 徒步往兇險幽森的深處走去。

靴子漸漸濕透了,謝冰胸口是熱的,身上卻冷的僵硬難受, 直至黑貓都已經精疲力盡,才堪堪到了一處亂石紛雜的山坳間。

謝冰瞳孔一縮:

山間巨石全都是被擊碎,撞擊的力道将雪地肆虐的到處是髒污,循着大塊小塊的石頭過去,便在一處更深冷的寒冰溪流中,看到漂浮着一只……一只黑豬??

冰碴沉沉浮浮,那黑豬掩藏在冰河霜雪間,黑色極為冷峻肅然。

不祥的預感。

“嗷嗚——”

黑貓在岸邊焦慮地轉來轉去,它已經凍得渾身冰冷,叫的人心頭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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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總管!”涼透的靴子踩在河邊亂石上,謝冰沖着中央喊去。

寂靜無聲。

謝冰果斷伸出手來,手腕處綠色藤蔓“嗖”的向着河中央的黑豬纏繞而去,手腕用力,往回收了起來。

沉重龐大的黑豬便被緩緩地拉回到了岸邊。

黑貓驟然蹦到黑豬身上,焦躁地踩了踩敦實的後背,凄厲地叫起來。

“別急,還沒死。”

謝冰放下探查鼻息的手,小黑還有氣,只是看上去……狀态不怎麽好。

四肢無力地随意放着,頭耷拉在一邊,眼睛緊緊閉着,身上一絲熱度也沒有。

它的周身多了許多鋒利的石頭劃開的血口,被冰水凍了許久,已經泛出粉白色的裸露傷口。

這是它發瘋撞擊石頭導致的。

它一口氣就那麽吊着,仿佛下一口氣便喘不上來了。

謝冰拖着綠色藤蔓,藤蔓上系着黑豬,踉踉跄跄地走在風雪中。

“堅持住……”

謝冰咬牙,一步一步地拉着它,往山背處而去。

半個時辰後。

這裏是一處半封閉的山洞,縱橫不深,好歹有個避風躲雪的場所。

謝冰周身濕透,胸口和肩膀處的傷口早就崩裂開,她蒼白着嘴唇,抱着冰冷的黑豬:“小黑,小黑。”

小黑身下被她墊了被褥,身上披着厚厚的毯子,傷口處撒了止血的膏藥,然而卻依舊沒有醒來。

最讓謝冰覺着心悸的是,它時不時的在顫抖。

抖抖抖。

不是被凍得顫抖,仿佛是靈魂深處在灼燒,身體抖的不像是正常豬能抖出來的頻率。

謝冰查了一圈小黑的身體,什麽異樣都沒有發現。

她裹着僅剩的毯子,吸了吸鼻子,往黑豬旁邊湊了湊。

靠着黑豬敦厚的身體,只覺着涼意透骨:“小黑,你說吧,你還能活不?”

一直閉着的眼睛終于輕輕顫了顫。

謝冰霍然坐起身來,捧着小黑的臉,“好些了麽?”

沒有醒。

小黑的臉上,流下一行血淚,濡濕了謝冰的手指。

她手指一抖,真的不對勁兒,上次也是這般,它的眼睛能視物,卻一直睜不開,這次又流下血淚,難道是生命在流逝?

按照小黑總管的神秘,應當不會無緣無故的死去。

可是……

謝冰沉了沉心神,閉目沉浸神識,快速地向着小黑總管的神識中侵入!

——靈獸與修士不同,它們雖然可以修煉,在沒有化成人形之前,都是低級的神識海,侵入也什麽也得不到。

謝冰在它外表上什麽異常都沒有發現,傷口止血,連她吃的補氣益血的藥都給小黑吃了一份,毫不見效,只能從神識處入手。

銀色月光席卷着謝冰的神識,直接突進了小黑的神識海,謝冰剎那間凜然一驚:

——全都是黑霧!

她的神識在黑霧邊緣徘徊,怎麽也沖不進去黑霧深處,一籌莫展之際,便看到黑霧中出現可怕的金黑色交織的巨網,将濃郁的黑霧猙獰可怕的收縮起來,黑霧痙攣顫抖,就像是在忍受着痛苦。

謝冰悚然一驚,快速地往後退了一步,眉頭皺起來。

這是冥族的禁制!

前世她在修魔族時候,各種暗黑手段見了不少,修魔族與冥族交好,可謂是狼狽為奸,在正道劍修眼中,更是臭名昭著。

魔修手段令人發指,到底還是遵循世人眼中修煉方法,而冥修煉制的則是魂魄邪術,奪舍陰魂起死回生百無禁忌。

這種逆天而行的陰邪之法在千萬年間曾經一手遮天,後來天怒人怨,合力圍剿,終于勢弱消散。然而冥族終究詭異難辨,仍有殘餘。

這便也罷了,與謝冰無甚關系,重要的是,一只黑豬在遭受冥族禁制的折磨:

……有誰會給一只黑豬下禁制?

這些天,小黑總管失蹤了,是不是在獨自遭受折磨,獨自忍耐?

謝冰抱着小黑總管,恍惚想起來上一世的事情:上一世真的有黑豬出現過,但是與她并無什麽關系,所以後來消失不見她也并不曾知曉。

是不是上一世,小黑總管便是死在這上面?

死在了大雪紛飛、冷冷清清的冰河中。

謝冰忽然覺着心頭酸澀,她吸了吸鼻子,擡起手,将黑豬的頭死死抱在懷中。

“別死……好不好?”

……

天地瓊宇間,一片茫茫的白色,逼仄潮濕的山洞裏,少女與一只黑豬緊緊相依着。

黑貓握在毛毯的一角,在昏暗的山洞裏,眼瞳幽幽地反射着冷厲的光。

它看到謝冰崩裂的傷口處涓涓流下殷紅的血跡,瞳孔一道黑霧閃過。

血跡侵染了衣衫,自上而下地流動着。

“嘀嗒嘀嗒。”

血跡流到了小黑的嘴邊,向着牙齒處滲去。

沒人看到,紅色血跡循着喉管,向着身體深處消散而去,而小黑總管神識海深處的黑霧顫了顫。

黑霧被稍減,死氣緩緩褪去邊緣。

神識海深處,靈魂在低吼,似是要即将離去。

一道紅色的絲線将黑霧萦繞,緩緩系上一點羁絆。

……

“哼唧。”

耳邊傳來熟悉的哼唧聲。

謝冰迷迷糊糊中,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她睜開眼睛,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暈了過去。

霍然驚醒,謝冰睜眼,便與一只碩大的豬頭對上了。

“哼唧。”

小眼睛眯縫着,露出一絲疲憊卻狡黠的光。

謝冰怔怔地看着它,忽然:“啊啊啊!!”

她伸手就掐住了黑豬的臉,“你沒死!太好了!!”

小黑總管趴在被子上,用頭拱了拱謝冰的肩膀,動作極為輕柔。

謝冰低頭,看到自己肩膀上的血跡,“啊,你說這個,沒關系的,只是受了點傷,昨天只顧着擔心你,忘記處理了。”

興許是忘記處理傷口,這才昏迷了過去。

這還是經過淬煉的凡人之體,若她真是一個凡人,這麽折騰下來,怕是早就魂飛魄散了。

黑豬軟綿綿地站起身來,用豬頭拱了拱謝冰的後背,謝冰摸了一把它,“知道了,我這就去處理傷口。”

小黑總管這才滿意,它慢吞吞地艱難往洞口走,趴在了積着厚厚雪層的洞口。

背對着謝冰。

黑貓提起身體,收斂身體,縱身一躍,落在了黑豬背上。

從謝冰這裏,只看到一大一小兩個黑屁股對着她。

謝冰不自覺地笑了。

她往裏面縮了縮,将身上髒污血跡的衣裳脫了下來,換了一身幹淨清爽的衣服與靴子。

……

“沒事了?”

謝冰擔憂地查看了一番小黑總管,雖然有些傷口與疲憊,但是精神尚好,小黑愉快地蹭了蹭謝冰。

謝冰的神色冷了下來,手指抓住了豬耳朵,聲色俱厲地說:“說,你跟冥族什麽關系?”

她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看上去兇狠極了。

小黑總管被揪着豬耳朵,委屈巴巴地看着謝冰,喉嚨裏又哼唧幾聲,更顯得可憐。

謝冰:“……”

“別賣慘,別糊弄,別騙我,我知道你不簡單。”

跟冥族扯上關系的黑豬,怎麽會簡單?

黑豬瘋狂地想要甩開被揪住的耳朵,卻怎麽也甩不開。

它更委屈了,小眼睛盯着謝冰,便要使勁兒睜開。

謝冰:“……”

真是怕了怕了你了,這戲精豬一睜眼,又要流血淚。

她疲憊地放開了手,“算了,不追問了。”

追問也沒有結果。

更何況,小黑從河裏被撈上來扛了一晚上竟然就病愈了,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兒。

若是不出意外,小黑總管應當是已經死了。

這在原書裏,也是炮灰,并且比謝冰這種有名有姓的炮灰還慘。

對于炮灰,謝冰一向很有同理心。

想必這種連書裏都沒有提,說死就死了的小角色,應當不會有什麽大事兒。

……

謝冰回去的時候,是一個人回去的。

她準備帶着小黑總管回去的時候,小黑卻不肯離開此處,并且沉沉睡了過去。

謝冰覺着應當是神魂不穩的緣故,她便只好給它放下了一些吃的,等明天再來看它。

一路上風雪交加,頂着寒風回到了石林峰。

院門外的石階上,坐着一個身着白衣雷紋的少年。

他寂靜無聲地坐在臺階上,仰頭看着從天而降的謝冰,脖子和耳朵都有些發紅。

但是神色依舊是清冷淡淡的,唯有少年緊繃冷淡之色。

謝冰穩穩落地,尖叫一聲:“蘇肈!你出來了,你沒事了!”

總算是不枉她一通撸,救下來蘇肈。

蘇肈緩緩站起身來,緊抿的唇微張,吐出來一句話:“你去哪裏了?”

“我出門了一趟……”

蘇肈的眼神微垂,落在謝冰的手指上一秒,眸中隐約一絲渴望閃過,眨眼間便收回視線。

極為克制,與平常的淡漠如出一轍。

他垂着手,手指隐在衣袖中,耳尖卻越來越緋紅。

臉頰卻極為正常,一片清冷的白皙,似與往常無異。

謝冰這才發現蘇肈似乎稍微有些不對勁兒,“你耳朵怎麽這麽紅?”

“冷。”

他輕吐出一個字,複而擡眼看向她。

明明是一眼,謝冰卻覺着恍若曾經見過這種眼神。

與這個眼神相似,卻又更截然不同的克制、渴望與炙熱。

在哪裏見過?

“你找我做什麽?”謝冰的神色終于淡了下來。

“我想見你。”

通透的耳尖紅色,已經蔓延到脖頸,嬌豔欲滴。

謝冰:“……”

她想起來了!

這個眼神……

她曾經在姬亂芒發瘋前見過,蘇肈這是怎麽了?

她往後退了一步:“你的妖火不是被雷真人封印了,是不是留下了後遺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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