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無辜 二

第二中學是附近有名的高校,裏頭管理嚴格, 師資力量雄厚, 對學生的要求很高,從這裏畢業的學生, 大多能考取一個不錯的大學,因此備受家長推崇,甚至找門路也要把子女塞進這所學校。

這次發生的事對學校的名譽是一個極大的打擊,學生跳樓的事一出,就有媒體聞風而至,直言學校給學生的壓力過大,才導致出了人命,不難想象,要是這種事情再有發生, 對第二中學的現狀而言無疑于是雪上加霜。

學校地方偏遠,遠離市區的繁華, 陸見深坐在副駕上,一頁頁翻看宋顯發給她的資料,“一個在自家廁所溺水而亡, 一個在監控完備的商場無故失蹤, 至今生死不明, 加上桑桑,已經是第三個……偏偏這三人還是同一個班的學生, 難怪這事兒會被移交到我們這裏。”

沈遇:他開始喜歡“我們”這個詞了。

當然, 如果有一天, 陸見深口中的“我們”指的只是她和他,而沒有其餘亂七八糟的閑雜人等,那就更好。

“不過要在廁所裏溺亡,”陸見深想了想,道,“好像也挺艱難的。”畢竟那地方只有這麽點水,這得把這個人倒過來按進去才能做到,屍檢上說沒有他殺的痕跡,應當是個意外,但是個人都知道,這“意外”發生的機率,簡直小到可以忽略不計了。

學校一早就通知過門衛,沈遇降下車窗朝穿了保安制服的中年男人出事了一本證件,保安拿在手裏看了看,打開了電動移門。

他朝地下車庫的位置駛去,偏過頭,就見陸見深正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沈遇:“……怎麽了?”

陸見深搖了搖頭,道,“組長,這樣的假/證真的不會被看出端倪來嗎?”她看見保安室旁邊豎着的大叉子了,萬一保安覺出不對,他們豈不是要被保安拿着大叉子一路追着跑。雖說不至于真被他抓住,但是……

陸見深捂臉,光想想就覺得很丢臉,要是被狐貍知道,一定會笑話她足足三個月!

沈遇道:“誰跟你說那是假/證了?”

陸見深:“難道不是?”

沈遇:“當然不是!”頓了頓,他道,“是誰給了你這種錯覺?”

國家非人類管理局的那幫人要真一邊想着要他幫忙,一邊拿那種東西糊弄他,才是真的嫌命長。

陸見深:宋顯之前不是說人手一本的嗎?!

然而看着沈遇此刻的臉色,為了宋顯的生命安全考慮,她覺得還是暫時不要說話的好。

宋顯在辦公室無端打了個噴嚏,他把一本本各個單位的工作證發給各人,“都拿着,以備不時之需啊。”

“喲,這麽快又要換了,這回怎麽那麽多本?”

“這不是更新換代太快了嘛,省得被人看出來丢了調查組的臉,組長能把你們轟死,再說了。”宋顯愉快地笑道,“最近商家搞促銷,一百塊錢三本,買多了還能再打折,劃算。一會兒都記得轉賬給我啊。”

“所以說,為什麽不幹脆跟組長提議,讓他把咱們的證件都落實下來,也省得這一趟趟的折騰,費錢費時又費力。”沈思原打了個哈欠,躲在陰暗的角落裏說道。

宋顯道:“很好的想法,就請這位英雄去和組長說吧。”

沈思原:……不了吧。

宋顯道:“所以說嘛,比起跟組長開口,是不是覺得現在這樣也挺好的?”想到鼓鼓的口袋,宋顯的笑容愈發真誠。

調查組衆人:奸商!

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有吃回扣!

陸見深和沈遇從車庫出來,行走在校園裏。這附近的綠化做的不錯,校園各地栽滿了綠植。這個點應該是午休的時間,諾大的校園裏卻沒什麽學生,就連操場都空蕩蕩的,偶爾有學生經過,也是低着個頭,匆匆往教學樓裏趕。

陸見深之前經過市區裏的其他學校,幾千人的環境,除開上課時間,其他時候總是熱鬧得很,而這裏,實在是有些安靜太過了。

“請問,校長辦公室怎麽走?”陸見深拉住一個年長的女性,問道。

女人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你們是被請來調查高二三班那樁案子的?”聽說是兩個年輕人要過來,沒想到居然真的那麽年輕。她臉上劃過一絲不自然,“我姓張,是高二三班的班主任。”

哦,這倒是巧了。

“既然這樣,不如你和我們一起去趟校長辦公室吧,正好我們也有些事可以問你。”

“不了不了。”張老師連連搖頭,“我,我還要去班裏上課,學生課業緊,讓他們缺課不好,校長室前面左拐那棟樓六樓出電梯第一間就是。我得先走了,我知道的也不多,有什麽事你問校長就行。”

她說完這話,就一路小跑着近了旁邊那棟教學樓。

“奇怪。自己帶的班級一連幾樁禍事,她這個做班主任的,這表情不像是擔心着急,反倒更像是……”

“心虛。”沈遇看着張老師的背影,道。

他朝張老師所指的方向走去,“先去問過校長再說吧。”

校長辦公室開闊得很,雪白的牆壁上挂了一副刺繡山水圖,兩邊又放着盆富貴竹,辦公室大門敞開着,皮椅上做了個穿西裝的中年男人,他頂着個啤酒肚,腦門上只剩了寥寥幾根頭發倔強地遮住貧瘠的地帶。

陸見深:校長先生一定很适合她的生發符水。

她和沈遇一進去,他就熱情地迎了過來,朝沈遇伸手,道,“這位就是沈先生吧,真是久仰大名啊,今日總算是見到真人了。”

沈遇把手負在背後,全然沒有要和他握手的意思。

校長停頓了三秒,毫不猶豫地轉向了陸見深,“呀呀呀,我知道你,你是最近網上挺火的那位天師是吧,我在家還聽我女兒老念叨你呢,沒想到你居然是調查組的人,果然年少有為。”

陸見深正猶豫着要不要和校長握一握,就聽沈遇開口道,“你說的和你們學校發生的事有關系?”

“要是想說的只有這些,我們就先走了。”言下之意,廢話少說!

陸見深:組長……你這樣說話,真的不會被打嗎?

哦,也是,應該沒什麽人能打得過他。

看出這兩人不吃他這一套,校長也不尴尬,他收斂了笑意,沉聲道,“唉,出了這種事,我們誰也沒想到。本來正打算着來年擴張招生,事情一鬧大,什麽計劃都打亂了。”

他原本就是今夏才調到這裏的,誰成想一來就碰上這檔子怪事,校長覺得或許是該聽老婆的話,跟着去廟裏拜拜,再泡點柚葉去去晦氣。

“你說好端端的,學生突然跳樓了,這外頭還以為我們學校多嚴苛能逼死學生呢,真是,這口鍋背的,冤不冤吶。”校長摸着光禿禿的腦門,心裏苦不堪言。

“你們來之前,我剛接到電話,那個走失的學生找到了。”校長眉心皺成一團,“他……很不好。”

“他是家裏的獨子,一向成績優異,學生家長對他寄予厚望啊。你們說說,他怎麽會跑到郊外荒無人煙的山林上去呢,我的人陪着他父母和警察一起去的現場,這種天氣,聽說他人都發爛發臭了,被蟲啃噬得不成樣子,他媽一見着就暈了,到現在都沒醒過來。”

校長嘆道,“孩子和家長都可憐吶。”

“出了人命後,桑桑的寝室就空了,她的室友有兩個自事發後就再也沒來過學校,還有一個,原本是個特會說話的活潑小姑娘,現在搬了寝室,整日裏不言不語的,她父母帶她去看了心理醫生,也不起作用,正商量着是不是該辦休學。”他道,“不過也難怪,朝夕相處的人一下子當她的面跳下去沒了,誰受得住啊。”

陸見深問:“我們可以去和她聊聊嗎?”

“可以是可以,一會兒下課了,我讓她班主任帶她過來。”

“不用這麽麻煩。”沈遇道,“我們過去找她就行了,順便去看看三班的情況。”

“也好。”校長道,“三班的孩子們都吓壞了,這種事瞞不住,其他班的人對他們也是避之不及。你們說這倒黴事兒怎麽盡挑着一個班招呼,不少學生家長都跟我說想給孩子轉班,唉,這家長心慌也是沒辦法的事。”

甚至有脾氣暴的,直接問他繼續讓學生在那個班讀下去,豈不是眼看着他送死。這話說的,他怎麽答都是個錯。

高二的班級都在教學樓的四五兩層,三班位于走廊出口處的那間教室裏,沿着樓梯往上走,聽見的都是教師的授課聲和學生的回答,而他們走到四樓時,卻有些嘈雜。

張老師踩着皮鞋從教室後門走出來,一出門正撞上陸見深和沈遇,即使妝容都遮不住她灰敗的臉色,她猶豫了幾秒,一把抓住陸見深,“能不能請你們和我一塊兒去一趟女生寝室?”

“蘇怡,就是桑桑的那個室友,她最近精神不好,上課偶爾會遲到幾分鐘,坐在教室裏也經常走神,這些我們做老師的都能理解。可現在上課都快半個多鐘頭了,她還是不見個人影。她室友說她早上還好好的,不至于遲到那麽久。”張老師指尖掐得泛白,“我怕,她會出什麽意外。”

更怕蘇怡變成第二個桑桑。

陸見深了然,張老師一路大步跑向位于學校最南面的女生寝室,寝室前面拉個鐵門,有宿管住在邊上的小屋裏看着,上課時間內進出寝室都要登記,寝室前不遠處還修着個小池塘,只是池塘裏的水髒兮兮的,飄着些垃圾,眼看着就快幹涸了。

陸見深腳步稍緩,“這片池塘是怎麽回事?”

“哦,這裏是我來這所學校任教的時候就有的,當時水流還很清澈,近幾年學校後面的那條小溪也幹了,這兒的水漸漸就成了這樣,也沒人去管。”

陸見深心道,看來選址在這裏,并作主建了這個池子的人,一定沒聽過“房前屋後塘連塘,定死少年郎”這句老話。

沈遇道:“晚點跟校長說一聲,讓他把這裏填平即可。”

其他都能暫時押後,現在最重要的,是蘇怡。

女寝共有七層,為方便學生生活,特地設了電梯,宿管拎着一大串鑰匙走在最前面,她按下電梯,可電梯明明就停在一樓的位置,遲遲沒有打開。

“奇怪。”宿管嘟囔着,“難不成電梯又壞了。還好裏面沒聲兒,應該沒有學生被困在裏面。不行,還是得找人來修一修。”

陸見深和沈遇對視一眼,她剛想上前,沈遇沉聲道,“讓開。”

宿管滿臉莫名,“你這小夥子要幹嘛,欸欸欸,這電梯哪有你這樣用手扒的,扒不開的,重得很,你別白費力氣了,我這就給人打電話,修電梯的馬上……來。”

她話還沒說完,電梯門就被沈遇向兩邊推開。

電梯裏的一切清楚地展現在衆人面前。

最角落的地方正仰天躺着一個校服女孩兒,她睜大了眼睛,嘴張得老大,滿眼的驚恐,四肢無力地垂在身側,手掌坑坑窪窪的,指甲裏全是淤血和爛肉。

張老師驚叫着沖過去扶起女孩兒,“蘇怡,蘇怡!”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女孩透明的手顫抖着想要去拉住自己的老師,然而在她碰到張老師的同時,手一下子從她的身上穿透過去。

女孩無措地看着自己的手和地上那具屬于她自己的身體,眼底盡是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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