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死前第18天(2)
不過一晚上不見,原本絲毫不顯老态的鄭繼宇忽然憔悴了許多,他頭發白了一大半,眼神也渾濁的厲害,整個人看着竟蒼老了十多歲的樣子。
鄭澤遲疑了幾秒,竟險些沒認出來,直到對方主動打了招呼之後,他才恍然大悟似得“啊”了一聲。
鄭繼将鄭澤驚訝的表情看在眼裏,但沒有多說什麽,只是輕聲道:“如果有時間的話,我們聊聊吧。”
鄭澤沒有拒絕的理由,所以跟Jane點頭示意一下後就跟着走了出去。
不過臨出門的時候鄭繼宇倒是停了一下腳步,在看向Jane的時候眼神微閃,似有什麽深層含義。
公立醫院不比療養院,到處都是人山人海,兩人一路順着往外走,直到走到住院的小花園了,才尋了個稍微安靜點的地方坐了下來。
夏日蟬鳴聲聲,陽光火熱,不是個談話的時間,但卻留下了一對面面相觑的父子。
相對無言許久,鄭澤打破沉默,先開了口:“他現在怎麽樣?”
這個他指的誰不言而喻。
鄭繼宇聞言,臉色白了白,滿臉愁苦的道:“很不好,車禍發生的時候他沒有系安全帶,直接沖破擋風玻璃沖了出去,造成顱骨骨折,面部破損。但這些都還是其次,最麻煩的是,你們所在的那輛車在慣性下朝前移了不小一段距離,剛好從小羽身上碾了過去,造成了嚴重的二次損傷。”
“所以他……”
“腿斷了,膝蓋骨全部粉碎性破裂,膝蓋半月板撕裂,無法修複。”
膝蓋半月板撕裂,這話聽起來很學術,但跟着林雨混了這麽多年,鄭澤還是知道些醫科的邊邊角角。膝蓋的半月板是人體骨骼的緩沖器,撕裂到無法修複的地步,就說明整個膝蓋部分已經廢了,再簡單直接就是——白小羽瘸了,即使重新植入了人造器官,他也一輩子需要攙扶物,再也不能站起來。
鄭澤咽了咽口水,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只能反問道:“他自己知道了嗎?”
鄭繼宇搖搖頭:“還昏迷着,沒有機會告訴他。”
鄭澤已經可以想象的到白小羽知道這一切之後的反應,他那麽愛蹦跶,那麽活潑的性子,下半輩子卻要坐在輪椅上,寥寥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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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能怪誰?造成這樣的結果難道不是他任性,他無知,他的自以為是?
人生總會有些難以邁過去的坎,白小羽已經為自己的任性付出了這樣慘痛的代價,經過這一次,他總會長大吧。
鄭澤幽幽的嘆了口氣,有種無奈與宿命的感覺。
鄭繼宇見他如此模樣,總是放下心來,笑笑道:“算起來我們父子兩大概有半年多沒好好說過話了吧。”
“算是吧。”前天的針鋒相對當然不能算,真論起來兩人之間的交談還是在去年過年的時候。那時候什麽都沒發生,鄭澤甚至還未遇見俞一心。他們父慈子孝,其樂融融。
可誰能料到,再見面時已然陌路。
鄭繼宇喟嘆一聲,聲音裏是毫不掩飾的疲憊:“你恨爸爸嗎?”
這話問的很突然,鄭澤自己一時也答不上來。
恨嗎?如果在剛剛知曉真相的時候問,他的答案一定是肯定的,但是現在,在經歷了那麽多之後,這些恨真的不重要了。
他報仇了,他成功了,他得到了想要的一切,也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即使真的注定是要離開,他也已經死而無憾了。
但是他卻仍然有着些許的不心甘,他自認不是什麽聖母,不能包容所有的一切,鄭繼宇這樣的行為也不值得原諒,所以他選擇了沉默。
這樣的沉默讓鄭繼宇心頭一涼,即使早已預料到了答案仍然。他點點頭,自說自話道:“是恨的吧,也是,做了那麽多對不起你跟你媽媽的事,要是你心裏頭沒點怨恨還真說不過去了。”
鄭澤皺了皺眉,有些不耐煩:“你想說的就這些想說麽?”
“當然不是,相信你也知道我找你來的目的。”鄭繼宇看向他,面上表情肅然,“我已經看過行車記錄儀上的記錄了。”
鄭澤微微一愣,這才想到他說的話什麽意思。
他的車上一直裝有行車記錄儀,開車之後自動開啓。也就是說,去找白小羽路上他跟俞一心的對話,以及白小羽後來做的事,全都已經被記錄了下來。
雖然現在車禍暫時定性為意外,但如果這個視頻公布出來,那白小羽故意殺人的罪名卻是怎麽也洗不掉了。
他爸爸竟然拿這件事來找他,就說明視頻不僅一個人有,而且有這個視頻的另外一個人,還跟他關系很親密,是會絕對不會出賣他的那種。
鄭澤不想知道他爸是怎麽拿到這個視頻的,也不想知道這中間到底有哪些交易,此刻他只想知道鄭繼宇的目的。
所以他開了口,聲音帶着一絲寒意:“所以……你想讓我幹什麽?”
“我沒想要求你怎麽樣。”鄭繼宇眼神疲憊望,向鄭澤的時候竟帶着一絲祈求的意味,“我是想求你……這次放過小羽。”
“求”這個字意義太重,鄭澤堪受不起,他抿着嘴,沒有回答。
鄭繼宇見狀,嘆了口氣繼續道:“我知道我是做了很多錯事,但是小羽他是無辜的,他還小,教養他的白氏夫妻又沒多少文化,所以有些道德培養上出現了偏差,才造成了如今的後果。”
“十八歲,已經不小了……”鄭澤冷笑道,“十八歲時候我已經一個人去到國外念書,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呵,白小羽倒好。你不用替他開脫了,他完全清楚自己在做什麽,也知道自己的目的。”
鄭繼宇無法反駁,因為視頻裏記錄的的确如此:“你就不能放過他?”
“你憑什麽求我放過他,又憑什麽覺得我一定會答應你?”鄭澤仰天一笑,眼角竟笑出了淚花,“鄭繼宇,你還真是一個好父親啊,是不是白小羽無論做出什麽你都會包庇他。我到底是不是你兒子啊,他想要我的命啊,你還這樣維護包庇他,你他媽的的良心被狗吃了啊,三十多年的父子感情,在你眼裏還他媽不如一個白撿的兒子!”
鄭繼宇錯愕,表情有些難堪:“小澤,你別這麽說。”
這聲稱呼讓鄭澤一愣,他已經十幾年沒聽到這兩個字了。久的他都快忘了,這是小時候父母最愛叫他的乳名。
他抹了一把臉,擦去快要溢出眼角的淚水:“所以,能告訴我為什麽嗎?我就那麽不如他,為什麽你寧可放棄我,也要為他留下一點東西?”
“有些事情并沒有想象的那麽簡單你,如果我不疼你愛你也不會把你送到國外,給你優渥的生活學習環境,還把鄭氏交給你。”鄭繼宇說着說着自己也已經哽咽了,“我這麽為小雨保駕護航,只是想彌補當年犯下的過錯。我對不起他媽媽,也對不起他。”
鄭澤遲疑了一秒,有了個荒謬的猜測,為什麽俞一心會失憶,為什麽蔡清會帶着孩子突然消失。
随即,鄭繼宇的話證明了他的猜測:“因為小羽的出生,都是我犯下的錯誤。”
鄭繼宇靠着石凳坐了下來,輕聲講起了當年的事。
原來在有了白小羽之前,鄭澤的母親就已經發現了蔡清的存在。但那時候她已經卧病在床許久,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她并沒有歇斯底裏的跟丈夫決裂,只向丈夫提出了兩個要求。
一是送鄭澤出國,并保證之後的生活條件;二是将鄭氏15%的股份留給鄭澤。
這樣即使她離開了,也不用擔心兒子之後無依無靠,要寄人籬下。
鄭繼宇于心有愧,所以不僅答應了這些條件,還另外承諾之後會将鄭氏交給鄭澤。因為鄭氏是他跟妻子一起創立的,只有鄭澤有權利繼承。
鄭澤母親接受了這些,并在得到這些承諾之後終于放了手。
得到首肯,鄭繼宇欣喜若狂,他立刻找到蔡清分享這個喜訊。
可沒想到蔡清的反應并不如他想的那般欣喜,只是一個勁的說,再等等,再等等高。也是那天他太高興了,才沒有發現這些異常,只道那是蔡清害羞,所以沒有深究。
當天為了慶祝這件事,他們特意擺了一大桌的菜。
鄭繼宇實在太高興了,所以喝了不少的酒,都說就後吐真言,本來還有所顧忌的他在酒後終于将多年的愛戀傾訴了出來。
火熱的情感終于得到宣洩,鄭繼宇整個人興奮到難以自己,但也就是因為這次醉酒,他犯下了今生無法饒恕的錯誤。
中間的細節他自己也已經記不清了,只知道酒醒的時候,看到的是一身狼藉昏迷不醒的蔡清。
不僅如此,本來已經睡下的俞一心當時也不知道怎麽,竟然爬了起來找媽媽,也因此看到了兩人的境況。年幼的俞一心慌慌張張跑出門,竟一不小心竟掉進了水庫裏,雖然後來及時發現救了回來,但卻受了不小的驚吓,昏昏沉沉了好些日子,一直在說胡話。
鄭繼宇見到這樣的俞一心,以及擔憂得愁眉不展的蔡清,才終于意識到了自己犯下的錯誤,但為時已晚。
他後來簽下授權書,并承諾照顧他們母子一輩子,只是想捆住蔡清。他覺得自己雖然做錯了,但一顆心是真的,所以想将他們兩母子留下來,慢慢彌補自己犯下的錯誤。
可沒想到蔡清會那麽倔強,表面上接受了他的道歉,也收下了授權書,卻在他出差的時候,不聲不響的帶着兒子逃了。
這一逃就是十八年。
鄭繼宇以為這輩子就只能這麽虧欠着了,卻怎麽也沒想到。在生命最後的一段時間裏,竟會讓他找到了蔡清。
而他更沒想到他們的是,一夜混亂之後,他們竟然還有個兒子。
這些年來他一直被愧疚與後悔所糾結困擾,他覺得自己對不起蔡清,也對不起白小羽,所以拼了命的想要彌補。
即使這樣可能會傷害自己的大兒子,他也只能認了。
他覺得鄭澤已經長大了已經獨立了,而白小羽與才是需要保護的孩子,所以選擇了站在小兒子那邊,與鄭澤對立。
他至今也沒後悔所做的一切,只後悔自己沒能早點找到白小羽,這樣他就不會養成現在的性子,也不會犯下如此難以挽回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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