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死後的那些天（4）

畫面停住，之後視頻裏的人再無回應。

俞一心突然大叫一聲，瘋了似的沖過去将手機搶了過來，牢牢抱在了懷裏：“鄭澤……”

眼淚如決堤之水奔湧而下，再一次“重溫”鄭澤死前的境況，他一直緊繃的神經終于崩潰了。

那天，俞一心趕到醫院的時候鄭澤已經被送到了太平間，他甚至來不及歇口氣就趕了過去。

那時候平常冷清到無人問津的門口站了許多人，而他卻一個最慌亂的一個。

他多麽想這只是一個荒誕的玩笑，但白色的簾布拉開的一瞬間，卻宣告了這個玩笑的真實性。

鄭澤就那麽安安靜靜的躺在那裏，身體不再溫暖，嘴角不再上揚。

明明一個小時前還在家裏跟他談天說話，還在囑咐着他細碎的瑣事，而一個小時後的現在他卻孤單單的躺在這裏。

也許是車禍的關系，他的衣服破爛的厲害，他的肩膀已經變形，松軟軟的區成一個詭異的形狀。然而最觸目驚心的還是他的胸口下方的位置，暗紅色的血液已經凝固，變成了一片暗墨的黑，依稀可見從皮肉中露出的森森白骨。

他的外套被堆在一角，俞一心小心翼翼的找了出來，抱在懷裏：“你不是說你只是找個東西嘛，現在東西找到了，咱們一起回家好不好。”

他想帶他回家，想用身體溫暖已經冰冷的軀體，然而一切只是徒勞。

鄭澤死後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中，他一直責怪自己沒有拉住鄭澤，責怪自己那一瞬間的驚異。

可是如果早知道……早知道鄭澤已經命不久矣他會怎麽做，也是眼睜睜的看着鄭澤去死，然後陪着他倒數生命的計時嘛？

俞一心不敢想下去。

他的哭聲低啞壓抑，像是從靈魂深處發出的悲鳴一樣，不高亢，不嘹亮，卻悲涼的讓人心酸。

現場幾人都愣住了，就連一直有些漠然的葉子琛也被他情緒所感染，情難自已。

他們基本早就看過了鄭澤車禍現場的錄像，但無聲的第三方錄像哪兒有直觀的感受來的震撼，視頻從鄭澤的角度錄入，讓在場所有人都如身臨其境般，感受到了當時的氛圍。

當屏幕暗下來之後，幾人都沉默了，他們不約而同的看向了俞一心，眼裏波濤洶湧。

如果視頻裏記錄就是鄭澤死之前發生的一切，那他們總算可以理解俞一心為什麽會那麽異常了——心愛的人死在自己面前，任誰都無法無動于衷。

但這一切太過不可思議，如果不是有視頻作證據，他們怎麽也不敢相信這會是真的。

“這……是怎麽一回事？”最後還是林雨先開的口。

世界觀被推翻，唯物主義信仰被質疑，他聲音顫顫悠悠，帶着對為止世界的恐懼以及朋友生命逝去的傷感。

葉子琛抿着唇，似乎在考慮措辭，過了好一會兒之後才緩緩道：“其實這事我也說不清楚，就像是預言一樣，該發生的還是發生了，即使時間空間調轉，但命運的齒輪還是按照他既定的軌跡運轉。現在想來鄭澤他，當時就已經知道将要發生的事情是不可逆轉的吧，所以最後才那麽平靜。”

“可是這也太荒謬了！”林雨低吼一聲，“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

“那我們現在是在夢還是在現實裏？”Jane補充完林雨的問話，探究的看向葉子琛。

可葉子琛卻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那個夢太真實以至于我醒來後很久還游離與夢和現實之中，好長一段時間裏我都無法醒來，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夢，還是現實。”

莊生曉夢迷蝴蝶，是莊子做夢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變成了莊子，無人知曉也無人清醒。

“不過現在讨論這些也不重要了。”葉子琛道：“管他是夢還是現實，只要……只要這一刻我們都是真實的就好，現在我們活着就是現實，我們在這裏讨論着過去種種就是現實。”

“對……管他是夢還是現實。”林雨煩躁的抓了一把頭發問道，“所以現在也算是解釋清楚了，鄭澤不是自殺，也沒有人逼迫他，他只是早就知道自己會死而已。瘋子，雖然這一切看起來不可思議，但是這就是事實。你們……”說罷他轉向俞一心所在方向，“放過別人，也放過自己吧，鄭澤他……已經死了。”

林雨眼角含淚，還沒說完他就已經哽咽了。

祁少峰轉頭看了眼抱着手機無聲哭泣俞一心，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槍，從來挺直的脊背漸漸有了些彎曲，他輕笑一聲，終于把武器放了下來。

“你說的對，鄭澤已經死了。”他輕聲呢喃，“已經死了……”

到這一刻他終于接受了這個事實，也終于不再逃避。

他最好的朋友死了……他卻沒能做最後的告別。

也許是他的聲音太過凄涼，祁少峰說完話後房間裏整個靜了下來，直到一道聲音打破這片平靜：“沒有……還沒結束……還沒死……”

這聲音嘶啞的厲害，像是破舊的風向最後的哀鳴，衆人愣了一下才反應這聲音的主人是誰。

俞一心也不知道是不是刺激太大，精神有些恍惚。

他緩緩的站了起來，眼神有些渙散，他走到了葉子琛面前，低聲問道，“既然夢可以做一次，為什麽……不可以做第二次？”

林雨皺着眉頭看過去：“你……這話什麽意思？”

“我是說……假如這是夢的話，那再做一個夢就好了，假如是現實的話，那就變成夢就好了……”

這一問沒頭沒腦，但仿若醍醐灌頂，林雨林雨驚詫一聲：“對啊，我怎麽沒想到呢！葉子琛，你的那個夢，當初是怎麽醒的？”

葉子琛搖搖頭：“只是個意外，我其實也不知道怎麽醒來的，但是……”他一句話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環視一圈直到注意力都到他身上之後，他才緩緩道：“但是俞一心說的也不是沒有可能，所謂的‘夢’也許真的可以再做一次。”

Jane也似乎明白了什麽：“再做一次夢？”

葉子琛點點頭道：“我既然可以做一次這樣的夢，為什麽你們不可以？我改變不了結局，但是你們呢？”

“對啊！既然你都可以，為什麽我們不可以！這就跟那些電視劇裏所謂的穿越一樣，既然可以穿越第一次，為什麽不可以穿越第二次！？”林雨驚喜的大叫起來。

“這也是我把這些告訴你們的原因。”葉子琛低聲道，“我剛才說過，在鄭澤死前我曾去找過一個朋友，那個就是我覺得可能幫我們重新‘做夢’的人。”

衆人反問：“幫我們重新做夢？”

“是的，雖然鄭澤最後的結局我們無法改變，但許多事情跟人的軌跡卻因為我們受到了影響，比如白小羽，比如鄭繼宇。”葉子琛道：“所以我想既然沒死的人可以死，那死了的人是否也可以活？如果能找到一個夢裏的變數，那是否就可以證明夢境的內容是可以改變的，只是我們沒有找到正确的方法而已。”

說着葉子琛的眼神忽的亮了起來：“索性老天還是仁慈的，最後我找到了一個人……一個我清清楚楚的記得他在夢裏早就應該已經死了，但如今卻好好的活着的人。”

“竟然有這樣一個人？”林雨迫不及待，說着就要拉人離開：“那還等什麽，我們現在就去找他。”

既然他能活下來，那是否說明，鄭澤也有機會“活下來”？

可他剛準備出門，葉子琛就攔下了他：“別急，這事急不得。其實今天來之前我已經打電話聯系過人了，他人還在西|藏，最快也要明天早上才能到。”

“明天……”

雖然已經心急如焚，但無奈關鍵人物還沒到。

商議之後衆人決定明天一早，一起去機場接人。刻不容緩，他們已經等不及了。

幾人确定好時間之後就分散開來各自回家準備，Jane有事同李律師商量所以走在了最後。葉子琛為了等他，自然也沒急着離開，只是想着卻先去車庫把車開車來，到大門口等人。

卻沒想到，出了門來他卻碰到了正靠在車前吸煙的祁少峰，寥寥煙霧從他口中吐出，他的眼神虛茫，微微的出着神。

“等我？”葉子琛走進兩步嘴角帶着淡淡的笑意。

“嗯。”祁少峰有些忐忑，踩滅煙頭，他定定的看向葉子琛好些秒，直到對方收起了玩味的笑容，他才用着從未有過祈求語氣問道：“你能告訴我，你之前所做的夢裏，鄭澤是為什麽會出車禍的麽？”

葉子琛眼神一閃，他嘴唇動了動，最後還是把将要出口的話咽了回去，只輕笑一聲淡淡道：“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為什麽？”

“其實我在車禍前曾給鄭澤打過一次電話。”葉子琛輕嘆一口氣，“我告訴他我已經找到了救他的方法，讓他告訴我在哪兒，可他卻拒絕了，他挂斷了電話，最後只跟我說了一句，‘謝謝，不用了’。”

祁少峰疑惑的皺眉，不懂他這話裏的意思。

“鄭總說這話的時候語調很輕松，帶着一絲認命妥協的意味。我想他是真的覺得不用了吧，畢竟比起上輩子來說這已經是個很好的結果。但是那又如何？”葉子琛嘴角帶笑，眸光含着不容忽視的自嘲味，“那只是他的認為的最好結果而已，對于我們卻不是。”

也許這就是命運吧，他想要試着改變命運，改變可能發生的悲劇。

葉子琛不信命所以他趕到了車禍現場，想要阻止悲劇的發生，可是還是失敗了，他親眼見到鄭澤從虛空中出現，然後就跟上輩子一樣，為了救旁邊的一個小男孩兒被飛馳的汽車撞起。

他身下留下了一片墨黑的血跡，像是被折斷翅膀的天使，掉落人間再無力飛起。

由人及己，他不敢想象自己之後是否也會這樣，他的夢中斷了，但故事沒有中斷，他跟Jane的結局會怎樣，他們又會不會重蹈覆轍？

所以葉子琛這一番行為不僅是在救鄭澤，也是在救自己。

最後他嘆息似的低嘆一聲：“祁少峰，我們都對不起鄭澤，所以這一次不僅僅是救回他的機會，也是我們救贖的唯一機會。我們都帶着一身的罪孽，等待着重生的救贖。”

說完他便轉身離開，只留祁少峰一個人呆在了原地。

我們都對不起鄭澤，我們都帶着一身的罪孽，等待着重生的救贖……

重重擊中胸口，祁少峰不禁呼吸一滞，心痛如絞，腦海裏有了一個恐怖的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