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李二柱欺軟怕硬,被沈長岚撂翻在地後,還沒起身就用那雙三角眼瞪了過去,口中罵道:“狗東……”。

看到獵戶眼神的變化後,那一身的兇悍匪氣讓李二柱罵罵咧咧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想起村裏的傳言,沈長岚在邊城當兵的時候殺過人,也曾在一個土匪寨裏當過土匪,他不敢再說髒話罵人,飛快爬起來逃走了,連身上的土都來不及拍打。

這番動作麻利得很,溜得那叫一個快,幾息就竄的沒影,即便陸白還想揍他出口氣,也不好追上了。

沈長岚依舊面無表情,只是看着陸白的時候,眼神平靜下來,并無針對的冷意。

“多謝了。”

陸白見李二柱跑遠,收回視線向他道謝,只是神情免不了尴尬,早上因為清哥兒,他沒有理沈獵戶。

曾聽鎮上說書先生說過一句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沒想到自己今天成了那個小人。

因為跟人對罵打架,好吧,其實沒打起來,就追着跑了幾步,陸白心依舊咚咚的跳,比平常跳的快多了,胸膛起伏喘着氣,也是因為從來都沒和人這樣打罵,他說話時都抑制不住的抖了抖,還好不是很明顯,沒有那麽丢人,他慢慢才平息下來。

反觀沈獵戶,他其實才是動手的那個,可一直都很平靜。

見李二柱跑了,沈長岚并無多留的意思,他略微點頭,開口:“客氣,該做的。”

後面這句該做的讓陸白更加疑惑,他不知道獵戶為什麽幫他,難不成因為是一個村子的?

這樣看的話,獵戶還是個熱心人。

這下小漢子陸白不好意思了,他沖沈獵戶笑了下,心中有些愧疚,沒想到沈家獵戶會是這樣的熱心人。

想要離開的沈長岚看到這個淺笑,腳下動作微頓,他眼眸微垂,開口道:“我先走了。”

陸白因為尴尬,還正在醞釀該怎麽稱呼他,沒成想獵戶就要走了,他還沒答謝對方。

“等等。”

他跟上獵戶的步伐,可獵戶腿太長啦,一步都頂他一步半。

“那個……”

有心想要同獵戶談論幾句,可因着早上的別扭,讓陸小白不知道要怎麽叫他。

村裏人答謝的方式多是請人來家裏吃酒,陸白雖然看着性格好,見了誰都笑笑,很溫和,客套話誰都能說上兩句,可他實際上不太會跟陌生人打交道,要是葛大順還好,沈長岚的話,他都不知道要同獵戶說些什麽,這讓他苦惱不已。

“沈大哥?”

陸小白試探着開口,沈長岚往山裏走,他往家裏走,兩人能順這一小段的路。

聽見陸白小心的語氣,沈長岚轉頭看他,就看到臉蛋白嫩嫩的小漢子微微歪着頭的樣子,模樣乖順,在漢子裏這幅相貌也着實細皮嫩肉了些。

“喚我長岚便可。”

沈長岚像是想起了什麽,神情越發和緩,對陸白這樣說道。

這樣的稱呼在相熟的漢子裏很常見,可他倆今天才見過,還有他揍李二柱的事情,加起來讓陸白越發疑惑,沈獵戶為什麽會這樣做。

藏不住心裏的事,也快走到家了,陸白就問了出來:“長、長岚,你為何會幫我?”

陌生的名字讓他有些不适,可說出來後就覺得沒那麽別扭了。

旁邊的小漢子眼裏全是好奇,見到他家門口了,沈長岚停下腳步。

大灰不再跟在沈長岚腿後嗅來嗅去,撒着歡就要往家裏撲,可陸白還沒開門,它嗚汪叫了兩聲,見陸白還是沒過來,就卧在了門口,大黃也走過去跟着卧下。

“我年少時在村裏住過幾年。”

沈長岚開口說道,他視線在門口卧着的兩只狗身上掃過,繼續往下說:“我爹和陸老爹喝過幾次酒,我跟着他過來,和你玩耍過。”

見陸白眼睛倏地睜大,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獵戶堅毅俊朗的臉上終是有了不一樣的變化,他微垂眸笑了下,這個笑轉瞬即逝,并不多留。

他性子便是如此,若非必要,話少笑容也少。

陸白一直看着他,當然瞧見了那個笑。

獵戶笑起來真好看呀。

李二柱跑了,陸白稍顯激動的心情平息下來,又瞧見這個笑,只覺好看,獵戶本就長得很俊,就是不笑的時候看着可兇了。

他也淺淺彎了下眼睛,随即想到自己不記得小時候的獵戶,便有些苦惱。

沈長岚所說之事并非作假,只是陸白那時候小,他對這兩人壓根就沒有印象,不記得長什麽模樣。

看出他的疑惑,獵戶便開口說道:“那是你四五歲的樣子,記不住事情。”

陸白點點頭,确實,獵戶好像比他大了兩三歲,倒也說得過去。

“以前你們家院子東牆根下有個空水缸,旁邊是攆麥用的滾石墩。”

沈長岚說完,陸白就确定了,獵戶以前是真的來過他們家。

水缸和滾石墩到現在都在那裏放着,而獵戶回來的這幾天,他倆還沒多說幾句話,更別說去他家了。

原來他們小時候就見過呀。

因為這個很奇妙的發現,陸白笑了下,小漢子長得白嫩嫩,笑起來好看的很。

“那後來怎麽不見你了,我六七歲的時候,你是不是還在村裏?”

比起剛才的小心翼翼,陸白這下顯得輕松許多,老獵戶和他爹喝過酒,在他看來,确實算是故交了,只是又想到,四五歲時候的玩伴可能記不住,但七歲對家裏經常來的人,應該會有印象的。

“來過幾次後,我學藝的年紀到了,在山上學打獵的手藝和武藝,那兩年正是關鍵的時候,我爹有時會下山喝酒,我偶爾才跟着過來。”

沈長岚解釋了一番,見陸白恍然大悟,這才開口說他要回去了。

挽留了幾句,見沈長岚确實是沒把今天幫他的事情放在心上,就像他說的,只是順手而已,陸白只得看着他走了,心想下次還是請獵戶來家裏吃酒,也算是謝意。

見陸白過來開門,卧在門口的兩只狗都站了起來,大灰搖着尾巴,門剛打開就竄了進去。

——

夜裏,青山村白日裏的喧嚣不再,連雞鴨老牛這些家禽都進入了睡鄉之中,一派安寧,偶爾有幾聲犬吠。

皎潔月光從打開的窗戶照進來,倒是明亮。

陸白躺在床上出神,偏圓潤的眼睛眨了眨,還在想傍晚遇見沈長岚的事情。

他想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有小時候的記憶,便不再想了。

夜露重,涼意襲人,他下床将窗戶關好。

大灰和大黃和以往一樣,卧在他房間門口的屋檐下,它倆身上皮毛厚實,不怕這夜涼。

白天碰到了清哥兒,想到老林嬸和王媒婆走得近,陸白又犯了愁,在床上翻了個身側躺着。

清哥兒。

清哥兒他竟喜歡別的漢子。

這讓陸白郁悶不已,尤其再想到他和沈長岚小時候還認識,今天還幫了他。

本以為獵戶會是一個“勁敵”,外面村子的年輕漢子,光他知道的就有兩三個都有意思,這看不見的争奪自然激烈了些,沒想到人家這麽大度。

複雜的心理讓他輕輕嘆了口氣。

小漢子已經十七歲了,村裏這個年紀的漢子正是相親成婚的時候,他也不例外。

這段時日不是農忙,傍晚村裏的年輕漢子都會三兩成群到河邊看那些大姑娘小雙兒,這心思不免就活泛起來,心心念念都是想娶個小媳婦回來。

家裏太冷情了,除了雞和狗,就只有他一個人,要是娶個媳婦,回家了還能說說話。

陸白這樣想着,只是他兩個月前剛把欠的債還清,手裏的銀錢并不多,連聘禮都出不起。

以前聽老林嬸和其他大娘阿麽說過,他家清哥兒的聘禮,少不了得十兩銀子。

這讓小漢子犯了愁,他手裏滿打滿算還不到二兩。

陸老爹前幾年走了,陸白娘身體本就不好,去年沒了,走之前一直用藥湯續命,陸白隔幾天就得去鎮上抓藥,便宜的藥治不好,他從沒買過,都是挑藥效好的,這價錢自然就貴。

雖說他自己也會上山采藥,可依舊将陸家這些年的積蓄花了個精光。

他們家以前過得很窮,這村後最後一戶人家的位置,是當初他爺奶和陸老爹分家的時候給的,就兩間破屋子,好在陸老爹年輕時還算有把力氣,咬着牙把日子過好了,還攢下不少身家,陸白有記憶的時候就常聽他娘說,要攢銀錢給小白娶媳婦。

等陸白娘終于熬不住撒手走了,陸白埋了她之後,身上就剩了幾錢碎銀和一些銅板,這還都是借來的,誰成想竟被李二柱給偷了去,害他窮困潦倒了好一陣,也是他們村依山傍水,山上河裏的吃食還算多,不至于餓到。

小漢子陸小白到了年紀,跟村裏的漢子閑聊時,免不了聽他們說媳婦的事情,更有已經成了婚的年輕漢子,還會故意在他們面前嘚瑟,說娶了媳婦就是好,晚上摟着媳婦睡覺都是香的。

受了這些影響,陸小白也想娶媳婦,這樣晚上就能抱着媳婦睡覺了。

看了眼被自己抱在懷裏的薄被。

陸白:……

還是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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