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蘇賞善

“丞相卒了!”

聽聞宮侍傳報,李昭大驚,急忙叫人擡了龍辇前往景钰府邸。

當見到平躺在床榻上屍體,幾縷濕漉漉的發絲還粘在頸側,李昭上前幾步坐在榻旁,伸出手來理了理那些散亂的發絲,景钰死寂的面容直映入他的眼底。

李昭長長的嘆了口氣,起身朝外便走,只在臨出門時扔下了一句:“厚葬吧!”

幾縷情絲終了斷,滿身冷雨寒不知。

……

拿在手中的這一封冥熒簽,上書着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名字:‘睿國,京都榮景街,右丞景钰。’

範皓有些發呆,謝逸卻仍是那副清冷的表情,看不出是喜還是悲。他終究還是沒能逃過死劫,這一世雖然活的最長,卻仍是沒能活過二十歲。

孟婆曾說,最看不慣這種為情而亡的短命鬼,可這一世的他,卻分辨不出究竟是為何而亡,或許是為情,又或許不是。

哀樂聲聲的丞相府邸,那些進去哭成一團,出來又悠然閑逛的人們,從來不是黑白無常的關注對象,範皓與謝逸只看到,落寞蕭索的景钰魂魄孤獨的站在靈堂一角,呆呆的望着躺在棺木中的自己。

“景钰魂來,随吾歸去!”

“景钰魄往,同吾入地!”

此番再見,哪還有之前的寒暄客套,他們榮升了拘魂的鬼君,而他卻死成了待拘之鬼。

遵照囑托,範皓謝逸直接将景钰魂魄牽引至十殿肅英宮,轉輪王薛傾早已在殿外等候許久,遠遠的瞧見了,便一陣風似的飄到了跟前。

“蘇玉,你終于回來了!”

“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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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你是誰’死身為鬼後的第一句話只有三個字‘你是誰’?

薛傾滿心揪痛,猶記得他還是皇帝李昭時,景钰曾說‘只怕到了陰間認不出來了’而他卻笑答道‘認得出來,我即便是做了鬼也不會放過你’。

兩句戲言,如今成箴,薛傾心痛如刀割,“你沒有打開那個錦盒嗎?”

景钰無聲沉默。

“蘇玉……”薛傾一把将景钰按進懷裏,擔憂的回道:“都是我不好,我只是擔心你迷戀陽間紅塵不願回來,所以每一世雖給了你富貴榮華,卻讓你受盡千般苦楚……我不過是想讓你看透,人世間逢場作戲的人生八苦……”

謝逸聽到這裏,忽然蹙緊眉頭,原來這蘇玉的每一世悲苦,都是薛傾的刻意安排,謝逸怒上心頭,才要發作,一旁範皓忙伸手攬住謝逸肩膀,飛速将他帶離了原地。

“他們兩口子的事情,我們還是不要攙和的好!”

……

“蘇玉,你看這個,這是秦廣王托我幫他隐瞞轉生男女錯胎送的紫玉珠,還有這個,卞城王送的牙雕鬼爪,還有……這個有趣兒些,閻羅王送的百鬼夜行圖……”

薛傾将景钰扯進他的藏寶閣,不曾相見的日子裏,收藏的各種有趣物件擺放的玲琅滿目,薛傾逐一做着介紹,如數家珍。

兀自介紹一通,卻發現景钰仍舊寂寂寥寥,似乎對這一切絲毫沒有興趣。

薛傾長臂一伸将景钰攬入懷中,滿心愧疚的安慰道:“我知道你還未能從那場劫難中解脫出來,我已派鬼卒去陽間尋找那方錦盒,很快你就能醒過來了!”

景钰任他抱了,寬大袍袖長垂兩側,神情卻依舊癡癡怔怔。

陽間有一種疾患,症結在于太過悲痛,或變狂躁或變癡傻,名喚‘失心’。若想治好景钰的失心,薛傾只能将希望寄托于那方錦盒上。

……

好不容易辦清了公事,閻羅王累的伏在案幾上,乜乜斜斜的問道:“小崔,數一數本王今日一共判了多少只新鬼。”

崔判官翻了翻手中的生死簿,恭敬的回道:“閻羅王,您今日一共判了三百零七只新鬼!”

閻羅王怒道:“這混賬李昭,害的本王今年頭一次忙成狗!”

崔判官笑道:“閻羅王知足吧,若是戰禍,您別說一日判三百鬼,就是一日判千只鬼,還需判上個七八日呢!”

閻羅王道:“比不得!戰禍之鬼那純粹是作的,無緣無故害死的百姓鬼乃是怨的。不行,本王要整一整那李昭,好叫他安分些!”

閻羅王朝殿中尋覓一圈,見衆鬼卒都在忙碌着收拾,遂喊道:“白無常可在?”

角落裏的謝逸聞聽閻羅王喚他,随口應了一聲:“在!”

閻羅王一臉壞笑的朝謝逸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悄聲吩咐道:“白無常可否去陽間走一遭,替本王辦個差事?”

謝逸聽閻羅王并未直講是何差事,料定不是什麽好事,便沒有直接應承,反問道:“閻羅王差屬下去陽間所辦何事?”

閻羅王邪邪笑道:“你戴上面具去往陽間一遭,吓一吓那皇帝李昭,好叫他安分些。”

“不去!”謝逸聽了閻羅王的吩咐,清冷的抛下兩個字竟轉身走開。

“你……你!怎的比那羅剎脾氣還倔!”閻羅王氣的不行,他這老好好王是一個下屬都支配不起了。

崔判官在旁側憋住笑,勸道:“白無常行事一向直正,閻羅王叫他去做吓人的勾當,他怎會應承,不如換一個吧。”

“換誰?”閻羅王氣道:“如今每日對着他那張面具,害的本王都做惡夢!還有誰能比他還吓人的?”

崔判官嗤笑一聲,附耳對閻羅王說道:“未必偏要吓他,且叫個小鬼纏纏他去,一樣叫他老實了!”

閻羅王眼珠子促狹的轉了轉,正對上崔判官的一臉壞笑,不禁心意相通的點了點頭道:“色鬼何茅?”

……

肅英宮中,景钰緩緩的啓開了錦盒,只見盒中躺着一枚小小的碧綠色玉牌。

待看清楚玉牌上镌刻的三個小字‘蘇賞善’後,玉牌忽然化為了尺長,瞬間迸發出翠綠色光芒,将景钰罩入了光芒中……

“你留在冥府十殿可好?”面如透玉的男子帶着溫如暖風的笑容讨好般的問道。

景钰面色略顯動容,是因為他看到了另一個自己,正面對着這個異常親切的男子,卻滿臉煩郁之色,不屑的回道:“這冥界了無趣味,哪有陽間來的恣意?”

“怎會?”面如透玉的男子笑道:“本王會為你搜羅這冥界的一切有趣物件,只要你願留下來做本王的賞善司。”

另一個自己不悅的回道:“做冥府鬼吏一點意思都沒有,每日裏無非做些賞善罰惡的差事,哪裏及的上陽間的官差,學問大了去。”

面如透玉的男子似是有些尴尬,卻仍舊保持着一臉溫柔的說道:“可你畢竟是這冥界生出的真陰之鬼,早晚也要回到冥府來的。”

另一個自己回道:“那我也要到陽間去轉上幾遭體驗一把,若真如你所說,我再回來也不遲。”

“蘇玉!”

“薛傾你莫再勸了,強行的留不住,想回的攔不了,咱們各憑天命吧。”

幽冥地府十殿轉輪王薛傾?冥界真陰之鬼蘇玉?景钰恍然記起,這竟是……自己的前塵舊事!

眼前的景象瞬息模糊,那道綠光也随之消失不見,景钰擡頭望去,卻見一片久別重逢的幽藍之色。

原來自己本就是個冥界真陰之鬼,不過是任性去陽間輪回幾遭,幾遭都被轉輪王薛傾頻頻照顧,卻終是不懂如何才能做對一個陽間之人。

如今被賞善玉牌點醒,方才明白塵世糾葛不過幻夢一場,而他與李昭的真情真意,卻不過是與轉輪王在陽間的借身貪戀。

他本名蘇玉,合該是這玉牌的主人,十殿肅英宮的蘇賞善。

回身望向在一旁緊張不已的轉輪王,蘇玉微微笑了笑,道:“薛傾,讓你久等了。”

薛傾終于放心的笑出了聲,眼角卻滑落一滴熱淚。

蘇玉終是綠袍加身,做回了冥府十殿判官賞善司,日後專責生前行善之鬼,依據生前行善多少,依次判入六道輪回之中各享富貴榮華。

其後,冥界衆鬼極少談及他與十殿轉輪王之間的斷袖之情,只依功績卓著,皆親切的尊稱他為‘蘇判官’。

……

陽間,睿國,皇宮內的大殿上。

內侍傳報:“聖上龍體欠安,暫停朝會議事……”

言官急道:“公公!甘溪河道已通,就等着聖上下令便可進軍盛祁,聖上卻在此時病倒了,敢問公公,聖上得的什麽病?何時才能升朝議事?”

內侍諷斥道:“這位大人,聖上病情也是您能打聽的?何時升朝議事又豈是內侍能妄言的?還是快退下吧!”

皇帝李昭寝宮內,禦醫進進出出卻束手無策,因此個個驚懼卻不敢出聲,忽聽得龍榻上又驚叫一聲:“姬大紅,救命啊!”

自從皇帝李昭得了怪病,隐衛姬大紅便不再是隐衛,卻成了皇帝的貼身侍從,因為只有他在身邊,且朝着李昭臉上左右開弓啪啪扇上兩個耳光,李昭才能擺脫病魇。

至于為何要抽李昭耳光,姬大紅表示,皇帝首次犯病時,他從皇帝的臉上看到了另外一張臉,一張和他好像前世有仇的臉,那diao樣兒大概想把他給炖了,所以姬大紅沒來由的就想抽他。

何茅十分倒黴,因為他在閻羅王面前發了誓,要纏着這皇帝李昭病上一生才回冥界,以确保甘溪百姓安穩,鄰邦盛祁太平。

可惜,天不遂鬼願,竟讓他再次遇到了那只雞妖。

卷三:緣生緣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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