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青行燈
仲秋夜,更漏下弦月。
“公子……給我講個故事吧?”
寒風乍起的夜街上,曳地青袍的女子手持一盞青燈,冷白的面色,黧黑的瞳,唯有口唇紅豔如血。
站在街角等了許久不見行人路過,青袍女子便持着燈籠緩緩飄到了另一條街道,可巧這條街道上,行來了一個踉踉跄跄的浪蕩子。夜半街中行走不穩者,多半都是醉了酒。
“公子……給我講個故事吧?”
浪蕩子醉眼朦胧的瞅了瞅,發現攔住他去路的,竟是一個唇紅面白的女子,不禁喜上眉梢,眯了一雙醉眼調笑道:“小娘子,為何三更半夜的不回家呀?”
“沒有聽到悲慘的故事,我回不了家……”青袍女子幽怨的回道。
浪蕩子聽了,大笑道:“哈哈哈……悲慘的故事?本大爺這就給你制造一個夜行遇色鬼的悲慘故事。”
話音未落,浪蕩子朝前一蹿,将面前虛弱的青袍女子撲倒在地,張開酒糟氣味橫行的嘴就去啃舔那女子的頸項。
“啊!!!”
靜谧詭谲的夜街上突然傳出一聲凄厲的慘叫,青行燈掉落于地,滾了幾滾之後,滅了。
第二日,早起淨街的人在牆角發現了一具血淋淋的人皮,夜半青行燈出沒食人的傳聞不胫而走。
自那日起,每家每戶日頭西沉便閉了門戶,無人敢再上街。
……
恒石失魂落魄的朝前走着,辨不清方向也不知該去向何處,袍袖上大片大片的血跡提醒着他,他剛剛殺了人。
“公子,給我講個故事吧?”青袍曳地的女子持着青燈緩緩的飄過來,照亮了腳下藍幽幽的石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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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石緩緩擡起頭來望向那女子,長垂的烏黑發絲遮住了半張面容,看不到眼眸,只見煞白的臉上點綴着血紅的唇。
恒石突然笑道:“娘子不是人吧?”
青袍女子沒接恒石的問話,反而又重複了一句:“公子,給我講個故事吧?”
“好!”恒石一口應承。
……
恒石所講的故事發生在十六年前。
這個鎮子中,有一婦人名喚蕊珠,她的丈夫不幸病逝,而此時的蕊珠卻身懷六甲,已足九月。
丈夫抛妻棄子駕鶴西去,蕊珠哭的傷心欲絕,卻不得不強打精神,因為家中的積蓄為她丈夫治病時已用光了,蕊珠不得不出去籌些銀兩,來埋葬她的丈夫。
左鄰右舍借了個遍,卻湊不齊一副棺材錢,蕊珠無奈,只好回鄰村的娘家去借。
蕊珠從娘家拿到錢往回趕,因為行動不便,走到山嶺處,天漸漸黑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當一把冷冰冰的刀突然架在她脖子上的時候,蕊珠知道,她遇到了強盜。
“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
“我沒有買路財!”蕊珠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哀哀的哭訴道:“我丈夫剛剛亡故,我孩兒未曾出生,求大俠放過我這苦命的婦人吧!”
“放屁!”強盜吐口唾沫,罵道:“爺爺知道你是出去籌錢的,你竟說你沒有錢,若不老實拿出來,爺爺給你刀吃!”
蕊珠一聽,方知這強盜對她是知根知底的,再隐瞞也沒有用了,只好磕頭哀求道:“那是我丈夫的棺材錢,不能給你啊,我求求你,你可憐可憐我吧!”
“晦氣!”強盜沒的商量,一腳将蕊珠踹倒在地,舉刀直劈蕊珠的腦袋。
蕊珠躲避不及,只聽嘣的一聲,那刀正砍在她的頭上,卻因為她的頭旁有塊石頭阻住,蕊珠未被砍死只是疼暈過去。
強盜舉起刀看了看,只見刀刃上八道殘缺的豁口,不禁罵道:“爺爺的刀竟然砍不動這塊石頭,真是怪了!”
強盜自蕊珠懷裏搜出錢袋,在手中颠了颠,又踢了蕊珠一腳,方才心滿意足的離去。
淅淅瀝瀝的山雨凍醒了蕊珠,她擦了擦額頭的雨血準備坐起來,忽然下腹一陣鑽心的疼痛,蓋過了她頭頂上的傷痛。
蕊珠腹中的孩子經受不住折磨,要提前降生了。
滿地的雨水,滿身的冷粘,四周除了荒草只剩枯石,孩子怎能在這種地方生下,即便是生下又怎能存活?
疼痛愈加嚴重,蕊珠疼的站不起身,只好又躺倒在那塊石頭旁,絕望的抱住那塊石頭,又一次哭的肝腸寸斷。
天若絕人之路,誰可憐見?
哇的一聲哭響,孩子生不逢時,終究還是來到了世上。
蕊珠用盡最後的氣力,掙紮着脫下外袍将孩子裹了個嚴嚴實實,又怕他在冷雨中凍壞,只好将他夾在了身體與那塊石頭中間。
蕊珠緊緊的抱着自己的孩子和那塊石頭,心有不甘的追随着她的丈夫去了黃泉路。
忽然,那塊石頭發出徹響的悲鳴,聽起來就像那孩子的哭聲,卻又比孩子的哭聲大了好幾倍。
石頭的悲鳴驚醒了附近一座寺廟中的僧人,幾個僧人持了燈傘循着哭聲的方向找了過來,終于看到了死去的蕊珠并哭厥過去的孩子。
僧人将蕊珠埋葬在那塊石頭旁,并将孩子抱回了寺廟中,取名為‘恒石’。
恒石長大記事後,時常随着幾個僧人去山嶺上超度一塊石頭。初時,恒石覺得很奇怪,為何這幾個僧人要來這荒山野嶺的超度一塊石頭,真是無聊;後來,恒石十分煩躁,因為那塊石頭夜夜悲鳴,害的他時常睡不好覺,寺中僧人超度了它幾年都沒用,自然對那塊石頭十分厭惡。
一晃十六年後,寺中的主持将恒石單獨留在了禪房,并将石頭為何哭泣的原因原原本本的告訴了他。
恒石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後悲痛欲絕,沖到山嶺上對着那塊石頭磕頭不止,直磕到額間的鮮血合着淚水流了滿頭滿臉。
自那之後,恒石拜別主持下了山,來到鎮上,在一家鍛造鋪做了徒工。
一日,師父有事出門,僅留恒石在鋪中看管。傍晚十分,鋪中來了一個持刀的壯漢。
壯漢将一柄缺了八口的長刀遞給恒石,叮囑道:“小師傅幫我将這口刀補好,如今日子難過,爺爺要靠這把刀過日子。”
恒石将刀拿在手中看了看,不禁皺了眉頭問道:“缺口太多恐怕難以修補如初,這樣一把好刀為何殘缺成這樣?”
壯漢笑了笑,附耳對恒石悄聲道:“實不相瞞,十六年前做盜賊時,在後山山嶺上,爺爺用這把刀劈一個婦人卻不小心劈在了石頭上,所以才有了這些缺口。”
恒石渾身一震,轉身便去磨刀,邊磨邊以眼淚澆灌,衆裏尋他千萬難,沒想到他竟然自己送上門來!
恒石将那把刀磨的锃亮鋒利,來到壯漢跟前,二話不說一刀猛砍下去。
那壯漢還以為恒石是想為他演練,眼睛瞪的溜圓,卻随着腦袋一同滾落在地。
一丈多高的血噴落一地,似雨一般将恒石淋透,恒石痛快的大笑幾聲後又大哭不止。
……
“仇,算是報了?”持燈的青袍女子森冷的聲音裏有了幾絲悲憫。
“報了!”恒石痛快的答道。
“那夜啼石之後也不會再哭了吧?”青袍女子又問。
“不會再哭了。”恒石肯定的點了點頭。
“哎!”青袍女子嘆息道:“既然仇已報了,你又何必将自己也送上黃泉路?”
這一次,恒石卻沒有回話。
青袍女子擡起手來,将面上長垂的烏發順至耳後,露出一汪清水的眼眸,楚楚可憐。她上前一步,将手中所持的青燈遞給恒石,微微笑道:“我是在這條街上被幾個匪人侮辱致死,多謝你拯救了我的魂魄,這青燈,以後便是你的了。”
……
糾綸宮中,黑白無常向閻羅王請命,只因冥界四處遍尋不得雲桑丢失的那半個魂魄,範皓與謝逸不得不再次去陽間搜尋。
閻羅王困意朦胧,強撐着眼皮吩咐道:“無常君就捎帶腳,将這一輪的青行燈領回來吧?”
“青行燈?”謝逸略有不解。
睡意襲來,閻羅王只好言簡意赅的解釋道:“冥帝特赦那些生前怨恨而死的孤鬼,以青行燈為記,返回陽間複仇或報怨,持了青行燈的鬼只有等到下一個接替,才能回到冥府輪回轉世。”
“如何尋得青行燈?”範皓問道。
閻羅王動了動手指了指門外,道:“去找小崔,他那生死簿上都有記錄。”
……
自睿國境內又仔細尋找了一遭,仍舊沒能尋得雲桑的半個魂魄,範皓謝逸只好先将青袍女子引回了地府。
入了鬼門關,行至奈何橋,孟婆擡眼望見,忽然問道:“這姑娘終于回來了?”
青袍女子瞧見孟婆,謙卑的盈盈一拜,垂頭道:“多謝婆婆當初指點成為青行燈,我的大仇已經報了。”
孟婆笑道:“謝什麽,這不過是因果報應的事,婆婆不過提醒了你一下而已。”
青袍女子擡起頭來,一雙清淺的眸子望着孟婆,羞赧的問道“婆婆,不知柳郎是否還在等我?”
孟婆聞言面色一僵,嘆了口氣,道:“你忘了他吧,他早已去轉世投胎了!”
青袍女子聽了,那雙清淺的眸子瞬間失去了光華,卻淡淡的一笑,道:“罷了,我已殘花敗柳,他不再等我也是情有可原。”
話畢,神情落寞的青袍女子便随着黑白無常下了奈何橋。
孟婆望着他們漸漸遠去的背影,又回頭望了幾眼三生石,扯扯唇角麻木的一笑,自言自語道:“怕什麽,婆婆的迷魂湯可以讓你忘記一切悲苦……”
作者有話要說:
‘青行燈’‘夜啼石’出自《百鬼夜行》,夜啼石的故事也是借鑒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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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