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不欲說
永憙七年,秋。
初秋時節,撇去夏日的燥熱與蟬鳴,本該是秋高氣爽、分外怡人。然而,此時毓慶宮裏的宮人将頭低埋,聽着東殿裏間或傳來的模糊聲音,竟是大氣也不敢出——
“給朕跪下。”玄漢帝的聲音隐含着怒氣。
“兒臣沒有……”玄玉韞跪在地上,腰背挺得筆直。
“還敢狡辯!?”玄漢帝失望地甩袖,打斷玄玉韞的話:“宮人們雖背過身去,可耳朵不是聾的。你咄咄逼人的語調,人人都聽在耳中。浮碧亭的路好走,阿藏又素來小心,若不是你氣急推她一把,她能摔在地上,你又倒在她身上?”
“兒臣沒有推她。”玄玉韞抿着唇,斬釘截鐵地道。
玄漢帝冷笑一聲:“那你同朕說說,你在逼阿藏作甚?”
玄玉韞低眉,不肯說話。
“朕替你說。”玄漢帝深吸一口氣:“你又在逼阿藏開口說話,是不是?”
玄漢帝語重心長地道:“朕同你說過多少遍。你得記着,阿藏的爹娘為救先帝而亡,她是因此受驚而口不善言。義禮倫常,她都占理。謝氏詩書傳家,弟子門生遍布天下,她不可欺。”
“兒臣沒有欺負她。”玄玉韞倏地擡起頭來,很是不服氣。
玄漢帝疲憊地搖頭:“你沒欺負她,她會摔倒,現在還昏睡在西殿?韞兒,這話便是朕信,謝家會信?士林會信?你已經不是可以縱情潇灑的二皇子了。你現在是儲君,是太子!”
玄玉韞嘴唇幾乎抿成了一條線。
“朕知道你不喜阿藏口不善言,那你也得等過了三年後的親蠶大禮。屆時,阿藏無法順讀祭文,難以掌宮事,朕才能順理成章地替你另納良娣,代掌東宮後宮。”玄漢帝嘆了口氣,伸手欲拍玄玉韞的肩。
“她能順讀祭文的。”玄玉韞的身體緊繃,說話時好像整個身體都在用力,從齒縫間蹦出個每個字都擲地有聲:“兒臣一定會讓她順讀祭文。”
玄漢帝伸出的手又縮了回來,他大失所望地呵斥道:“朕同你說得那一番話,你竟是一句也沒聽懂不成!?若韬兒是你,他早知該如何做了!”
聽到玄漢帝提及故去胞兄的小名,玄玉韞身形一晃,肩膀不由得垮了下去。可玄玉韞低着頭,聲音低沉,卻只道:“兒臣明白。”竟是一步也不肯退。
玄漢帝怫然甩袖,怒道:“明白?你給朕跪着,好好反省!”
玄漢帝話音剛落,就聽見外頭有人傳禀:“謝姑娘醒了!”
與此同時,清脆的搖鈴聲響起,與這搖鈴聲相伴的,是阿梨極爽利的聲音:“臣女謝氏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謝珠藏走進東殿,徑直跪在了玄玉韞身邊。玄玉韞沉默地看她一眼,然後往旁邊挪了點,把自己跪着的軟墊移出來。
謝珠藏沒有動,只以頭觸地,身體微顫地道:“陛下……臣臣臣女……”
她太久沒說話了,開口說話時聲音嘶啞又難聽。玄玉韞錯愕地看着她,又看看她身後跪着的阿梨。阿梨正低着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論理,謝珠藏都是會讓阿梨替她開口的。今兒怎麽回事?
玄玉韞抿着唇等謝珠藏說下去。
玄漢帝有些焦急,他笑着打斷道:“阿藏,不用怕,有朕在。朕正罰韞兒呢。你才醒來怎麽就過來了?快回去躺着吧。”
謝珠藏臉上浮現出了沮喪,她連連搖頭,然後指了指玄玉韞的右臂:“救……救救救臣女……”她意識到自己難以說完整一句話,便去繁就簡,直接道:“傷。”
玄玉韞一愣,下意識地側過身去,避開謝珠藏落在右臂的視線,爾後聲音冷硬道:“哪來的傷?你昏糊塗了?”
玄漢帝瞪玄玉韞一眼,震驚地補充完謝珠藏的話:“阿藏,你的意思是,韞兒沒有推你,還為了救你,手臂受了傷?”
謝珠藏忙不疊地點頭。?輕?吻?最?萌? 羽?戀?整?理?
“宣太醫來!”玄漢帝一聽說玄玉韞身上有傷,皺緊眉頭站起身,走到玄玉韞身邊,伸手去拽他的衣袖:“讓朕看看,到底傷到哪兒了?”
玄漢帝的動作再輕,衣服扯到長約一指的傷口,謝珠藏仍舊跟着玄玉韞倒吸了一口冷氣。玄玉韞聽到她吸氣的聲音,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謝珠藏正目不轉睛地看着他手臂上的傷口,看着看着,眼圈倒紅了。
玄玉韞吓了一跳,低聲道:“這點小傷。”
玄漢帝聽到這句話,又氣又心疼:“你這臭小子,這也叫小傷!?胡亂處理了傷口,裏頭有沒有砂礫都不知道。若是晚上發了熱,有你吃苦的時候!”
玄漢帝話音剛落,玄玉韞就眼睜睜地看着謝珠藏啪嗒啪嗒地掉下眼淚來。
玄玉韞身體一僵,下意識地側過手臂,左手拉了拉自己的衣袖:“已經不疼了。”
“別捂着。”玄漢帝伸手制止了玄玉韞的動作:“一會兒上藥的時候,你再說疼不疼吧。”
玄玉韞哪裏敢喊疼,他就是在太醫用鹽水清洗傷口的時候龇了個牙,謝珠藏都又能無聲地掉眼淚。吓得玄玉韞只好趕緊板着臉,愣是從始至終沒敢從口中洩出一絲疼來。
玄漢帝的目光都集中在玄玉韞的身上,他沒有留心謝珠藏。直到太醫敷好藥膏,再三保證已無大礙之後,玄漢帝才松了口氣。
玄漢帝一松氣,就又肅着臉對玄玉韞道:“既是意外,朕不予追究。下次若再讓朕聽見你欺負阿藏,饒是阿藏來求情也無用!”
玄漢帝說完才看向謝珠藏,他看到謝珠藏紅彤彤的眼睛,也愣了一下。玄漢帝的聲音放柔,溫聲道:“好孩子,這不是你的錯。韞兒已無大礙,你不用太擔心。”
謝珠藏颔首,低頭輕聲應道:“喏。”
玄漢帝又敲打了玄玉韞幾句,才打算離開。他留他們在殿內不必送,又還有點不放心,出門前回頭一看,只見玄玉韞和謝珠藏湊在一塊兒坐着。
夕陽灑在他們身上,透着幾分暖融和溫情。
玄漢帝微愣,輕輕地嘆了口氣。
只是,玄漢帝臉上的憐惜不過維持到踏出毓慶宮門的那一瞬。
毓慶宮的臺階下顫顫巍巍地跪着東宮的宮人,以頭觸地,眼前只掠過赤舄上騰飛的五爪金龍,耳畔只聽聞黃色衣袍擦過的風。
風裏肅肅送來九霄雲端的聲音,冰冷而威嚴:“太子乃國之貳、君之儲。妄議者,同亂國。”
衆人惶然俯首,齊聲應道:“喏。”
玄漢帝走後,玄玉韞稍稍松了口氣。
玄玉韞看看一旁的謝珠藏,別扭地動了動自己的胳膊,然後板着臉對她道:“你不要以為幫孤說話,就能不開口說話。趕緊回西殿去好好休息,父皇訓孤幾句就會作罷,你巴巴地趕來有何用?若是又病了——诶诶诶,你哭什麽呀?”
玄玉韞一時懵了,他慌忙地低頭去看謝珠藏,嫌棄地拿汗巾子給她拭淚:“別哭了,醜死了。”他的動作笨拙又輕緩。
他的指腹沾了她臉上的淚珠,觸在她的肌膚上,溫熱又帶着濕意。
是鮮活的觸感。
謝珠藏呆呆地擡頭看着玄玉韞:“韞……”謝珠藏的聲音含混不清,還帶着濃濃的哭腔,可她依然努力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喚道:“韞……哥……哥……”
“孤在呢,別亂動啊。”玄玉韞警告她,又苦惱地道:“你怎麽有這麽多眼淚……”
他話還沒說完,謝珠藏就猛地撲進他的懷裏。玄玉韞吓得往後一仰,雙手僵硬地懸在謝珠藏腰際。
謝珠藏用盡全身的力氣,緊緊地抱着玄玉韞。她抱得那樣緊,玄玉韞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你你你你……”
玄玉韞滿面通紅,手足無措。他遲疑了半晌,手才緩緩地環在她的腰間,還不敢碰她的腰,只敢在腰外環一圈。他心跳如鼓噪,忍不住懷疑謝珠藏是不是都能聽見他的心跳聲。
可這樣的心悸,卻在他脖頸間觸及謝珠藏的淚水時猛地一滞——謝珠藏素來內向,笑不放語,哭不高聲,何曾如今日這般失态。
“韞……哥哥……”謝珠藏反複地念着這三個字,從初始一個字一個字的緩慢,到說快時的結巴,再到後來越來越順,她的哭聲也随之越來越大。
謝珠藏嚎啕大哭。
她如何能不哭啊。
人間八苦遍嘗,如今才知重回人世、失而複得的大喜,亦如大悲一樣,令人潰不成軍。
玄玉韞哪知懷中的十三歲少女,靈魂已又度過了孤獨的五年。他神色一凜,雙手握着謝珠藏的肩,聲音嚴厲而又肅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謝珠藏哭得打嗝,說不出話來,只知道搖頭。玄玉韞撫着她的背,等她緩過來。謝珠藏撐着玄玉韞的胸口,又小心地避開他的右臂:“夢。”她站穩當了,擦掉自己眼中的淚。
玄玉韞大松一口氣,整個人松緩下來,低頭斥責她:“你膽子也太小了,一個夢就把你吓成這樣……”
玄玉韞還想接着數落,可謝珠藏離他太近了。玄玉韞看着她眸中盈盈的淚光,如一汪清泉,裏頭能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影子。他一時啞然,撇過頭去,語氣也低緩下來:“夢裏都是假的。”
謝珠藏又想哭了。
她方醒來時,也以為這是假的。可她看到房中繡架上,《春日宴》才剛繡出垂柳,才驚覺自己回到了五年前。
玄玉韞為逼她開口說話,讓她受驚摔倒。他為了護她,跟她一起摔倒。玄玉韞手上劃傷,卻不肯說。以致夜半發了燒,兩天才漸漸好起來。
她承蒙蒼天垂憐,定要把前世的誤會與苦難一一消解,釀成可與春共的醇酒。
玄玉韞看她泫然欲泣的模樣,忍不住拿了汗巾子遮住了她的臉。汗巾子下的謝珠藏懵懵地眨了眨眼睛,就聽玄玉韞如釋重負地道:“你不想在禦花園開口,也行。孤還有個好地方,咱們去那兒練。”
想用哭來逃避練習?
門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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