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魚兒逃出實驗室】

他在盛滿湛藍透明液體的營養室中醒來。

說是營養室,可卻只有一米寬兩米長的封閉空間,他平躺在裏面,沉沒在滿是液體的水底呼吸,等待。

與液體不同顏色的手纖細白淨的貼着器壁,從手腕處有細小的針管紮入皮膚,連着數不清的軟管,裏面有冰涼的藥水緩緩流入身體。

可是他覺得已經過了好久了,久到他睡着了,又醒了,卻仍舊沒有人将封閉空間打開。

他伸出手輕輕觸碰水底會發光的熒光劑,微微晃動身下那條修長的尾巴,拍動着湛藍的營養劑發出輕微的蕩漾聲。

按照平常來說,那些人是絕對不會允許他這麽做的,他們要求他閉上眼睛,躺進來一動不動,再在他的身上紮入各種各樣的器具針管。

這裏的空間狹小,封閉,就是為了限制他忍不住晃動尾巴的動作。

他甚至無法翻身,只能平躺下來,好在他早就習慣了這樣的姿勢。他睜着眼睛,水底什麽聲音都沒有,可他卻能在不知名的液體裏呼吸眨眼,活着。

他晃動了好幾下尾巴,甚至感覺到魚尾上的針管因為他的動作而脫落了,可仍舊沒有人來打開這裏。

他微微側頭,飄浮在液體中的頭發散開來,露出的白皙脖頸上能清楚的看到烙印上的幾個字——h37。

他和這裏的人不一樣,他上半身白淨光潔,胸口微微起伏,可從下腹開始,從脊椎末節以下卻布滿了青黑的鱗片,在熒光劑下泛着幽暗的寶石綠般的顏色。

代替雙腿的是一條細長的魚的尾巴,末梢三棱般的尾鳍布滿細小的鱗片,摸上去十分濕滑光潔。

他不知道自己還要在這裏躺多久,不知道外面是否還有那個人,那個讓自己疼痛的人。

從前他每次躺在這裏受人檢查的時候從來都沒有過那種感覺,那些穿着白袍的人只是沉默貪婪的盯着他身體,有時瘋狂,有些絕望,有時冷漠。

可那些穿白袍的人和那個人卻不一樣,他的衣服是墨綠色的,有些像他魚尾的顏色。

他是在水中隔着透明壓力窗前見到那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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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那些人白袍的人低聲和那個人說話,那個人便轉過身,用一雙是他見過最好看的,像深水一樣深沉幽暗的眼睛看着他。

他正想着,金屬質的器壁突然被狠狠捶打了一下,接着手腕處的藥水頓時回流,從血管中倒流進軟管中鮮紅的血水。

狹小的空間裏他只能輕微的翻身,擡手将手腕上連着的針管拔掉,魚尾也大力拍打一下液體,掙脫掉身上所有的針管。

閉上眼睛傾聽,安靜的外面逐漸有了聲音,聲音越來越大,嘈雜的,遲鈍的,就像是誰在狠狠捶打桌子翻亂東西。

他閉了閉眼,腰部用力,将魚尾猛的甩向封閉他的營養室,一下又一下。

整個見方的空間随着他的動作發出巨大的顫動,然而即便已經這樣,那些人卻始終沒有來。

他從來沒有這樣使用過他的魚尾,也從來沒有感受到自己的胸口跳動的這麽快,砰砰,砰砰,砰砰。

心跳聲和他甩打魚尾的聲音快要重合時,他停下了動作,大睜着眼睛,清秀的眉宇擰在一起,他伸手摸向腹部,似乎是因為過力甩動魚尾而造成牽動的疼。

那裏疼疼的,讓他有些難受。

雖然他總是在經歷疼痛,有時他會看着白衣服的人拔下他的魚鱗,有時從他身體中抽出鮮血。

他不大明白這些人再做什麽,他生來就已經習慣這麽白衣服帶着口罩人的圍在他身邊,從他身體裏拿去一部分,又将冰涼的液體再注入他的身體。

只是現在,似乎好像不一樣了,他敏銳的感覺到好像有什麽不一樣了,他發出這麽大的動靜,可卻沒有人來制止他了。

他擡起手腕撐起頭頂封閉的器壁,細瘦的胳膊用力一撐,直到頭頂發出啪的一響,熟悉刺目的燈光擁擠進狹小的空間裏。

他濕漉漉的推開蓋子,從水中撐着身體坐了起來,魚尾朝外面用力一甩,力氣帶動他整個身體踉跄失去重心,一頭從營養室中摔了出來砸在地上。

他出現片刻的昏厥,摔倒在地上,疼痛讓他用力的蜷縮起赤|裸的身體,垂着的眼睛清楚的看見混亂的屋子,碎了一地的試管,還有紅色的鮮血,以及散發着惡臭正從那些白衣服的人肚子中流出來腸子……

炎熱的夏季好像突然就到了,熾熱的太陽刺目的幾乎讓人無法睜開眼睛。

布滿毒蟲的深山樹林裏,一行身着迷彩軍裝的人腳步迅速的踏在潮濕的土地上,每一次擡起腳時,他們都會慶幸腳下不是沼澤。

身後的背包發出滴滴的訊息聲,一人立刻摘掉背包,取出儀器,看着上面傳來的消息用密碼進行破解。

兩分鐘後,那人擡頭,眼中露出一絲沉重,“江隊,上面要求我們立刻停下來,原地待命等候指示。”

被叫住的男人身披深綠色軍裝,身上因為掩護塗上油彩和枯藤,他站立不動時就像一棵凝重沉默的大樹遙望着天邊,而當他取掉身上的掩護将身姿坦露在大地上時又如矯捷的獵豹,踏步在沙洲無聲睥睨着世界。

他腳步一停,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搖搖晃晃朝這邊走過來的人,走近了,才能看清那人臉上的皮肉*潰爛,肩膀上被生生挖去一大塊肉,就這樣的人卻還能朝他嘶吼撲過來。

江褚手中轉動短刀,腳步挪動,頃刻之間就站在那人的身後,動作果決狠戾,迅速将刀子紮入*的人腦中。

*成爛肉的人倒在江褚腳下,那人穿着當地居民的服裝,可卻已經不是人了。

“41”

江褚扭頭看他的隊員,冷厲的眸子刮過每個人疲憊恐懼壓抑的面孔。

不是他們畏懼敵人了,而是當世界混亂的擺放在眼前時,那些無法相信的事實逼迫着他們不得不去相信——人死了,可他們還能行動,會吃人,會感染。

只出現在電影中的場景終于血腥殘忍的暴露在活生生的世界上。

喪屍、吃人、活死人。

不知名的病毒在大地上迅速感染,死了的人撲殺撕咬活着的人,肚破腸流也能行走,斷腿斷胳膊也能爬行。

大地鮮血淋漓,城市發生暴動,人心惶惶,幾千年的人類秩序突然被打亂,搶奪燒殺,安穩蕩然無存,活着的人越來越少,喪屍遍地。

公元2019年4月20日,這是病毒爆發的第七天。四天前,江褚接到上級命令,要他們穿越國境邊熱帶森林到達yn省的省會裏去接等候的人。

可任誰都沒有想到,喪屍竟然已經迅速蔓延到了偏僻森林中,病毒仿佛一瞬間在世界各地爆發,然後迅速感染,死亡。

不,不是死亡,而是成為活死人,成為腐爛啃噬人的喪屍。

江褚握着刀子盤腿坐下來,靜默的閉上眼睛,倒在他身旁的屍體還散發着腐爛的氣息,可他好像絲毫沒有感覺到,只是閉上眼睛,沉默。

天色暗了下來,他們生了火,火光照亮每個人的臉龐,顯得有幾分詭異。

“我想回家,我給爸媽打電話了,可是一直沒有打通。”有人突然打破壓抑的氣氛。

“他們會沒事的,政府已經派軍隊全城戒嚴了,沒事的沒事的。”

“別安慰我了,連這裏都有喪屍,內陸恐怕……”他說不下去了,喉頭哽咽,無法想象那居住在城市裏的人已經變成什麽樣子了。

周圍的隊員開始低聲互相安慰,火堆發起窸窣的聲音。

江褚将身形掩藏在昏暗中,他沉默着用右手搭上左手腕,按住衣服,想象着那下面隐藏的字。

h37。

他閉上眼睛,幾乎還能看到那個人,那雙純摯幹淨的目光,還能碰觸到他冰涼的皮膚。

江褚在黑暗中痛苦的咬牙,神情扭曲,他死死握住自己的手腕,不敢讓自己發出一絲的聲音。

他那樣看着自己,比水還純淨,可自己接受的任務卻撕碎了這一切。

那不是做|愛,連親吻和交談都沒有,只是強|暴,當着那些研究人員的面前,對他施暴,進入他的身體,不需要愛撫,不需要安慰,也沒有任何親吻。

然後按照指令在他身體內釋放,他看着身下的人因為疼痛而眼角留下眼淚,他看着他,如水的眸子仿佛在質問他為何要這麽做。

可卻仍舊是沒有交談,沒有言語,唯一有的,只是在他釋放時,俯身在他身上将臉埋入他細瘦的肩膀上,在沒人看到的地方用熾熱的唇親吻他脖頸旁的數字。

江褚是名軍人,接受過嚴密的訓練,上級下達的命令不需要他去懷疑,不需要疑問,只需要照做即可。

可他第一次來到那裏,見到那些人,見到他。他從來沒有見過那麽美的人,即便他的魚尾不是童話故事中的金光閃閃,可他的眼睛卻比江褚見過的任何人都還要純粹。

可他的命任務卻那麽殘忍,對他們而言,那不是人,只是他們研究的産物,只是一件未成的試驗品。

從那天起,江褚茫然了,無法讓自己再相信任何人,無法扛起他肩膀的勳章。

直到現在,當世界末日到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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