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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不緊不慢地過着,漸漸,程毓習慣了一翻身就“咯吱咯吱”作響的鐵床,習慣了翻個身就能和一具熱騰騰地身體碰在一起,習慣了衛生間裏多出一套的洗漱工具,也習慣了身邊這個敏感少言的瘦小少年。
他們一同被初生的太陽照醒,一同在毛巾被裏賴床打滾兒,一同擠在狹小的衛生間裏共用一個水池刷牙洗臉,一同坐在動不動就雪花連成一片的電視機前守着《海賊王》與《金田一》。
他們的生活,平淡而溫馨,沒什麽風浪,卻是周宏遠心中向往已久的幸福。他這些年,觸碰的溫柔太少,得到的關愛太少,乍一擁有,就仿佛一個醉漢,陶陶然溺在其間。
程毓如同這世上大多數的年輕人一樣,愛玩、好動,滿腦子的新奇主意,一籮筐的古怪想法,他閑不住,面對小宏遠時,又格外健談,仿佛要将自己全部的故事都倒給他聽,讓不喜說話的小宏遠很是無語。小宏遠既喜歡程毓時時待在自己身邊,與自己說說話,有時卻又對程毓不勝其煩。而程毓大概只有在學習時,才會換一副面孔,變得沉靜而專注。每當這時,周宏遠則會關上電視,靜靜地守在一邊,不吵不鬧,偶爾程毓若是廢寝忘食了,周宏遠還會遞上一杯水,說,“叔叔,很晚了,快休息吧。”
兩個人同寝而卧,若是作息不一致,一個則難免影響另一個,程毓挂念周宏遠是長身體的年紀,不敢放肆,連忙把手中的活兒放下,随侄子一起洗漱睡覺去。
程毓平日裏,就是個尋常大學生的做派,怕麻煩、怕折騰,加上如今是夏天,家裏沒空調,只有個吊扇盡職盡責的轉着,吹下來的都是涼風,不頂什麽用,因而就更是懶得動彈,時常一連幾天都不願掃地拖地。周宏遠則與他迥然不同,見不得家裏一點兒髒,哪怕只是個鞋印,也要拿了拖把拖淨了再說。
第一次發現周宏遠拖地時,程毓頗有些不好意思,摸着鼻子站在侄子身後,一雙手就要去接那對于周宏遠來說明顯過長的拖把,而周宏遠則會皺皺眉頭,說,“就這點兒活兒,我能幹的,叔叔你忙去吧。”
程毓摸着鼻子尋思着,也的确沒多少活兒,總之家就那麽小的面積,再怎麽樣,都累不着小宏遠。這樣一來,程毓也只好讪讪地笑笑,坐回餐桌前,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寫寫算算,一邊時不時地偷偷打量着小宏遠。
不僅是對于掃地拖地,小宏遠在其他方面也是格外愛幹淨,穿過的衣服,當天就要洗,穿過的襪子,從不積攢,這點,就連度過了二十二年寒暑的程毓都自嘆不如。
在做飯方面,程毓依然沒什麽起色,依然是土豆棒、西藍花和西紅柿炒雞蛋的老三樣。程毓也曾心血來潮,搞點兒突破創新,可天不遂人願,總是收效甚低,信心大為受挫,心中暗自盤算着改日要向李銳讨經。可惜程毓懶,大夏天的,他實在懶得穿過半個城區,去李銳那裏讨嫌。不過,好在周宏遠不挑食,喂什麽吃什麽,還吃得津津有味。
轉眼進了八月,小宏遠住進來已有一個多月了。近來,程毓心底愈發的沒譜,他不住的懷疑,李豔華到底還會不會來接自個兒的兒子。如今,他早已看到了小宏遠的滿身傷疤,知曉了李豔華對待小宏遠的态度,所以,除了李豔華會不會來之外,另外一個問題也在他心頭盤旋:若是李豔華回家了,他該不該将小宏遠送回去。
一方面,站在客觀的角度,自己只是一個窮學生,自顧不暇,的确不适合拉扯個孩子,更何況,還是個長身體、要念書的孩子;可另一方面,自己不适合養孩子,李豔華就合适麽?初遇尚且心軟,如今就更難割舍。至少,自己再不會照顧人,也不會動辄對小宏遠動手吧?将小宏遠還給那樣的人,他實在舍不得。
想到這裏,程毓愁容滿面,無力地抓着自己的頭發,連課題都搞不下去了,對着書本發了一整天的呆。
周宏遠是個敏感的孩子,看出了程毓這幾日的不對勁兒,心裏也是慌張。這些日子,周宏遠已經接受了自己被媽媽抛棄的事實,這點他一早就有了設想,所以并沒有太難過,反正那樣一個媽媽,有和沒有也沒什麽區別,唯一擔憂的,就只有自己的衣食住行罷了。
打從一開始,周宏遠就不信任程毓。程毓太年輕,又是個突然出現的便宜叔叔,周宏遠無論如何都不相信程毓會一直照顧自己。周宏遠知道,這些日子的溫馨與幸福都是拾來的,他原不配這些。
所以,當他發現程毓的糾結後,幾乎是自虐般的想着,看吧,你馬上就要失去這一切了:固定的一日三餐,二十四小時熱水的淋浴,明亮的房間,以及這個溫柔又善良的小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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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宏遠一直在等,等程毓下定決心,等程毓最終攤牌。
不過,周宏遠卻沒等到這一天,或者說,在這一天來臨之前,他的名字率先寫進了程毓的戶口本裏。
程毓是個實幹家,想不通的未來就不去想,要緊的是過好當下。周宏遠正好是念初中的年紀,讓他回周鎮念肯定是不現實,一來沒人照料,二來容易惹人口舌,給孩子留下心理陰影。思來想去,程毓決定給周宏遠在省城辦個學籍。
省城的學籍卻不是那麽好辦的。程毓雖是宏遠的親人,可宏遠的媽媽尚且沒有過世,雖然跑路了,卻還有姥姥姥爺健在,哪裏輪得到自己收養?程毓想破了腦袋,到處打聽,四處搜索,跑了不知道多少次派出所,廢了不知多少口舌,賣了不知多少慘,終于找到了适用條例,将小宏遠順利落在自己的戶口裏。
手續辦下來的那天,程毓抓緊了周宏遠的小手,緊接着,長舒一口氣。
周宏遠反複看着紅色戶口簿中的兩個名字,不經意地讀了出來,卻尚不知道這對于自己今後的人生,會有怎樣的意義。
辦好戶口後,程毓又開始給周宏遠張羅學校的事情。程毓家那塊兒恰巧有個初中,雖算不上名校,卻已是現下的上上選。程毓連忙撥通了學校招生組的電話,确定尚有名額後,第二天,就帶着他家小侄子報名去了。
十四中不算大,只有兩排樓,一排用作教室,一排充作老師和校領導的辦公室。學校坐落在城郊,因而收了一大批農民工子弟,師資弱,氛圍差,但叔侄倆別無辦法,這裏再差,也比周鎮好上太多,有書讀,總是個好兆頭。
報名處只支了張桌子,教工漫不經心地修着指甲,指導小宏遠填好個人信息後,便算了事。接下來要做的,就只有等待。等待分班,等待開學,等待着時光,一點點向前。
大事辦完後,程毓懸着的心才算落地。走出學校的瞬間,他忍不住将小宏遠抱了起來,轉了兩圈兒才把人放下,口中念叨着,“可算是辦好了,可算是辦好了。”
周宏遠也是激動異常,第一次沒對程毓汗涔涔的懷抱心懷芥蒂,心中想的是,這樣一來,他要抛下我,可就要費些工夫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這邊已經快淩晨一點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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