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周宏遠的第二次手術很成功,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後,終于得了醫生的指令,可以出院了。

拆掉紗布那天,周宏遠重現光明,當第一絲光亮照進他的視線,周宏遠迫不及待地擡頭去尋對面的程毓。他盯着這個熟悉而又近乎于陌生的面孔,一時間,猶如懷中揣了個兔子,“怦怦”跳個不停。

陽光穿過醫院輕薄的窗簾,灑在程毓略顯淩亂的發絲上,落在他蒼白的臉頰上,周宏遠細細地打量着程毓的每一寸的皮膚,他的視線越過那雙透着關切與溫柔的眼睛,越過那高挺的鼻,最後落到一張薄薄的唇上,一時間,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模糊了,唯有眼前的這個人,是那麽的清晰而明亮。

程毓感受到了周宏遠過分熾熱的目光,一時間有些難為情,他摸摸自己的頭發,舔了舔幹裂的嘴唇,說,“你看我幹什麽?”

周宏遠這才大夢方醒似的移開目光,卻只是片刻,便又偷偷地望了回來。怎麽能忍得住呢?他已經想了自己小叔叔這麽多天。

程毓“噗嗤”笑了出來,往前探了探身子,揉了揉周宏遠的頭發,說,“別看啦,傻乎乎的,叔叔帶你回家。”

程毓這些天在醫院裏與周宏遠同吃同住,叔侄倆均是大半個月沒着家,地板上落了層塵,兩個人卻都無力去收拾,一同癱倒在床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後都笑了。

周宏遠的眼睛雖能看着了,視力卻尚未完全恢複,更不能過分用眼,是以程毓給他請了假,安心待在家裏休養生息。反正程毓自己就是周宏遠最好的老師,水平高、脾氣好,還是VIP一對一教學,不愁周宏遠跟不上課。

叔侄倆的日子平淡而溫馨,吃飯、學習、睡覺,日子過得單調,卻別有一番滋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健康地像城市裏保溫杯泡枸杞,每天早晨打太極的老年人。

程毓沒提過手術的錢來自于何,周宏遠更不會主動去問。程毓是不想提,不願提,他從來一開始收養周宏遠就不是為了周宏遠有天能對他銘感五內,更何況事情已經解決了,此時就更沒必要提了。周宏遠則是開不了口,他無數次想問一問程毓,手術到底花了多少錢,這錢又到底從何而來,可他知道,問也是白問,問也只是徒勞,他欠程毓的太多,是怎麽都還不清的。

正如同周宏遠不願将學校裏遭受霸淩的事情告訴程毓一樣,程毓也絕不願用錢的事情平添周宏遠的心煩。他們中間隔了十年的距離,若是三年一代溝,他倆隔得就是馬裏亞納海溝。歲月割斷了他們交心的可能,饒是日日相伴,吃睡都在一起,很多時候,卻仍是兩不相知。

李銳來找過程毓一次,兩個人反常地沒待在家裏,只說要一起出門逛逛,便做賊似得走了。

兩個人都窮,被周宏遠的後期護理費用掏光了錢包,此時再拿不出錢來“尋歡作樂”,便也沒走遠,灰溜溜地爬上天臺待了會兒。

李銳蹲在地上,手中刁了跟煙,吸了一口,問,“你不去北京也不讀研了,那趙菲怎麽辦?”

程毓滞了一下,從李銳手裏把煙搶過來,吸了兩口,有些嗆,他強撐着不咳嗽出來,迎着風把這半根煙抽完了。

程毓跟趙菲一進大學就認識了,彼時,兩個人都在圖書館裏做兼職,程毓脾氣好,性格佳,人又長得好看,一米八的個子杵那兒,最是搶眼不過,圖書館裏的活兒多而雜,程毓沒少幫了趙菲,一來二去,兩個人就熟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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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毓跟趙菲一個學數學,一個學中文,兩個人都愛學習,常常待到保安大爺往外趕人才匆匆離開自習室。S大摳搜,夜裏十二點鐘,連路燈都滅了,程毓不放心趙菲一個人走,便常常做護花使者,先将趙菲送到樓下,自己再穿過整個校園回宿舍。時日多了,被碰見的次數也多,班裏的系裏的,都知道程毓跟趙菲頗有瓜葛。他們兩個人都是學霸,又都長了副好面孔,在S大裏,算得上是金童玉女。

程毓對趙菲有過無數次的心動,圖書館裏收拾書架時偶爾探出的身影,自習室裏挺拔的背影,月色下的娓娓道來與妙語連珠……

這樣一個女孩,相處久了,不喜歡都難。

程毓心動過,那曼妙的身影無數次入夢,那動聽的聲音如華美樂章,程毓也沖動過,他無數次跑到趙菲樓下,甚至在趙菲生日時偷偷準備過鮮花,可他的第一場愛戀還未曾開始,就被接二連三的事故打斷,從此,他們之間,再無風月。

他們仍像以往一般地相處着,卻不動聲色的回避退讓,一個懵懂無知,一個刻意為之,直到周宏遠出現,直到周宏遠需要手術,直到程毓放棄保研,這個讓趙菲第一次心動的男孩,徹底消失在了她的生活裏。

趙菲曾旁敲側擊地問過李銳程毓到底怎麽回事,得到的卻永遠是避重就輕和支支吾吾。趙菲傷心過、難過過,卻終是沒什麽辦法,她甚至連質問程毓的理由都找不到,只能選擇接受。

放棄保研後,程毓給趙菲發過郵件,算是個倉促的告別,也是個慘淡的句號。

程毓想,還好他們未曾開始過,對他們而言,無疾而終已是最好的結局。

程毓将煙頭掐滅,自嘲地笑了笑,說,“還能怎麽辦,我不能害了她。”

回到家,程毓明顯帶着頹态,一身的煙氣讓周宏遠嗓子發幹,他眉心深深皺起,卻在看到了程毓的疲憊後,将口中的責怪,統統咽下肚裏。

那個下午,程毓一反常态的沒有說話,搬了個凳子坐在窗邊,一坐就是幾個小時。直到太陽落山,直到華燈初上,才随手煮了個面給周宏遠吃,而他自己,卻連餐桌都沒上,倒頭就睡下了。

周宏遠心裏怕極了,事實上,程毓任何一點的反常他都怕,反常意味着改變,意味着有什麽事情的發生,或是即将發生。他沒敢像平日一樣黏在程毓身邊,一個人将鍋碗洗了收拾好,早早地洗了澡,睡在程毓身邊。

他怕極了這個頹敗的程毓,怕到連問一句都不敢,只能靜靜地陪在他身邊。

這一夜,兩個人都沒睡安穩,卻都沒說話,直到東方吐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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