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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毓回到醫院後,醫生再次将他叫去辦公室,苦口婆心再三強調了事态的嚴重性,歸根結底,就只是一句話,周宏遠的手術,不能再拖了。
程毓點點頭。他當然知道事情有多嚴重多緊急,更是比誰都更在意周宏遠的未來。他早已在心中打定主意,就算是借,也一定要為小宏遠湊夠這六萬塊。一個人借不到,就借兩個三個,偌大的S大,他總有湊夠的一天,二十出頭的年紀,他也總有還清的一天。
将小宏遠托付給護士後,程毓回到學校。宿舍裏,找工作和考研的舍友們都不在,與上次一樣,只剩下了李銳和趙啓明。
李銳有些日子沒見程毓,瞧他滿臉愁容的進門,心裏“咯噔”一下,他知道,程毓骨子裏是個樂天且驕傲的人,若非遇到了大事,斷然不會露出這副樣子。他焦急地問,“程毓,你,你怎,怎麽了?”
程毓站在李銳的床下,盯着李銳的眼睛,淨是絕望與祈求,“銳哥,你能不能,能不能借我點錢。”
程毓從小日子過得清苦,雖是個大大咧咧的性子,卻唯獨在錢上格外在意,從不願占別人一分一毫的便宜。程曼紅死後,他又要生活學習,又要扛着未償完的房貸,日子過得艱難,可饒是最困難的日子,他都咬着牙自己扛,不曾開口問李銳借過一次錢。
李銳與程毓相識已有三年多,感情甚篤,對彼此了解頗深,聽了這話,李銳一下子意識到了事态的嚴重性,他從床上坐起身來,問,“到底怎麽回事,你要多少?”
程毓垂下了頭去,李銳雖做着倒賣二手電子設備的生意,卻只是些小買賣,更何況,他的錢都壓在了庫存上,如何能在短時間湊那麽多錢給自己?那個天文數字,程毓連說出來,都覺得愧疚,他聲音顫抖,“宏遠,宏遠他眼球嚴重劈裂,需要馬上進行手術……”
一直專注學習的趙啓明聽到這一席話,突然擡起了頭。
李銳和程毓自然顧不得趙啓明是何反應。李銳從床上爬下來,搬了兩把椅子,一把自己坐,另一把則是給程毓的。他拍了拍程毓的肩膀,說,“你放心,程毓你放心,你侄子就是我侄子,只要哥哥能拿得出來的,一定給你。”
李銳雖不滿程毓将侄子的事大包大攬抗在自己身上,可他知道,程毓素來心軟,重感情,斷然不會在這節骨眼下将親生侄子抛下不管。更何況,李銳不是第一天認識程毓了,他知道,但凡是程毓下定決心的事情,就不可能反悔。勸不得,勸不動,就只能跟自己三年的好兄弟一起扛,這點兒意氣,李銳還是有的。
程毓仍是愁眉不展,他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會兒,頓了許久,才輕聲說,“六萬。”
李銳的嘴巴張成一個o形,眼睛瞪得老大,“六千塊錢哥哥能給你,那可是六萬塊啊!我上哪給你整六萬塊去?”
而正在此時,一旁的趙啓明放下了自己的筆。
一旁的趙啓明不動聲色的看着他倆抓耳撓腮,靠了過來,對程毓說,“我可以給你這六萬塊。”
程毓的臉上浮現一秒的錯愕,正欲問趙啓明有何條件,就被李銳制止,“程毓你別聽他的,指不定什麽壞水等着你呢,錢的事情,咱們一起想辦法,總能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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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啓明斜視了李銳一眼,盯着程毓的眼睛,說,“咱們借一步說話。”
趙啓明知道,程毓拒絕不了這個。
·
離開學校後,程毓的卡裏很快多出了六萬塊錢,收到錢後,他馬上聯系了醫生,為周宏遠安排了最早的手術。
手術前的一夜,周宏遠雖極力保持鎮靜,卻到底是個孩子,更何況事關自己的眼睛,又有幾人能不放在心上?
程毓知道他心裏怕,幹脆連自己的陪護床都沒上,一整晚都跟周宏遠擠在小小一張病床上,兩個人各懷心事,誰都沒說話。
程毓聽着周宏遠的呼吸逐漸變地粗重,知他睡着了,才算稍稍放下心來。術前休息不好是大忌,不等周宏遠睡着,程毓無論如何都放心不下。
這邊兒周宏遠雖是睡着了,程毓的心裏卻仍是七上八下,思緒來回地翻轉,直到天亮。
清早,醫務人員将周宏遠推進手術室裏,程毓則守在門外。
一張幾厘米厚的大門,将兩個人隔絕開來,腥紅的“手術中”三個大字,讓程毓忐忑不安。許是因為昨夜的未眠,又或許是因為過度的焦慮,程毓的心飛快的跳動着,“噗通”、“噗通”,有幾個瞬間,程毓甚至懷疑它要從胸腔中一躍而起。他下意識的捂着胸口,在心裏默默嘶喊着,“別跳了、別跳了”。
幾個小時的煎熬,手術燈滅了,首先走出來的是滿頭大汗的醫生,程毓步履虛浮,強撐着走上前,嘴唇上下張合,卻沒能發出聲響,醫生讀懂了他的意思,說,“眼內傷口縫合得很成功,下周可以安排玻璃體切割了。”
聽了醫生的話,程毓懸着的心才落了地,就連雙腿,也突然有力了起來。他清了清嗓子,“謝謝您,真的謝謝您。”
緊接着,醫護人員将周宏遠推出來。因為眼部手術的特殊性,未成年一般選擇全麻,當程毓看到周宏遠耷拉着慘白的小臉躺在病床上的剎那,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對侄子的憐惜将他整個吞噬,再分不出絲毫其他情緒來。
周宏遠是下午漸漸恢複意識的,似醒非醒時,口中不停叫着“叔叔”,程毓幾乎哽咽,他抓着周宏遠的手,無數次輕聲說着,“叔叔在呢,叔叔就在這兒。”
掙紮了許久,周宏遠終于在程毓的聲聲安撫中恢複清明,他的嘴唇動了動,說不出話來。程毓瞧他嘴唇幹裂,才想起什麽似的抽出根棉棒,蘸了水在周宏遠嘴唇上擦拭。
周宏遠休息了好久,才漸漸能說出話來,“叔叔,我……”
“你感覺怎麽樣?疼不疼?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周宏遠的眼睛上尚蒙着一層紗布,卻在聽到程毓的問詢後,下意識地朝聲音的方向看去,而眼前看到的,便只有白花花一片。
程毓安撫地輕輕摩挲着周宏遠的手臂,說,“宏遠再忍一忍,等我們做完第二個手術,就能回家了。”
雖然只是短短幾天,可失去光明的日子實在太過漫長,一分一秒都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中無限延展,每一絲聲音都在這觸碰不到的未知中無限放大。他似乎能聽到自己心跳的“噗通”聲,到最後,連血液在血管中的游走,都一清二楚。他心裏怕極了,怕從此變成廢人,更怕被程毓抛棄。
可程毓沒有。他沒日沒夜的守着自己,看着自己,照顧着自己的身體,體貼着自己情緒,他知道自己的恐慌,明白自己的焦慮,可他卻絲毫沒有嫌棄,他只是靜靜地守着自己,對自己說一句,“叔叔在呢,叔叔一直在。”
周宏遠覺得自己的世界原本是冰封的,他被周雲偉夫婦冰封了整整十二年,同時,也被自己冰封了整整十二年。而程毓的出現仿佛是一道強勁的光,是一簇熱烈的火,将他的冰層融化開來,剛開始,只是一個小小的口子,以這個小小的口子為據點,逐漸擴大、再擴大,到最後,那束光,那簇火,竟将他整個包裹。
這從天而降的幸福是他偷來的,是他命中本無強求來的,他如何能不珍惜?
程毓絮絮叨叨的聲音一直在耳邊想着,而這一刻,周宏遠卻不覺得煩躁了,那平靜而溫柔的字字句句,像個溫暖的小熨鬥,将他心裏的那些憤憤不平,那些怨天尤人一一熨平,他不再焦躁,也不再害怕,整個人放松下來,他知道,自己是被程毓愛着的。
術後,程毓不敢再跟周宏遠擠在一起睡,又回到了自己的陪護床,可兩張床拼在一起,只需動動手指頭,就能觸碰到彼此的衣角。
周宏遠往常明明是極其不喜身體接觸的,而他最為厭惡的,莫過于旁人濕淋淋的汗水。可此時的他,仿佛是脫胎換骨,每天睡覺時,都要靠程毓近一點、再近一點,有時程毓晚上覺得熱了,出了汗了,整個人黏黏膩膩的,他也不嫌棄,仿佛一定要碰觸到,才覺得安心。
程毓倒沒覺得有什麽。他一向大大咧咧,對什麽都蠻不在乎慣了,只覺得周宏遠是眼睛看不着了,心裏發慌,也就由着他粘着自己,不僅如此,還對周宏遠更為憐惜,每天晚上都要說上好一陣子的話,有時是為了讓周宏遠寬心的刻意為之,有時只是閑聊,不過,大多時候周宏遠都只是靜靜地聽着,并不插話。程毓不以為意,反正周宏遠一向是個悶葫蘆,又不是第一天了。
叔侄兩個人周遭的氣氛慢慢發生着變化,雖身處醫院,卻有了家的溫暖。他倆對這些許的改變心知肚明,可誰都未曾提起。
作者有話要說:
別慌!眼睛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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