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十月中旬,收到親緣鑒定後的第二周,程毓尋了個不算忙碌的日子,跟行裏請了一天假,一個人回了周鎮。

如今,省城回縣城通了高級大巴,車上雖沒有空調,速度卻比以前快了許多,更何況還修了新的公路,以前要走上一上午的路程,如今三個小時,就到了地方。

程毓來不及等公交,在車站外招手打了輛出租,跟司機報了地名後就開始閉目養神。

十一點多,程毓回到了周鎮。

當初,叔侄倆離開老房子時,周宏遠特地将鑰匙收好了,程毓此番為了回來,暗自将鑰匙找了出來,帶在身上。

大門上拴着的鏈條鎖此時已經鏽頓了,程毓使了好大勁才将門打開,穿過破敗的院子,打開裏屋的門,瞬間飛塵迎面。

程毓有些過敏性鼻炎,不受控制地打了幾個噴嚏,随後迅速吸了吸鼻子,走到桌前,卻看到當初留下的字條,連位置都不曾變過。

他嘆了口氣,轉身将門帶上。

離開前,他特地拜訪了魏大娘,兩個人心照不宣的沒提起周宏遠,只當是尋常的走親訪友。臨走前,魏大娘還特地送了好些自己做的煎餅給他,程毓拒絕不掉,收下了。

魏大娘年輕時,生孩子落下了病根兒,眼睛見不得風,程毓讓她待在屋裏不必相送,待程毓走到院子裏,轉身就要離開時,魏大娘卻突然邁着小步出來,風一吹,流下行濁淚來,程毓回過身,皺了皺眉頭,朝魏大娘走了幾步,一手拿着包煎餅,一手扶住她,說,“大娘,您不用送了,快回去吧。”

魏大娘點了點頭,卻沒動彈,說,“申子的媳婦兒在縣城打工的時候,見過宏遠媽媽一次,說她旁邊兒跟了個男人,瞧着面善,像是王莊那邊兒的。”

程毓滞了一下,沉重而壓抑的情緒在心中翻騰着,他鄭重的點了一下頭,說,“大娘,您回去吧,我會去找她。”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李豔華本也沒走遠,用心打聽她的下落,其實不難。程毓聽了魏大娘的指引,先去縣城尋了魏申的媳婦,魏申的媳婦對李豔華本就沒什麽好印象,更樂得看周家笑話,說李豔華那新男人是王莊有名的潑皮戶,以前在夜總會做打手的,後來國家嚴打,又改跟了放高利貸的老板,總之是個無惡不作的主兒,李豔華跟了他,也算是匹配。

程毓不置可否。他道了謝,打車折去了王莊。

王強在王莊十分有名,找他不難。程毓迎着一路的狗叫,走到了李豔華與王強的住所。

王強白日大多是不在家的,不是忙于吃喝嫖賭,就是替自己的老板到處收款。也正是因為這個,程毓才敢一個人去找李豔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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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強的家是棟兩層的樓房,程毓在大門口躊躇了一陣兒,不知家裏是什麽情形,也不知該如何稱呼那個女人,最後心一橫,索性自己推門進去了。

院子不甚整潔,有條大黑狗趴在地上曬太陽,見有人來,沒精打采的“嗚咽”了幾下,倒是菜圃裏養的只雞,見了人過去就“咯咯咯”叫個不停。

透過紗窗門,程毓隐隐約約看到個人影,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程毓走過去,站在門前,沖裏喊了聲,“宏遠媽媽,宏遠媽媽。”

那女人聽到這個稱呼渾身顫了一下,眯着眼朝外看,半天才反應過來是程毓來了。

程毓打開門,卻看到李豔華臃腫了不少,渾身散發着汗臭與尿騷交雜的味道,讓程毓又打了幾個噴嚏。李豔華穿着見黑色長袖,懷裏還抱了個莫約半歲的小孩兒,小孩兒穿的是身粉色秋衣,還不會說話,嘴裏“咿咿呀呀”,含混不清的叫着,口水流了一肚兜。

李豔華的臉唰一下白了,“你來幹什麽?”說着,将女兒放在沙發上,掐着腰站了起來。程毓本欲開口,卻看到李豔華的手往後扶了把腰,程毓這才發現,李豔華竟又有了身孕。

無意識間,程毓朝後退了一步,他舔了舔嘴唇,思忖着要如何開口。

李豔華雖刁鑽刻薄,對程毓卻到底是沒有底氣的,只不過是虛張聲勢的強撐罷了,見程毓不說話,心裏更是犯怵。

程毓眉頭深深皺着,過了許久才說,“宏遠不是我哥的孩子,這件事你知我知,事到如今……也沒必要藏着掖着了,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

李豔華嘴一撇,仍是強詞奪理,聲音又尖又細,“誰說他不是周雲偉的種了?你說這種話是想你大哥絕戶麽?他姓周,在周家長大,就是你們周家的種,你還想賴了不成?”

沙發上的小女孩“哇”一聲哭了起來,李豔華嫌惡的看了她一眼,沒抱起來,坐下拍了兩下,“哭什麽哭,讨命鬼,再哭不給你奶喝。”

小女孩雖聽不懂話,卻讀得懂大人惡劣的情緒,哭的更急,一時間哭聲與罵聲連作一篇,程毓只覺得腦子疼,卻不知是被吵得還是被熏的。

程毓吞咽了一口唾沫,暗自嘆了口氣,對待這個女人,他是向來沒什麽辦法的。

程毓搖了搖頭,不想就這個問題再糾纏下去,“宏遠這孩子,你确定不要了對吧。我會把他養大成人,讓他有家住,有飯吃,有衣穿,有學上;也會把他教育好,讓他承擔責任,懂得分寸,知法守理。你跟我簽個協議吧,以後他是他,你是你,他念書、結婚,你不必出錢,你病了、死了,也與他無關。從此兩不相欠。你看怎麽樣?”

李豔華的嘴張了張,随後又合上,過了許久,才微微舒了一口氣,小聲說,“這樣也不是不行。”

程毓心中一片漠然,他從包裏掏出紙筆,一式兩份,迅速将剛剛說過的話寫上,随後将紙筆遞給李豔華,語氣裏淨是不耐煩,“快簽字。”這裏,他一秒鐘都不想多待。

李豔華看都沒看這張紙寫了什麽,反正她根本不在意程毓究竟會将周宏遠怎樣,她将筆握在手裏,歪歪扭扭地簽了自己的名字,遞給程毓。

程毓冷笑一聲,頭也不回的走了。

反正這趟過來,他原只想得個答案。李豔華不肯要、棄若敝屣的孩子,他要。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程毓豁出去半生 也只實現了諾言中的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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