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在藥物和棉被的雙重作用下,周宏遠很快睡着了,他的頭好沉,半夢半醒間,雖然能聽到程毓在家裏踩着拖鞋輕輕走來走去的聲音,卻無論如何都張不開雙眼,他想出聲叫一叫程毓,卻只能發出舊風箱一樣粗重的喘息聲。
周宏遠恢複意識時,陽臺外已經是一片火紅,晚霞映在落地窗上,分外好看。他提不起精神來,興致怏怏地朝外瞅着,一旁響起程毓悠悠的聲音,“起來了就趕緊過來吃點東西吧。”随後,指了指茶幾上的疊好的一套新睡衣,說,“前幾天剛買的,還沒穿過。”
周宏遠垂了垂頭,他伸手把睡衣拿在手裏,摩挲了兩下,胸中湧起股不甚明顯、卻也不容忽視的失望。他有多久沒貼近過程毓的身體,又有多久沒嗅到過程毓的氣息了呢?
對于程毓,周宏遠此時是充滿怯意的。他不聲不響地穿好衣服,随後小心翼翼地走到餐桌前,才發現程毓已經吃完晚飯了,此時正坐在餐桌上看書。自從周宏遠走後,程毓便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傻乎乎地等人吃飯等一個下午、一個晚上了。身體是自己的,快活也是。這個道理,好在他明白的不算太晚。
周宏遠低着頭,拿起筷子和饅頭,他還病着,又剛剛才醒來,沒什麽胃口,吞咽了唾沫一下,便滞住了,他偷偷打量着對面的程毓,程毓卻只是看着手中的書,仿佛從來都沒把他放在心上過一樣。
程毓只做了兩道最平常不過的菜,一盤是炒土豆,一盤是茄子條。土豆絲切得根根分明,不像是程毓切得,反而像是飯店裏的大師傅做出來的。周宏遠看着這盤土豆絲愣了好久,這一刻,他倒有些想念當初那個廚藝不精的叔叔做出來的土豆棒來了。他皺了皺眉頭,動了動筷子,夾起幾根土豆絲放進嘴裏,這滋味可口誘人,周宏遠不吃不要緊,一吃那酸酸的味道瞬間就把肚子裏的饞蟲勾了起來。他将近一天沒進食,此時胃口大開,卻無論如何都不忍去吃那盤土豆絲,于是便就着饅頭,将程毓吃剩下的那大半盤茄子條吃了個精光。
周宏遠不敢在程毓面前作威作福,吃飽喝足後,一副乖巧狀地起身收拾碗筷,程毓聽到聲響,才擡起頭來,瞅了眼盤子裏幾乎沒被周宏遠動過的土豆絲,淡淡地問,“怎麽不吃土豆絲?不合你胃口?”
周宏遠的嘴角用力往下抿了一下,一時間全身都僵**,過了幾秒鐘,才小聲說,“叔叔,你做的土豆跟以前很不一樣。”
程毓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似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譏諷的笑,接着,他又将周宏遠的話反複玩味了一番,才盯着周宏遠的眼睛,淡淡地說道,“周宏遠,我總不能過了十年還一丁點長進都沒有吧。”
周宏遠的心髒猛地向後縮了兩下,許是因為病痛,又許是因為對時光和過去的無能為力,他的身軀明顯的佝偻了幾分,過了許久,才恢複筆直,緩緩地朝廚房走去。
程毓看着周宏遠的背影,蝴蝶翅膀似的長睫毛顫了兩下,接着,強迫自己低頭看書,不再理會那個虛弱的男人。
只看進去了幾行字,程毓的思緒便不知跑去了何處。他無聲地苦笑了兩下,十年前的程毓,恐怕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會任由發燒的周宏遠站在水池前洗碗刷鍋吧。這些年,他自己的長進是各種意義上的,而這長進的大半,都要歸功于周宏遠的殘忍與卑劣。
周宏遠很多年沒做過這些家務事了,一時間竟已不順手起來。他手上沾了洗潔精,不停地打滑,險些将碗跌出去。他穩了穩心神,生怕出了什麽岔子,惹得程毓更不開心。周宏遠現在真是怕極了程毓,比當初剛從周鎮來J城時更怕幾分。
待周宏遠幹完活兒回到客廳,程毓已經把書本收起來了,他下巴朝書房努了努,對周宏遠說,“去書房睡吧,裏面有幹淨的被褥。”
周宏遠皺了皺眉頭,他看到那間曾經屬于自己的房間如今大門緊閉,他不知道裏面如今成了什麽光景,更不知道在自己缺席的這十年間,又有誰曾經住進來過。這個念頭起初只是一閃而過,緊接着變成甩也甩不掉的噩夢,一遍遍在他腦海中盤桓,他不敢問,甚至連提都不敢提。他的感情本就是背德的,更何況自己還是個無恥下流的小人,如今十年過去了,又有何資格過問程毓的感情與生活?他知道,程毓肯收留自己,已經是最大的仁慈了。
理性讓周宏遠接受程毓的這個安排,可感情卻先其一步,讓他的表情瞬間變得豐富而有趣,緊縮的眉心,抿起的嘴巴,無一不昭示着這個‘外來者’的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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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毓突然覺得面前的周宏遠分外滑稽可笑,是以說出來的話尖銳到連自己都覺得詫異,“你不滿意?你覺得十年過去了,我的家裏還會留着你的房間?”說完這話,程毓又覺得不妥,皺了一下眉頭,低下頭去不願再看周宏遠。
周宏遠的身體瞬間變得緊繃,繼而松弛下來,他緩緩搖了搖頭,說,“沒有,叔叔肯收留我,我已經很開心了。”
程毓用力咬了一下嘴唇,“我只收留你一天,你今晚早點睡,明天一早就走吧。”
周宏遠的心猛地疼了一下,也不知勇氣從何而來,他突然蹲在程毓腳下,牽住程毓的手,“叔叔,我不想回北京,你再收留我一次吧,求求你。”
程毓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待看到周宏遠臉上的認真與嚴肅後,才止了笑聲,他的臉色幾番變化,最後浮現出一種看傻瓜一樣的表情,他定定地看了周宏遠好久,甚至忘記把自己的手從周宏遠手心裏抽出來,說,“再收留你一次,再被你背叛一次麽?周宏遠,我的确不是個聰明人,可也沒蠢到被一個石頭絆住兩次。”
周宏遠的肩膀顫抖了兩下,他更用力的将程毓的手往自己懷裏拉了拉,直到那一只白皙的手覆在自己“怦怦”作響的心髒上,才一字一句說,“叔叔,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不會再背叛你了,我會好好對你,好好愛你。就像你曾經愛我一樣。”
程毓皺了皺眉頭,不容分說地将手抽回來,接着,拍了拍周宏遠的臉頰,平靜地聲音像刀子一樣劃在周宏遠的心上,“可我不想被你愛,也壓根不在乎你說得話到底幾分真幾分假。”
周宏遠擡起頭,一雙腥紅的眼睛緊緊将程毓鎖住,“叔叔,我不會再騙你了,我再也不會騙你了……你再相信我最後一次好不好?”
程毓的神情淡淡的,像是在談論J城糟糕的空氣與交通,“行啊,我相信你。那你現在告訴我,在我和你北京的事業之間,你會怎麽選擇?”
周宏遠神色驟變,他無論如何都沒想過程毓會問出這種問題。他正思忖着如何回答,就聽到程毓平靜的聲音,“你知道錯了,可你根本不後悔。就算能重來一萬遍,你也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周宏遠心裏刮起一陣陣寒風,那徹骨的涼意似乎要将他擊穿,他震驚地看着程毓,下一秒,就聽到他的叔叔用最溫柔的話,說出了最殘忍的事實,“我們從一開始就三觀不合、性格不投,還是當陌生人好。”
作者有話要說:
現在作者的書如果海星少評論少,會被人嘲的,認真臉(我有在認真的暗示哦 感謝閱讀,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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