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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宏遠身軀一震,他自然知道自己與程毓是截然不同的性格與追求,更知道自己這些年汲汲于功名利祿比不上程毓斯文有持霁月風光,只是這最簡單直白的事實被程毓說出口後,竟讓他痛到難以自持。他擡起臉來,直勾勾的看着程毓,“那你呢,叔叔,是不是後悔當初收養我了呢?”周宏遠的聲音輕地像棉絮,撓的程毓心裏癢癢的。
程毓看了他兩眼,聲音中沒帶什麽感情,全然一副就事論事的态度,淡淡地說,“你太輕看我了,我從來沒有後悔過。”頓了一會兒,程毓才接着說,“做過的事,我都不後悔。”程毓不後悔出席自己親生哥哥的葬禮,不後悔在人走樓空後收養周宏遠,不後悔疼他、愛他、傾其所有、竭盡所能,甚至不後悔為他放棄保研,平白在銀行蹉跎了十載歲月、不後悔知道所有真相後繼續毫無保留的關愛這個與自己沒有半點血緣關系的孩子……選擇都是自己做的,程毓只想對得起良心,更何況,從始至終,他都沒想過要周宏遠報答他。
周宏遠痛苦地用力抓了一下自己的頭發,他沒想到事到如今程毓還能如此坦誠又直率,更沒想到經歷了自己所有的背叛與殘忍後,程毓到今天都沒有一句後悔。他突然扯住程毓的衣角,感激、愧怍齊齊壓上心頭,他聲音顫抖,“就真的沒有挽回的可能麽?”
程毓的臉上浮現一絲厭惡,他一生之中,少有的愛恨全系在了這一個人身上,好不容易過上了平靜安穩的生活,這人又偏偏攪亂他的心緒。
十年有多久?這個問題不止周宏遠在想,程毓也在想。這十年,他還清了房貸,攢下了積蓄,戀愛,分手,再戀愛,再分手;他離開了銀行,考研,讀博,終于過上了自己向往的生活;他人至中年,住了兩次院,動了一次手術,好在身體沒什麽大問題。十年到底有多久?久到他已經認不出周宏遠的身形,久到周宏遠已經吃不慣也看不慣他做慣了得土豆絲。哪有那麽多缺憾可以挽回,哪有那麽多的破鏡得以重圓,多得是說書人口中的老橋段,小說家筆下的俗套妄念。更何況,他與周宏遠那點兒被十年時光稀釋了再稀釋的情誼,又哪裏值得挽回一二?
周宏遠看到程毓的表情,一顆心瞬間涼了一半兒,他垂着頭站起來,過了許久,才從牙縫裏擠出了幾個字,“叔叔,就連個贖罪的機會都不給我麽?你就真的這麽恨我……”
程毓只覺得好笑,“我不恨你。”說完,生怕周宏遠不信似地補充道,“我恨過你,但很快就不恨了。”自己一手養大、傾注了無數心血的孩子,說憤怒太淺薄,說恨又太沉重,而他們之間最好的結局,就只剩下了陌路一條。
周宏遠痛苦地搖了搖頭,他再一次攀上程毓的手,“你再原諒我最後一次,就最後一次好不好,叔叔,叔叔……”他嗓音沙啞而絕望,聲聲叫着程毓叔叔。以前程毓就最受不了他這個樣子,就好像世界那麽大可他的依靠便只有自己,那一聲聲“叔叔”就像只巨大的手,攥着程毓的心髒。他握緊自己的手,終是沒說話。
自從當年搬進這套三居室,周宏遠就從沒在書房睡過,時隔十年,他甚至連裏面的構造都有些記不清了。他摸了摸笨重的書桌和書架,想象着以往的無數個夜晚,程毓就是坐在這裏看書學習的。他坐在桌前,本想通過些照片探尋程毓這些年來的經歷,可桌面上卻光禿禿的,唯有兩本專業書,名字拗口得很。玻璃板下,壓了張科研進度表,上面是程毓潦潦草草的字跡。抽屜落了鎖,他打不開,百無聊賴之下,只好又拿起那兩本書,随手翻了兩下,裏面是滿滿的勾畫與筆記,連紙頁似乎都被人翻薄了。
周宏遠看不懂那些繁瑣複雜的公式與推導,他反複撫摸着裏面的字跡,心中想着,程毓的确是個很适合搞科研的人,當初平白在浪費了這麽多年,如今又重拾學業,他委實為程毓開心。
那天晚上,周宏遠躺在書房裏,嗅着洗衣粉的香味兒和滿室的書墨香,一夜難眠。
第二天,周宏遠的燒雖退了,卻依然渾身乏力。程毓不願見他,多生彼此的難堪,是以沒等他起床就離開了,還特地在桌子上留了言,讓他趕緊走。
周宏遠把程毓留給他的字條小心翼翼地收進口袋裏,不禁苦笑,他的叔叔如今當真是避他如猛虎。
周宏遠如今在萬清雖處于半架空的尴尬境地,卻仍有些常規性工作要做,更何況周一還有例會,不好請假。就算程毓不說,他也要離開了。經過一晚的思索,周宏遠覺得自己在萬清的抱負尚有轉機,一來王守國對那些裙帶早已心生反感,此番雖随了王守文的願,雙方感情卻已然是如履薄冰,只差最後一記狠藥,讓兩方徹底離心;二來,自己才是真正為萬清發展考慮的人,王守國心裏門兒清,就算一時不能站在自己這邊,心裏卻明白誰是真正為萬清好、為他王守國好的人,所以,周宏遠此時越是被打壓,便越要表清自己的立場,讓王守國看清他的真心。
周宏遠雖舍不得程毓,卻也不能丢下自己的事業、放任自己的苦心經營中道崩殂。更何況,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就算自己請了假,在家裏住上三天五天、十天半個月,程毓恐怕一時也不會原諒自己。他心裏明白,這件事急不得。
周宏遠打開冰箱,吃了片面包。程毓是個頗戀舊的性格,家中的擺設風格與往日差別不大,周宏遠甚至發現了電視櫃一旁,那個熟悉的小豬儲錢罐,還有沙發上那個洗得褪了色的黃色靠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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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宏遠探尋着這個家,偵查着每一個平方,體會着每一絲氣味。幾經搜尋,他沒發現這裏有別人居住的痕跡,卻仍是不放心,站在以往屬于自己的卧室前,擰了擰門把手,卻發現門已經被鎖死了。他心裏發緊,一汩汩苦水像熬開的中藥,一邊冒着泡,還一邊往外溢。這個房間,如今怕是已經屬于別人了吧?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他只有也只能接受。
周宏遠抹了把臉。對這份過期的感情,他早已沒幾分希望,心中放不下的念頭就只有程毓有朝一日能原諒他。而他,也只願時時能望着程毓的背影,咀嚼這份獨屬于自己的愛情。
周宏遠從早晨坐到傍晚,一直沒等到程毓回家。他複又從冰箱裏挑出顆白菜,拿了幾個西藍花,給程毓做了一道醋溜白菜,一道清炒西藍花。周宏遠許久不曾做飯,廚藝生疏得很,衣服上、手上濺滿了油,又險些把西藍花炒糊,最後堪堪端上兩盤兒菜,他自己嘗了嘗,最多只算得上是差強人意。
周宏遠等在桌前,從五點等到六點,從六點等到八點,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無力地嘆息,留了張字條寫下自己的電話和地址。
來J城的路上,周宏遠只希望快點、再快點,超速了猶是不覺,可離開的路上,他卻希望慢點、再慢點,仿佛開慢點,就可以離程毓更近一點,離他的月光與救贖更近一點。
作者有話要說:
這周四就要上今日必讀啦~所以我會盡量日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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