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完結章

春節前夕,周宏遠跟程毓搬進了兩個人的新家。

程毓在高校工作,拿得是事業編,不便于對外透露自己與周宏遠的關系,是以沒曾想過要邀請誰來家裏溫鍋,于是他推了推一邊兒的周宏遠,問,“你呢?你那些同學,要不要請來家裏坐坐?”

周宏遠一怔,這些年,他在J城來了又走,走了又回,堪堪過了十幾年,有過交心的朋友,卻大多都走失在了各自的浮沉中,到最後,交心的朋友就只剩下梅婷一個,何其可悲。他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一起含着淚、含着笑,唱着《相親相愛一家人》的那些少年,他們是一家人,卻是再也沒能歡聚的一家人。他心裏有些澀,卻沒覺多苦,這些他早就想到了,索性他足夠冷漠,而時光也足夠長遠。

程毓不知道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又問,“你當時玩得很好的兩個同學,叫鄭明坤和吳思源對麽?他們現在在哪裏工作?回不回家過年?就算不想請到家裏來,也可以跟他們聚一聚啊。”

周宏遠皺了皺眉頭,好久沒有說話。

程毓心裏兀自有些慌,他猜不透周宏遠究竟為何突然沉默起來,咬了一下嘴唇,低聲笑笑,“我是怕你總悶在家裏,怪無聊的。”

周宏遠思緒飄了很遠,突然被程毓的聲音扯了回來。他怕程毓多想,想了片刻,緩緩說,“他們兩個關系有些複雜。”

周宏遠欲言又止,事實上,這些年裏,這兩個人分分合合,合合分分,折騰到最後,都成了不可言說的尴尬與難堪,現在究竟到了什麽地步,連周宏遠都不知道。

程毓瞧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似乎明白了什麽,試探性地開口,“他們追過一個女生?”

周宏遠一愣,“那倒沒有……”如果他們能追一個女生,那事情就簡單多了。

程毓揣摩着周宏遠細微的面部表情,又問,“那他們在一起過?”

周宏遠想了想,點點頭。

程毓領悟了些許,“後來他們又分手了?”

周宏遠想了想,又點點頭。

程毓感情經驗不算豐富,且都簡單幹脆,更何況鄭明坤與吳思源之間是兩個男人的愛恨糾葛,他就更沒資格開口了,于是想了幾秒鐘,“那的确是有些複雜。算了,不聯系就不聯系吧,叔叔陪着你呢。”

周宏遠低了低頭,“也不只是談了又分了”,周宏遠撓撓頭發,“總之很複雜”。

他不能與那兩個人相見,因為他已然摸不透那兩個人的關系;他不能與吳思源相見,因為透過自己,吳思源總會想到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他亦不能與鄭明坤相見,因為他不确定鄭明坤究竟想不想見到如今“功成名就”的自己。

痛恨那個夜晚的不只有吳思源和鄭明坤兩個當事人,還有他們最好的朋友。

程毓瞧周宏遠心情低落,摸摸他的頭發,溫聲說,“沒關系,都是各自的緣分,等你們大了就明白了。”

周宏遠聽了這話滿心不樂意,他用胳膊把程毓扣在懷裏,“等我們長大了?還把我當孩子呢叔叔?”說着,他不甘心的大力頂了頂程毓,意味明顯至極。

程毓笑着倒在沙發上,“不管你多大,在叔叔這裏永遠是孩子。”

周宏遠心不甘情不願的勉強接受了這個回答,他往程毓胸前蹭了蹭,又小狗似得在程毓臉上親來親去,程毓摟着他,一下下撫摸着他的後背,溫柔而慈悲。

周宏遠心中有好些話,卻又覺得沒必要說盡,反正他們彼此都懂得,反正他們有一輩子的好時光。

程毓早早放了寒假,周宏遠則在崗位上靠到了大年二十八。晚上,他們一起去超市購置年貨,人影幢幢,摩肩接踵,周宏遠一只手推着小推車,一只手旁若無人地牽着程毓。程毓起初還有些害臊,可他看到周宏遠臉上的安然自若後,就突然覺得一切都沒什麽了。世界再擁擠,在乎他們的也不過彼此而已,世界再大,也不過是紛紛攘攘的過往雲煙。想到這裏,程毓便放松了精神,坦然而安寧。

他們站在貨架前,認真地挑選着春聯與福字,他們在蔬果區,将紅彤彤的蘋果與誘人的橘子放進袋子裏,他們妥帖地備好肉絲,芹菜與茴香,他們做着所有家庭都會做的閑碎雜事。一切都沒什麽特別的,他們只不過是這世上最平凡又最普通的一對愛人;一切又都是那麽不同,因為他們跨越的,是兩個時代與兩種心境。

程毓長期伏案工作,腰椎和肩周都落下了毛病,雖不是什麽大事,時常發作的酸痛卻也足夠折騰人。因此,周宏遠不許程毓自己大掃除,而程毓又不喜歡家裏有外人,便只有等到大年二十九,周宏遠得閑了,才緩慢推進。好在他們的房子是剛住進去的,還未積灰沉,只需要稍稍打掃一番便可。

程毓坐在沙發上,看着周宏遠忙前忙後,又是貼春聯,又是搞衛生,突然就想起了很多年前這孩子剛與自己同住時,也是這樣一幅勤勞又賢惠的模樣。只不過當時的周宏遠還毛毛躁躁地,遠不如此時穩重,仿佛唯恐自己不待見,從此将他抛下一樣。

想到這裏,程毓心裏湧動着一股股暖流,而這溫暖中還裹挾着酸澀,他忍不住問,“你小時候拼命在我面前表現自己,是不是很擔心被我抛棄?”這個問題不言而喻,程毓早就知道周宏遠是個多敏感的孩子,是以他沒期待周宏遠能在忙碌的家庭清掃工作中抽出精力來,屈尊降貴地說這些廢話,便自顧自地問下去,“那現在呢?還怕麽?”

周宏遠擦桌子的手一抖,繼而低了低頭,他又往桌子上擦了兩下,心裏卻亂糟糟地,于是将抹布往盆兒裏一撂,走到程毓面前,用手背碰了碰程毓的臉,說,“怕,怕得要死。而且估計要一直怕下去了。”

程毓心裏有些觸動。在某些方面,周宏遠似乎從來沒有變過,而在另外一些角度,他又變了很多。就像幼年時期的周宏遠雖然害怕,卻不會将自己的恐懼昭告天下,就像年少而固執的周宏遠哪怕朝自己撒嬌,都帶着刻意的示弱與作僞。

程毓往周宏遠身邊湊了湊,環住他的脖子,“別怕,叔叔疼你。”

周宏遠心髒顫了幾下,旋即他将程毓箍進懷裏,吻吻他的發絲,又順着他光潔的額頭和挺拔的鼻子,一路親到一雙薄唇上,兩個人交換了一個纏綿而動情的吻,直到呼吸錯亂。

周宏遠卻沒折騰他,兩個人靠着緩了一陣,便又一頭紮進了家庭工作中。

是夜,周宏遠睡得格外踏實,無驚無擾,一覺到天光。

除夕夜,他們沒趕潮流訂上一桌餐,更沒去飯店湊熱鬧,而是古板傳統地純手工做了一桌子的菜,小到拍黃瓜、土豆絲,大到炖雞與蒸魚,統統出自程毓一人之手。這一年多周宏遠在家裏雖狗腿至極,做過不少次菜,可程毓對他的廚藝卻猶是不放心,只許周宏遠備菜,說什麽都不肯他掌勺,唯恐毀了今天的大餐。

周宏遠讪讪地站在一邊,看着程毓熟練的颠勺、翻炒,麻利又妥帖,心裏有些漲,有些酸,也有些苦。

飯做好了,周宏遠便一盤盤地端上桌。程毓不能吃太多油膩的東西,是以大半都是給周宏遠準備的,自己則抱着拍黃瓜與土豆絲。

周宏遠看他做得辛苦,自己卻吃不了多少,又是心疼又是悔恨,當時怎麽沒攔着點呢?

程毓倒是沒那麽多想法。這些菜他本來就是做給周宏遠吃得,只要周宏遠吃得開心,自己也就高興了。反正他這些年,早就不愛吃這些了。

春晚照舊放着,他倆有一搭沒一搭地看着電視機上咿咿呀呀的戲劇、精心別致的舞蹈、摸不着頭腦的語言節目,心思卻全然放在了彼此身上。

程毓術後不能吸煙喝酒了,周宏遠便随着他一起戒煙戒酒,一頓飯吃到最後,兩個人都是清清明明的,所思所想,皆是對方。

十二點鐘一過,小區裏此起彼伏,鞭炮陣陣。周宏遠與程毓披了大衣,很是俗套地下樓放了一挂鞭,噼裏啪啦中,他們相互依偎,這是他們清清明明的幸福。

回到卧室,兩個人癡纏了一會兒便關了燈。程毓盯着窗外,看絢爛的煙花稍縱即逝,而短暫的繁華後,是夜空更為深沉的落寞。他轉過頭,面向周宏遠,把心中藏了好久好久的話和盤托出,“如果當初,我知道你對我的心思後答應與你在一起,你還會離開我麽?”

周宏遠将懷裏的人摟緊,“如果當初的我知道擁有你會這麽快樂,我怎麽舍得離開呢?這世上沒有任何事情值得我們分開十年。”

程毓還想說些什麽,卻因為素來口拙,不知該如何表達,他想着想着,便漸漸犯起困來,于是沒再堅持,靠在周宏遠的肩頭上,緩緩睡了過去。

周宏遠輕輕将程毓的頭放在枕頭上,為他蓋好被子,虔誠而篤定地親吻着他的額頭,“過去不可重演,可我答應你,從今往後,只有死亡能将我們分離。”

遼闊而黑暗的夜空中,再度綻放出朵朵煙花。

他知道,自己不曾為程毓放棄全世界,相反,他得到的才是。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閱讀,感謝陪伴,鞠躬。小半年的時光,近二十七萬字的征程,辛苦卻美好。他們對我而言不只是角色,更是朋友,是人生旅途中必然的驚喜。會有番外掉落。嘻嘻。最後,我可以擁有各種推文和各種投稿麽!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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