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方齊再見到周銘已經是畢業後三年了。
十年的時光,可以帶走很多事,或者可以把舊時的回憶釀成不願入喉的苦酒。
原本以為再見之後的尴尬場面或者暴怒難忍全都沒有出現,方齊坐在車子裏,擠在慢慢移動的車流中,旁邊是正在裝飾的大樓,周銘踩着爬梯,穿着難看的大圍裙,手上臉上全是或新或舊的顏料,眼睛一如十年前那般明亮和專注。
搖下車窗,看見從爬梯上下來的周銘慢慢的往這裏走,開口道:“周銘。”
周銘一下子站在原地,手上提着顏料桶和刷子,戴着可笑的帽子,穿着醜醜的圍裙......他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他,好像沒有什麽驚訝的樣子,更不會驚慌失措,他就那麽站在那,臉色白皙,表情淡定,眼睛裏面好像是一汪海,讓人沉溺。
後面的車子不耐煩的鳴笛,方齊微不可見的皺了下眉,只好低頭發動車子往前走,等他再回頭時,周銘早已不見了蹤影......
“歡迎來到英雄聯盟......敵軍還有三十秒到達戰場,碾碎他們!”
方齊興致缺缺的操作着自己的英雄往前走,腦海裏卻浮現出周銘的臉,十年前第一次見到他,穿着一件卡其色的短外套,黑色的褲子,白色板鞋,背上背着大大的畫板,安靜的坐在網吧外面的石頭上,跟周圍喧鬧的環境格格不入,像是一個誤入者,卻又沒有無所适從的驚慌。
他一直都很淡定,就算時隔十年再次見面,一如從前。
游戲裏傳來被擊殺的喊話,方齊回過神,屏幕已經黑了,自己的角色慘死在塔下,旁邊的聊天欄裏顯示着剛剛刷新的記錄:
Xxxxxx(深海泰坦):SB
Ooooo(魔蛇之擁):SB
王罙罙罙(黑暗之女):......
[所有人] hhhhhh(法外狂徒):千裏送頭的SB
耳機裏傳來邵宇的聲音:“方齊你這...說好的送我上分兒呢!”
方齊摸了摸嘴唇,突然道:“不想打了,我退了。”
“別呀!卧槽你別!怎麽了你?”邵宇那邊慌忙挽留,還能聽見陸琛問怎麽了的聲音,邵宇唠唠叨叨的陸琛解釋,方齊坐着聽二人說話,把自己的英雄放在原地不動,心裏不知怎麽就酸楚起來,擡手拔了電源。
走進卧室,沿着床沿過去,打開床頭櫃子的抽屜,一個小盒子安靜地躺在裏面,方齊拿着盒子打開,裏面放着另一個手機,直板的,老舊的款式,他拿在手裏按了按,手機早就沒有電了,怎麽按也沒反應......
屋子裏異常安靜,方齊看着掌中的老古董,突然笑了一下,嘴裏發苦,果然年紀大了就開始回憶以前的事了。
不由人控制的,壓抑了十年的感情突然之間瘋狂的湧向心裏。
方齊摩挲着手機,終于活成了自己最讨厭的樣子。
拿不起,放不下。
第二天一早,方齊剛進了醫院就看到科室的小護士蹲在走廊的地上吃飯,眉頭一皺,方齊開口道:“怎麽在這吃呢,起來進去吃。”
小護士擡頭看看他,笑了笑:“盧醫生在裏面睡覺呢,我就在這吃就行。”
“盧玦?昨天他值班兒?我怎麽不記得。”
“不是的,昨晚上出了一場車禍,臨時把盧醫生喊來的,還有白醫生也來了,兩個人忙了一晚上,白醫生剛走,盧醫生直接就在科室睡了。”
方齊黑着臉:“不是跟你們說了有什麽事找我麽,盧玦剛結婚,老是打擾他幹嘛。”
小護士撅起嘴嗫嚅道:“你昨天天在手術室待了一天,胡老醫生讓你歇一晚上,所以昨天我們才叫的盧醫生和白醫生嘛。”
方齊走過去敲敲她的頭,又小心的錯開了門縫,果然看見盧玦躺在沙發上睡的正香,不想打擾他,方齊只好慢慢關上門,道:“找個地方坐下吃飯,別蹲着了。”說完擡腳往走廊盡頭的科室走去。
站在門口瞄了瞄,方齊一把推開門進去:“老師,你以後別跟小護士他們說什麽有的沒的了,他們拿你的話當聖旨呢,這不,說不叫我就真不叫我了,盧玦剛結婚,新婚燕爾的,喊他幹嘛。”
胡老醫生看見自己這不成器的弟子,指了指他,又指了指桌上的搪瓷缸。
方齊認命的去給胡老泡了茶葉端過來,胡老哼道:“別沖着自己年輕就以為可以天天拼命不休息,哪有人站一天的,老了有你受的!”
“那就老了再說吧。”方齊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靠着,過了會兒又道:“算了,我還是走吧,昨兒晚上情況怎麽樣啊?用不用去看看?”
“除了個小夥子沒過來,其他都是外傷。”
方齊擡手摸了摸嘴唇:“沒救過來?”
胡老擡眼看了看他,又喝了口茶,嘆氣道:“去看看盧玦醒了沒,讓他過來一趟。”
還沒走到自己科室門口就看見了從裏面出來的盧玦,眼底還有明顯的青黑,但是看上去精神還行,沖着方齊打招呼。
“盧玦,老師喊你過去一趟。”
“那我這就過去吧,小劉護士幫我買飯去了,一會兒她回來跟她說一聲。”盧玦說完,已經擡腳往胡老的科室走去,方齊拍拍他的肩膀,錯身進了科室。
上午坐診,下午接了一個小手術,忙完已經不早了。
等方齊從手術室出來,早就太陽西斜,他一邊按着脖子,一邊跟旁邊的護士打了招呼,換下衣服,在原地站了會兒,拿起外套往外走。
“方醫生,回去啊?”
對着打招呼的小護士笑笑,方齊的手插在口袋裏,不自覺的握緊又放開。
其實他心中早就下了決定,他也不是那種猶豫不決的人,方齊坐在車裏,胳膊搭在窗戶上摸着下嘴唇,眼睛盯着外面的大樓,那裏放着一個高高的爬梯,側面的牆畫已經全部完成,爬梯上還站着一個人正在磨着正面牆壁上的紋理。
周銘就安靜的坐在爬梯旁邊的地上,拿着手機不知道在幹什麽,嘴角時不時地揚起,跟周圍嘈雜的環境奇異的融合在一起。
方齊手指一用力,扣下了嘴唇上的幹皮,鐵鏽味充斥口腔,他皺皺眉頭,開門下車。
面前的陰影讓周銘有些不适,他皺眉擡起頭,正好對上方齊的眼睛,手指緊扣着手機,面上不顯山不漏水。
“昨天還以為自己看錯了,沒想到真是你,很久不見了,賞個臉?”面上帶着恰到好處的笑容,說話也自以為是的利落,但手卻在口袋裏攥的死緊,手心還有些微微汗濕。
周銘還沒來得及說話,爬梯上的人已經注意到了他們,大聲道:“銘子,你朋友吧,這我一個人就行,你快去吧。”
像是怕周銘拒絕,方齊立馬接話道:“走吧,我車就停在那。”
周銘站起身,看了看眼前的方齊,又扭頭看看爬梯上的同事,終于沉默的點了點頭。
剛入秋的天氣,不冷不熱,除了空氣有點幹,車裏放着李健的《似水流年》,自從高一聽邵宇唱過一次之後,方齊就喜歡上了這歌,他有些緊張,手放在方向盤上,跟着節奏慢慢的扣着,一旁的周銘始終沒有說話,只是拿着手機輕輕地敲打屏幕。
“......讓我這一夜長醉,流年似水般滋味,笑中青澀的眼淚,那時光漸漸沉睡......”
飛揚的心情慢慢沉下來,方齊側頭看看沉默的周銘,開口道:“不知道你現在喜歡吃什麽,同事說一家魚館挺好的,去那怎麽樣。”
周銘沒有擡頭,只是微不可見的點頭表示同意,他的注意力好像都在手機上,方齊沉下臉,眼睛也沒有了一開始的光,專注的開車,不再說話。
車裏的氣氛壓抑的讓人想要逃,方齊摸了摸嘴唇。
明知道是一杯苦酒,還是想含在嘴裏,舍不得咽下,舍不得吐出。
小館子并不大,方齊停好車,帶着周銘進去,兩個人在大廳選了一個卡座坐下,熟練地點完餐,方齊這才光明正大的注視着對面的周銘。
那人在方齊的眼中并沒有怎麽變,他的皮膚很白,顯得眼睛尤其亮,鼻梁不高,唇色偏淡,不驚豔,但是卻很舒服,他的手指節分明,拿着畫筆的樣子特別好看,他的背很直,從不佝偻,快三十歲的年紀,卻還是眉目如畫的樣子。
可那又怎麽樣呢,他甚至舍不得用他那好看的眼睛看看自己。
方齊輕嘆口氣,笑着說:“在跟你女朋友說話麽?或者是......”他頓了一下,笑容收了收:“妻子?”
周銘總算擡起頭,對上方齊的眼睛,他手裏還抓着手機,像是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一樣,喉頭蠢動了一下,搖了搖頭。
“沒有結婚麽?”
搖頭。
方齊輕扣着桌面:“那是女朋友吧。”
周銘眼睛一動,還是搖頭。
停下叩擊桌面的手,方齊舔舔嘴唇:“那就是......真的挺讨厭我的。”
周銘的手攥緊手機,還是下意識的搖了搖頭,但是臉色明顯的蒼白起來。
“不?”方齊突然笑了,話語中帶着一些凄厲:“不讨厭......你怎麽連句話,都不願意說。”
愛上一個人只需要一秒,但是忘掉一個人需要多久,方齊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用了十年,也沒能忘掉眼前這個人。
他低下頭,眼眶不自覺的發紅,其實他早就想到了這個結果,年少時分一腔天真,尚且不能接受,更何況現在。
時間,只會讓喜歡的更加喜歡,讨厭的,也更加讨厭。
方齊覺得他無法再待在這裏,他快要被腦海中的記憶砸的窒息,壓制住翻騰不息的濃烈情愫,他擡起頭,卻突然看見桌子上放着的,周銘的手機。
面向自己,白底黑字,只有短短一行:
“能再見到你,我很高興,方齊。”
所有要噴薄而出的話一瞬間被噎回喉嚨,方齊幾次開口,卻都不知道要說些什麽,只好順着手機對上周銘望過來的眼睛,他的目光殷切,眼珠黑沉,像是在醞釀一場風雨。
似乎根本不需要方齊說什麽,周銘就能知道他的想法,拿過手機,熟練地敲打幾下,又放回去,方齊順着他的手指看過去,還是短短的一行字:“生了場病,不利于言。”
不利于言。
四個字讓方齊的心撕開了一道口子,他頓了頓,道:“什...什麽時候......”
周銘握着手機,遲遲沒有行動,對面的方齊失魂落魄的模樣讓他有點難受,終于,又一行字出現在屏幕上:“我其實很好,你不用擔心。”
一如從前。
到底還是方齊心中的對周銘最好的期待。
他們之間隔了十年,又怎麽可能一如從前。
方齊苦笑:“那就好。”
一頓沉默的晚餐,兩個心思各異的人,周銘的手機就放在随手可觸的地方,以便于可以随時接上方齊的話,但是他沒說什麽,可能是顧忌自己,也可能是在想別的,周銘的心上有一根刺,深深地紮着,動也疼,不動也疼。
從館子出來,方齊下意識的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單薄的周銘身上,周銘擡頭看看他,輕輕的笑了笑,方齊還在尴尬的不知道怎麽說,就看見小小的屏幕出現在自己面前:
“會照顧人了 ^_^ ”
看着那個小小的笑臉,方齊也跟着笑了,一晚上的黯然無語被打破,他對上周銘的眼睛,輕聲道:“走走?”
周銘收起笑容,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把魔掌伸到小齊子身上了hiahiahia~~~
對于方齊學醫的事,真的是下了很大的勇氣,找了醫學院的同學問過,一邊百度一邊寫,難免會有不對的地方,看到的小夥伴們多多包涵!!抱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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