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章

這次醫鬧事件還是不了了之，醫院不想影響正常運作，加之事情并沒有造成什麽巨大的後果，雙方協調之後進行私了。

白曉峰對這件事意見最大，畢竟當時兇徒的椅子是砸向他的，好在方齊推了他一把，椅子擦着方齊的額頭過去。

他不接受醫院輕描淡寫的把這件事私了，胡醫生專門把他叫過去說了一通，盧玦的情緒也确實低落，權衡再三，白曉峰只能恨恨的保持沉默。

深秋的天氣，漸漸轉涼，方齊查完房出來，對着幾個關心他的護士和病人家屬笑笑，轉到走廊去給林醫生打電話，簡單的交代了情況之後才挂斷，然後靠在窗臺邊不知道在想什麽。

盧玦恰好過來，看見他，怔了一下，走過來。

方齊回過神，對着盧玦笑笑：“怎麽了？”

盧玦神色灰敗，眼下的烏青也很明顯：“抱歉了，阿齊。”

“說什麽呢。”方齊皺眉道：“這跟你有什麽關系，他們那是一群流氓，你別老往自己身上攬事情。”

“我......”盧玦靠在牆上不說話了。

“盧玦，你盡到了你的本分，這就夠了，難不成你還要求經手的每一個病人都能從手術室出來麽。別給自己這麽重的心理包袱。”

盧玦搖搖頭，擡手按住額頭：“可是我，我連累了你們，我......”

“這是醫院處理問題失當，你別胡思亂想了。大家都沒事，都挺好，那這事兒就翻篇兒了。”方齊拍拍他的肩膀：“行了，我走了，下午還有手術，晚上去吃頓好的，啥事兒都沒了。”

盧玦勉強露出一個笑容，點點頭道：“那你和小白晚上來我家吧，讓佳佳做點好的。”

“那真是求之不得，就這麽定了，走了啊。”

說完話，方齊就離開了。

盧玦在原地站了會兒，剛準備走就看見不遠處有個人正往這裏看，盧玦皺了皺眉頭，上前兩步道：“有事麽？”

那人好像在想事情，聽到盧玦的話笑了一下，問道：“請問剛才那位醫生是不是姓方？”

盧玦上下打量一下那人，道：“你找哪位？”

那人若有所思的笑笑：“不，我是來探病的，只是覺得那位醫生有些眼熟，可能是以前的同學，所以問問。”

聽到這話，盧玦稍稍放下心，點點頭：“他是神經外科的醫生，姓方，你和他是老友的話我可以幫忙帶話。”

“不不不，不是很熟，只是印象深刻，不打擾他了，謝謝你。”

盧玦點點頭，那人就離開了，手裏還捧着一束花。

周銘忙活了一上午，中午簡單的吃了點盒飯就繼續工作，大偉站在下面說道：“幹嘛呀這是，不休息一會兒啊。”

周銘搖了搖頭，忙着手上的事。

等他從梯子上下來，大偉打趣道：“有什麽事情就去做，我又不會去老板那告發你，這麽拼，我看着心疼。”

周銘一愣，繼而笑了，他确實有早退的心思，才想着早點把今天的工作量完成，聽到大偉的話，他有些不好意思。

“下午約了心理醫生，麻煩了大偉哥。”

看到這話，大偉頓時笑了，擺着手：“快去快去，總算是開竅了。”

點點頭，周銘把工作服脫下來放到箱子裏，拿着手機離開了。

高中畢業，周銘就來到了工作室，方齊大學讀了七年，他就在工作室幹了七年，其實以他的水平，不說做到高層，好歹也該做個主管，但是他不能說話，所以一直到現在，也還只是一個主設計師的頭銜。

工作室裏的人都對他很好，很照顧，這麽多年來周銘也很感謝他們，大家一直相處的比較愉快。大偉更是他的多年鄰居，兩個人的感情不必多說。

到了醫院，周銘突然有些緊張，他握着手機站在原地，抿抿嘴，發了條微博：

想要大家的鼓勵。

一秒不到，已經收到了三條回複，周銘打開一看，第一條就是：“大大加油，不管什麽事都支持你！”

周銘呼出一口氣，接二連三的收到各種回複：

“給大大一個愛的麽麽噠(づ￣ 3￣)づ”

“加油加油加油，無論什麽事都支持你金子~”

“金子你大膽的往前走，不回頭#偷笑”

心裏被安慰，周銘又發了一個笑容，收起手機走進咨詢室。

林醫生看上去儒雅和善，讓人不自覺地想跟他親近，周銘的緊張感也有減弱，搬開椅子坐到他的對面。

兩人的交流很順暢，也很舒服，周銘難得的遇到林醫生這麽會聊天的人，他溫溫和和的，卻能一語道破自己所想所思。

林醫生看着對面的周銘，跟他以前接觸到的患者都不太一樣，周銘看上去很正常，不狂躁，不排斥，回答問題也很有條理，邏輯清晰，态度溫和。

他笑了笑，道：“你很直接。”

周銘點頭：“我想治好它。”

林醫生雙手交握，看到這句話點點頭：“能把你的經歷說給我聽麽？”

周銘這時卻頓住了，神情也有些恍惚，林醫生一下子打起精神，溫言道：“不用太過勉強，你什麽時候想說我随時恭候。”

周銘低下頭，手指摩挲着寫字板，好半天才擡筆寫道：“我不知道該怎麽說，從何說。”

林醫生看着他寫完，道：“沒關系，想說什麽都可以。”

“......”周銘頓了頓，複又寫道：“我其實是個騙子。”

林醫生注視着他。

“我說過很多謊話。”

“當你說了第一個謊話，慢慢的，你就只能說更多的謊話去掩飾第一個，于是，謊話越說越多......”

周銘的手指顫抖，像是想到了什麽不願回想的事情，臉色也青白了許多。

他寫道：“你明知道這些都是假的，但是在別人心中，這些都是真的。”

“到後來，連我自己都害怕，害怕其實謊言才是真實。”

“......”

周銘停了停，小小的嘆了口氣：“我一點都不喜歡說謊。”

“我也不想再說了。”

“于是就不說了，什麽都不說，別人也就不會問，也就不存在什麽謊言和真實了。”

林醫生皺皺眉，道：“為什麽說謊呢？”

這句話讓周銘短暫性的停頓了，鼻子一酸，眼睛也有些紅，他低下頭眨眨眼，手中的筆小小的晃動一下，筆落：“因為有些人不在了，而我，還活着。”

林醫生嚴肅的抿起了嘴。

......

方齊翻着微博發呆，界面上是下午剛更新的，周銘的微博，一句話，一個微笑。

他總覺得周銘的緘默症跟自己有關，不然為什麽高中還沒有事情，再見面卻不利于言了呢。

他也查了很多關于緘默症的資料，如果一個人受到環境或者其他的刺激，心性敏感的話，就很有可能患這種病。

興許自己，就是周銘的刺激源。

明明第一次見面就匆匆離開，不想見，為什麽又主動搬到自己家裏。

方齊不懂周銘是怎麽想的。

每個人都走在屬于他自己的成長路上，他的每一點改變自己都沒有參與，僅僅只有短短一年的相處，跟漫長的十年比起來，又算得上什麽呢？他完全不知道周銘這些年經歷了什麽，對他的心理狀态更是無從談起。

他按了按額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無力。

盧玦的太太佳佳是一個很溫和的家庭主婦，跟盧玦經歷了高中戀愛，大學異地，終成眷屬，着實讓人羨慕。

白曉峰邊吃邊贊佳佳的手藝，方齊收起自己的擔心，也笑着奉承，把佳佳逗得眉眼彎彎，很是開心的樣子，盧玦看見這樣的情景，終于放下了些許自愧，心裏也暖和起來。

順路把白曉峰送回家，方齊看了看毫無動靜的手機。

下午的時候他給周銘發了一條短信，言明晚上會晚些回去，但是一直都沒有收到周銘的回信，他有些擔心，終于還是拿起手機撥通了林醫生的電話。

林醫生那邊也很快接通，笑道：“就知道你小子快來電了。”

方齊打開窗子把胳膊支在上面，道：“知道你還不趕緊跟我說說什麽情況。”

“說是可以跟你說說......”林醫生一頓：“但你得先跟我說說，你跟他是什麽關系？兄弟？朋友？還是......”

方齊摸着嘴唇有些怔愣，若是一個星期之前，他或許還能坦然的說出朋友兩個字，但是現在，他有些摸不清楚周銘的想法，所以他不知道該怎麽說。

“說話啊？人呢？”

回過神，方齊摸摸嘴唇，道：“單戀關系。”頓一頓又道：“我單戀他。”

林醫生那邊好似被噎住，半晌才說道：“好吧，我知道了。”

這下換方齊皺眉了：“所以呢？他的情況......到底怎麽樣？”

“說好也好，說不好也不好。”

方齊無語：“你是神棍麽？專業一點行麽，別賣我關子。”

對面傳來一聲輕笑：“好吧，說回來，你倒是不必很擔心他的心裏情況，他比你想象中要健康很多，治療欲望也很強，很配合，邏輯清晰，思維明确，所以什麽時候能說話就看他自己，說不定明天就可以開口也說不定還得等，要看他自己。”

方齊一愣，又聽見林醫生繼續道：“這是他好的方面，不好的方面就是他有着嚴重的心理陰影，但是他不願意說，這就很麻煩，他不說，我便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情況，需要怎麽處理，現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這個心裏陰影對他的打擊很大，甚至是他罹患緘默症最主要的原因。”

“......心理陰影？”

“沒錯，他跟你提過這件事麽？”

沒有！

方齊很确定沒有。

就他們短短的相處過得時間，他從未聽周銘提到過相關的事情，哪怕只是蛛絲馬跡都沒有......

挂斷電話，方齊打開車門靠在路邊的電線杆上發呆，突然知道了病原不是出在自己，方齊本該放下心才對，可是甫一聽到林醫生口中的心理陰影，又讓方齊的心沉重起來，他突然開始正視自己對于周銘的感情，明明對他一無所知，卻又喜歡的如癡如狂。

高中時候的一腔沖動，一見鐘情，被打擊之後的憤懑苦澀，難以言說，都在十年的求不得中化成了難以割舍的朱砂痣，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