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小漢格頓的清晨,寒風料峭。

連牧羊人這時候也不曾出來，卻有一行黑袍之人緩緩走上北坡。

赫敏把手裹在燒雞金色的軟毛裏，不動聲色地看着面前幾人。

鄧布利多身後跟着斯內普。蛇王他垂手肅然而立，一語不發。

而湯姆站在一旁——他還系着那條領帶，系得整整齊齊,誠懇得像個上班族，“請相信我的誠意，Sir。我也确實是為了處理魂器而來。”

鄧布利多的白袍被寒風吹得飄飄欲仙,他呵呵一笑,深沉地說，“我當然相信你,湯姆。你永遠是我的學生。”

——這是什麽展開，

赫敏看看他又看看他，忽然覺得嘴角有些想抽搐……

他們望着山坡下，廢墟中倒塌的岡特老宅。

說是老宅——實際上就像是破爛棚屋一樣。

“就是這裏了。”湯姆低聲說。他的眼中閃過許多複雜的感情，緩緩嘆息道：“在那之下……被一個黑魔法陣阻攔着……”

鄧布利多邁開了腳步，他們都跟着他走下去，直到他開口說：“不錯，确實是這裏。”

湯姆彬彬有禮地點點頭：“我也相信，校長一定早已發現了。”

“是你17歲那年做出來的麽？在那之後，莫芬·岡特就進了阿茲卡班。”

“是的……以我父親的死亡為媒介。”他低聲答道。

他說着，赫敏看到他眼底透過一絲隐忍的恥辱感，但并不是痛苦。

“在忏悔麽，我的孩子？”

“不。”少年意味深長地擡起頭，眼中倒映着寒風的影子：“您忘記了我對您的承諾了麽？忏悔是無用的，我選擇的是承擔。”

“是了，我明白了。”鄧布利多平靜地說。

“并且，我親手殺了我的父親——”他的語調有一絲低啞，透出一種掙紮感：“唯獨在這件事上，我無法後悔。這世界上并不是每個人都被愛着出生的。”

“不，你的父親愛你。你的母親也一樣。”鄧布利多固執地說，“你只是不願意相信這一點，你封閉了自己，湯姆。”

“請校長之後再與我探讨這件事吧。”他清清冷冷地說，“現在是我展現誠意的時候——”

他上前一步，擡起魔杖，不知念了什麽咒語，只見地上的黑魔法陣忽然都顯形了出來——那是一個相當複雜的法陣，疊加了許多難以想象的層次，并且透露着無比暗黑的氣息。

鄧布利多和斯內普都看得有些心驚。斯內普忍不住微微轉了轉眼睛，看向了那個前幾天忽然對自己施暴的黑發少年……自己思索了一番，暗道自己17歲的時候，絕對沒有這種黑魔法造詣。

他心情很是複雜。

無論過去多久，每一個曾經或者依舊忠心的食死徒，面對Voldemort的心情都是複雜的。

只有赫敏忽然上前了一步，語氣有些怪異：“你打算做什麽？”

湯姆轉頭，目光清澈地看着她：“我會想辦法撤掉這陣，取出魂器——”

赫敏幹脆地說：“不可能。這陣陰邪無比，下了咒祭法術，若要開啓，必然需要以一人的死亡作為代價，撤掉也難免遭到反彈……”

她挑起眉打量他：“你打算幹什麽？”

斯內普又是一心驚：她這麽快就看出了這法陣門道？——不，重點是17歲的伏地魔就已經制造了這麽可怕的禁制……

湯姆無奈地攤手：“我沒打算做什麽……只是這畢竟是我設置的法陣，總該由我來破……”

赫敏面無表情地看了衆人一眼，緩緩地說：“你們千裏迢迢來這裏挖魂器，是想怎樣處理它呢？”

她擡頭看着鄧布利多。此時此刻，腦中所有的線索都貫穿了，一切都說得通了——她盯着他紅褐色的頭發和看不到皺紋的臉，心裏徹底明白他決鬥之後的返老還童之謎……

——他當年與舊情人決鬥後分離，怕是哀莫大于心死，因而徹底枯槁了吧？！

——原來如此！一切都是因為那愛愛愛不完！……

這個消息，怎麽說呢，還真是毀三觀啊……

更毀三觀的是，他們居然在剛知道這個毀三觀的消息的第二天清早，就一同來到了這個地方……

她不動聲色地遠遠望了一眼小漢格頓遠方的海邊。她知道，那裏有一個海浪拍打的懸崖，懸崖下有一個深深的山洞……但那一切都已經毀滅了，只能停留在記憶之中。

“魂器必須毀掉。”鄧布利多鏡片後的眼睛不容置疑地看着他們，“但是然而，湯姆，如果你——”

“我也是來毀掉魂器的。”他幹脆地答道。

赫敏再看了一眼斯內普。他黑漆漆的眼睛也瞟了一眼赫敏，随後繼續空洞。從跟過來開始，他就一語不發，時刻保持省電狀态，仿佛全身都在說随你們我沒有任何意見——

赫敏點點頭，不動聲色地說：“那我就直接動手了。”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不要後悔。”

湯姆搖頭：“我永遠不後悔。”

她話音剛落，只見她懷間一只打瞌睡的小黃雞驟然睜開眼睛，撲着翅膀飛了起來——它繞着他們飛了一圈，随後越飛越高，它呆頭呆腦的，怎麽看都給人感覺很二逼，但……

小黃雞驟然發出了一聲極為清越的長鳴，低頭對着老宅廢墟就吐出了一口熊熊烈焰！

“啊——————！！！！！！”一聲尖叫馬上從着火的廢墟裏響了起來。那聲音是如此的尖利、刺耳、毛骨悚然……

烈焰直沖天際，焚盡一切奸邪的力量仿佛自九天而下，幾乎把蒼白的清晨都染成了紅色。鄧布利多和斯內普都有些震驚地看着燒雞，他們也是第一次知道赫敏這只鳥的實力……

然而赫敏卻緊緊盯着湯姆。他的兄弟就在他面前被焚燒，正如那天自己對他施刑的一樣……她知道他已然壓制住了那片魂魄裏的邪厲之氣，雖然不會痛如之前那般，卻依舊是另一片自己，無論怎樣都會遭到對靈魂燒灼的同樣痛感……

可他卻沒有倒下。沒有疼痛，沒有叫喊。他只是緊緊咬住了嘴唇，最後微微舉起手，扶住了自己的額頭——

赫敏要走上前，可她剛走了一步就頓住了。那雙黑色的眼睛無聲地盯着她，嘴唇輕輕抽動着……他在求自己不要過來。

他無聲地說：“我可以。讓我自己挺過去。”

赫敏深深地看着他，心中萬種思緒，無言以對。

很快，烈烈火光之上就浮現出了一道黑霧，黑霧組成一個扭曲的影子，對着他們龇牙咧嘴，拼命掙紮，卻怎樣也無法逃出去——鄧布利多心裏有數，看着它在自己面前熄滅，不覺也有些嘆息。

焚盡一切以後，大火很快就燃燒殆盡。

鄧布利多有些感慨地說：“可以毀滅靈魂碎片……你這只寵物……真是了不起的鳥。”

燒雞眼珠一轉，暗笑道這老頭不識貨，自己養着一只火雞卻不識自己是真鳳凰——它不由得有些興奮，心裏吶喊着不就是扮豬吃老虎成功了嗎？！小說裏都是這麽演的！矮油仔細想想還有些小激動呢！

它不由得在赫敏懷裏打了個滾，樂淘淘地說：“矮油，好說，好說！為人民服務！嘻嘻！”

斯內普卻微微一愣，許久才說第一句話：“就這麽結束了麽……？”

赫敏卻已經一只腳邁進了廢墟裏。她輕輕踢了一腳腳下燒成灰的廢墟，方才那呈現立體狀态的複雜黑魔法陣卻也全然被燒成了渣，此時此刻，只怕在上面再建一所房子也全然無礙。

湯姆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一邊回想着一邊揮舞魔杖，高聲道：

“戒指飛來！——”

銀光一閃，铛的一聲，有什麽東西飛了出來，又緩緩落在少年掌心。

他的眼神貫穿了許多回憶，帶着一絲嘆息和失落。

仿佛就在前一秒，莫芬·岡特還在他面前，醜陋萎頓不堪，卻傲慢而癫狂地嘶吼着：“她是我的！那個賤人，居然敢愛上一個麻瓜！居然敢讓斯萊特林的血脈外流！她和她卑賤的兒子都必須死——”

數十年的時光，廢墟下深埋許久，岡特家族的家傳戒指依然光澤如昔，潋着黑石特有的深沉，連一絲灰塵也不見得蒙上，仿佛冷眼嘲笑着這個家族的一切——

——究竟什麽是高貴？

——究竟是血脈決定了瘋狂，還是瘋狂才誕生了血脈？

“校長，您來處置吧。”他把那枚戒指遞給鄧布利多。

魔魂已清，魔念已剿，按道理這枚戒指是岡特家族的象征，應該屬于這個岡特家最後的傳人——但鄧布利多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沒有拒絕，只是眼睛動也不動地把戒指接了過去。

赫敏心中忽然覺得不對。她猛然警覺過來，在鄧布利多神情恍惚着要戴上那枚戒指之前猛然一劍指了過去——

“叮！——”

清越的一聲兵刃交錯之聲，劃破小漢格頓的上空。

老魔杖不知何時已經飛了出來，死死對着赫敏的鳳鳴劍，流露出強烈的敵意。

燒雞與鳳鳴劍互為本命，此時它也驟然跳了出來，第二次，眯起眼睛望着老魔杖點頭叽叽一笑：“不錯……有意思。”

鄧布利多瞬間清醒過來。他先擡頭看了空中的老魔杖一眼，不由得有些震驚……這把無情的魔杖又怎會主動保護他呢？前一次與赫敏對戰時也是，它甚至逼迫自己戰鬥，逼迫自己激出了心頭熱血……

赫敏冷冷地看着他，提醒道：“您打算對這石頭做什麽？”

鄧布利多收回魔杖，舉着戒指嘆道：“是我的問題……我受到了誘惑。謝謝你的提醒，你想必看出來了。”

另外兩人不由得一愣。

赫敏搖頭：“我并沒有看出來，只不過直覺以為不對頭而已……莫非方才放火還未能将魔魂焚燒殆盡？”

鄧布利多搖頭：“不，并非是魂器的問題……湯姆，你和你舅舅都不知道這塊戒指是什麽麽？”

湯姆心頭一驚。

只聽白袍大法師長長嘆道：“這是比魂器珍貴得多的東西……這是回魂石，傳說中的三大死亡聖器之一。”

赫敏與斯內普表情都是一凜，唯獨湯姆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們……

赫敏眉頭一皺：“世上竟然真有此物？不是童話？”

鄧布利多看着她，緩緩說：“童話是另一種歷史。”

湯姆皺起眉頭，腦海中無數古老貴族世家對他敞開過的典籍記錄一一流過……他自認博聞強識，堪稱過目不忘，卻怎樣也無法找到關于回魂石的信息……

鄧布利多看着他的樣子，不由得微微一笑：“湯姆，你不了解是正常的……你并沒有在魔法界長大，而上學以後又太強迫自己成熟，所以你不會去讀童話這樣的東西。西弗勒斯，你來解釋一下吧。”

斯內普似乎完全陷入了空洞之中。他幹巴巴地開口：“回魂石，是死神對世人的嘲弄。它出自三大死亡聖器的故事，收錄于《詩翁彼豆故事集》。死神的三大死亡聖器包括老魔杖、回魂石與隐形衣。故事中，佩弗利爾三兄弟與死神挑戰，其中老二向死神要求複活死者的能力。然而他獲得的回魂石，卻不是真正的複活石。他使用回魂石，只能使已經死去的靈魂以另一種形式存在于自己面前，看得越久越讓人絕望……最終老二絕望自殺，其他兩兄弟也都沒有好下場。”

山坡下忽然寂靜了一瞬。

湯姆慢慢地看着他的院長，神情複雜地開口：“呃……這是童話嗎？”

赫敏開口道：“……斯內普教授講得比較簡略，但總之大概就是這個故事，回去你再看書。”

她轉頭，意味深長地看着白袍校長：“您被回魂石誘惑了麽？”

鄧布利多簡短地回答：“是的。”

她打量着他們，慢慢地說：“那麽，您打算召回某個人的靈魂麽……？還有，斯內普教授，您不想……”

鄧布利多迅速搖頭：“不……西弗勒斯比我看得更清醒。謝謝你，西弗。這枚回魂石無法給活人帶來希望，只能帶來更大的絕望，它是死神對世人的嘲弄……湯姆，這是你先祖留下來的東西，想必岡特家族應該就是佩弗利爾家老二的後人……魂器已經銷毀了，回魂石卻永遠不會被銷毀……這個應當物歸原主。”

湯姆猶疑了一下，但最後還是神情複雜地說：“不……這樣貴重的東西，希望校長您能保管。”

鄧布利多流露出了一絲苦笑：“你這是打算折磨我麽？”

湯姆語氣凝重而飄忽地說：“并不是……然而，我希望您來保管。如果……在最後的時刻……我希望您再交還于我。”

一行人回到學校，此時，早餐才剛剛開始。禮堂的屏幕上變幻着今日熱點。

鄧布利多帶着回魂石回了辦公室，斯內普看了他們一眼，也大踏步離開了。

四下無人，赫敏揮手猛一下把湯姆拽住，神情森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說：“你有事情瞞着我。”

湯姆表情微微一震，随即他輕輕搖了搖手，拽了拽自己的領帶，輕聲說：“……沒有啊。”

赫敏冷笑了一聲：“你和鄧布利多到底承諾了什麽？你們做了什麽交易？”

“你想多了。”

赫敏走上前，深深看着他的黑眼睛——不知何時他居然已經比自己高一點了，每天泡水真是可怕，明明昨天好像還比自己矮——

“你要我逼你說麽？”她又走進了一步，迫使他靠在牆上。

湯姆忽然嘆了口氣。他的表情很是生動，那是一種很難形容的，又無奈，又深沉，仿佛比誰都成熟的表情。

“赫敏，赫敏呀……”他輕輕念叨着，赫敏不由得心頭一震。

“Don’t worry about me……You know，you should have allowed me to own some secrets……Everyone has a secret，you know that。”

他這麽說着，很熟練又快速地給自己的領帶打了個結，整了整衣領，對着她燦然一笑，優雅地往禮堂裏去了。

赫敏表情複雜地站在原地，眼前還浮現着剛才那個帶着點妖氣的微笑，心中滿是收不住的震驚……

她忽然想起寂滅紅蓮的傳說。傳聞那紅蓮自地獄中生出，八寒地獄以絕望與毀滅之意，然紅蓮卻聚集了整個位面的生之奧義，它長成以後，自有傾城之姿，妖禍天下——正因如此，她甚至提前收成了這顆藕……

——然而，現在它終于要長大了麽？

——要開始無法控制，也走上妖禍天下之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