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茶茶陪伴在他身邊太久了。

如影随形,悄無聲息。

沈執從她身上得到的溫暖,恒長久遠。

這份溫暖潤物細無聲般浸透他的世界,把他從苦悶黑暗潮濕的泥潭裏拉出來,讓他能向陽生長。

久而久之,他以為他就生活在向陽的世界,把她落在身後,逐漸遺忘。

沈執下床時牽動了身上的傷口,疼的倒吸冷氣,他臉色蒼白穿好衣服,床邊擺着的狐貍拖鞋已經很陳舊,外觀幼稚可笑,卻是茶茶很喜歡的款式。

這是她高二給他買的拖鞋。

和她腳上那雙兔子耳朵恰好是一對。

沈執現在穿着這雙拖鞋,已經有點小了,不太合腳。

他踩着這雙和他氣質格格不入的毛絨狐貍拖鞋下了樓。

家門外的院子裏被布置的井井有條,客人們的歡聲笑語傳到他的耳裏。

沈執知道今天是他母親的生日,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在人群裏搜尋一遍,并沒有見到他想見到的人。

他只看見了茶茶的父母,還有她的哥哥。

沈執穿着薄毛衣,走到他們面前,深吸了口氣,張了張嘴,他問:“阿姨,茶茶沒來嗎?”

楚清映目光柔和看着眼前的男孩,以為他們倆只是在鬧小脾氣,她說:“是啊,她要趕作業,就不過來了。”

傍晚依稀刮起了冷風,江承舟怕她凍着身體,在她肩上搭了件薄披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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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清映扣緊披肩,又說:“阿執和茶茶鬧什麽矛盾了?她這回真的生氣了。”

以前放假總喜歡跑來的沈家,這回都不肯來了。

沈執抿着蒼白的唇瓣,誠懇道:“是我的錯。”

是他的錯。

沈執不知道為什麽很想在這一刻,這個冬天,這個夢醒時分,很想見到她。

憋着這麽長時間的想念,被他刻意忽略的、一遍遍洗腦自己總會過去的想念,瘋狂生長。

楚清映說:“我們茶茶脾氣好,也不記仇,你真心和她道個歉,她就不會生氣了。”

沈執的眼睛有些酸,誰都知道她脾氣好不記仇。

所有人都知道她很好。

他自己也是知道她的好。

但他毫不猶豫利用她的善良。

沈執悶着聲音說:“我會認真道歉。”

他握着雙拳,提着一口氣,沖出院子,越過大門,他想把她找過來。

沈執記得茶茶很喜歡待在他的卧室裏,霸占他的床,脫掉襪子,躺在他的床上看小說看漫畫,亦或者是拿着零食,邊吃邊看他寫作業。

沈執有潔癖,往往都會沉着臉奪過她手裏的薯片,給她兩個選擇。

要麽不吃。

要麽就下床。

茶茶寧肯不吃,也要在他床上賴着。

他認真寫作業時,全神貫注,不會走神,也不太會搭理她,等到寫完作業再擡頭,床上的人兒已經橫七豎八睡着了。

沈執小跑着趕到茶茶的家門前,氣喘籲籲,呼吸紊亂,他穿過院子,走到別墅樓下,仰着臉往上看,正對着的角度就是茶茶的房間。

他的喉嚨像是堵塞了一般,到了跟前,反而沒有勇氣再叫一次她的名字。

明知道她不肯來他家的原因是什麽,還是會僥幸的想也許她真的在趕作業。

沈執正打算敲門的時候,二樓向陽的房間窗戶被人打開,窗簾随風搖曳,少女穿着睡衣,頭發懶洋洋靠着頸窩,一只手抓着窗臺外的欄杆,翹着小腿在和人打電話。

“你吃飯了嗎?今天你爸媽難道又不在家嗎?”

茶茶朝着陽光,滿臉笑容,似乎被對方說的話給逗笑了。

“我還沒吃,但我媽媽應該在冰箱給我留飯了,你別經常點外賣吃,對身體不好。”

他們通話了很長時間。

沈執就站在樓下安靜聽着,從對話裏他也能猜出來對方是誰。

多半是茶茶一直以來的同桌,于故。

沈執以前沒覺得于故有多礙眼,為什麽他就能什麽都不擔心呢?不用患得患失,不害怕茶茶和別的男孩走在一起,因為他卑劣的清楚,茶茶對他的愛是百分之百。

也許是百分之一百二。

她愛一個人的時候,就是全心全意,毫無保留。

所以,時至今日。

沈執也清楚,茶茶心裏還有他。

那不是朝夕的愛意。

感情也不是說散就散。

沈執在樓下站到雙腿麻木,才等到他們打完電話。

沈執木然敲了門,茶茶下樓開門,看見沈執的臉那一瞬間,嘴角的笑容就垮了。

沈執問她:“為什麽沒有去?”

茶茶連騙都懶得騙他,“因為會見到你。”

雖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但這幾個字也給了沈執不小的打擊。

沈執迫不得已,搬出他的母親,“我媽媽很想你。”

茶茶低着頭,“哦。”

兩人總共就說了不到三句話。

從前都是茶茶不斷找話題和他說話,如今掉了個,沈執的言語表達能力實在匮乏,找不到話題可以聊。

“我走了。”

“嗯。”

茶茶重新關上門,靠着牆角身體緩緩滑落,她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雙腿,緩了很久,才恢複原樣。

把喜歡過的人從自己的心裏連根拔起,是一件漫長而又痛苦的過程。

她慢慢站起來,去廚房加熱了媽媽給她準備好的飯菜,用勺子挖着飯,一口一口吃進肚子裏,眼睛裏起了霧氣。

她想起來,那幾天,她幫聞淮去照顧他奶奶的時候,總是會被在樹下聊天婆婆們打趣。

那些玩笑話和她小時候沒什麽兩樣,從前她聽了又有點少女的羞澀,又有些說不清楚的甜蜜。

如今那些話,反向成了刀子。

婆婆們說:“茶茶長大啦,什麽時候去當沈執的新娘子啊?”

這曾經确實是她少女時期僅有的夢想。

這個夢想聽起來,那麽的沒有出息,沒有志氣。

但真的是她那時的唯一所求。

茶茶吃了頓飽飯,然後上樓,悶頭寫完了所有作業。

楚清映和江承舟回家時,茶茶已經睡着了。

楚清映看了眼冰箱裏的便當盒,裏面已經空了。

她放了心,看來他們不在的時候,女兒也有好好吃飯。

楚清映被丈夫摟着腰,她心不在焉,“也不知道這兩個孩子發生什麽事了。”

江承舟渾然不在意,“茶茶最好以後都別理沈執那小子。”

“你不喜歡他?”

“他又不是我兒子,我為什麽要喜歡他?”

沈執作為有可能搶走他女兒的頭號選手,當然不會招江承舟的喜歡。

江承舟又說:“不管發生了什麽,都是沈執的錯,都是他活該。”

楚清映也說:“也是,茶茶沒有錯。”

江承舟還有件事要提醒她,“今年要去老宅過年。”

楚清映不是很想回老宅。

江承舟知道她有心結有抵觸,親了親她,“放心,就待一天。”

楚清映擰着眉,“嗯。”

除夕夜,家裏被布置的紅紅火火。

紅燈籠,紅對聯,每一扇玻璃窗上都貼着福字。

茶茶這天穿着新買的衣服,米白色的毛衣,搭配着時下最流行的淺色馬甲,長襪小皮靴,俏麗可愛。

頭發長了不少,她又花時間編個高高的馬尾辮,露全五官,小巧而又漂亮。

茶茶今天一睜開眼睛,就迫不及待跑下樓,挨個讨要紅包。

她的哥哥坐在沙發上看財經新聞,鼻梁上架着一副金絲眼鏡框,手邊搭着一份報紙。

茶茶走過去,她先賣了個好,乖巧同哥哥說了早安。

江州關了電視,“早安。”

茶茶又臭美地問:“哥哥,我這身好看嗎?”

江州毫不猶豫點頭:“好看。”

茶茶站在他面前,說:“新年新氣象,所以我特意買了新衣服。”

江州嗯了聲,坐等後文。

茶茶把手伸到他面前,“既然是新年,哥哥也得發個紅包,對不對?”

這不過分吧!

江州一早就猜到她的目的,從上衣口袋裏掏出紅包,放在她手心裏,“想買什麽買什麽。”

茶茶摸着薄薄的一個,好像沒什麽錢。

她又不好意思當着哥哥的面拆紅包,只能先放回兜裏,“謝謝哥哥。”

茶茶又用同樣的套路在她爸爸面前晃來晃去。

江承舟每年也都會給她豐厚的紅包,今年也不例外,親自交到她手上,“小財迷。”

茶茶覺得爸爸這個比哥哥那個厚多了!她很高興的沖爸爸笑了笑,聲音清脆:“謝謝爸爸!”

順利讨到紅包的茶茶,今日一整天都心情美麗。

一家人一起吃了頓年夜飯。

茶茶本來在客廳和哥哥玩游戲,中間接了個電話,匆匆套上外套,就出了門,她跟哥哥說自己很快就會回來。

電話是于故打來的。

除夕夜,他也是一個人度過的。

父親在國外忙于學究,母親也在醫院加班。

也不是沒人管他,爺爺奶奶還有父母兩邊的親戚都讓他去那邊過年。

于故都拒絕了,他對其他人沒什麽興趣。

他給茶茶打了通電話,意料之中,他喜歡的女孩心軟了,答應和他一起廣場看噴泉表演。

于故今晚穿了件淺白色的毛衣,拿上外套和鑰匙,出了門。

他們倆幾乎是同時到的廣場。

新年伊始,廣場上卻沒什麽人,大多都在家裏歡度節日。

偶爾有幾對情侶在廣場上放煙花,市政府大樓就在廣場對面,隔着一條彎彎的河流。

市政府的煙花和鞭炮,在八點準時點燃。

隔着一條河流,茶茶合着雙手仰臉望向天空的煙花。

無論時隔多久。

一見到煙花,她想到的人都是沈執。

想到那天晚上他無所顧忌的笑容。

想到他與衆不同鮮活的一面。

時至今日。

茶茶終于明白,沈執生日那夜的那場煙花,不是為他自己放的。

而是為了姜妙顏。

他為了姜妙顏放了一場價格低廉但心意盛大的煙花。

茶茶為什麽記得這麽清楚?因為她嫉妒。

她眼酸,她做夢也都想得到那場煙花。

她那時候做夢哭着醒過來,哪怕在夢裏她也成為不了驚豔沈執人生的那個人。

忽然間。

茶茶耳邊響起“呲呲”的輕微響聲,她轉過臉去,少年手裏握着一束很小的煙火,是小朋友們手裏經常拿着的小煙火。

就一根。

花火引燃,閃着星星的光芒。

于故把這根小煙花放在她手裏,很輕柔地對她笑了下,“茶茶,喜歡嗎?”

茶茶說不清楚那一刻自己是什麽感覺。

原來也有人肯捧着一束小小煙火,捧到她面前,問她喜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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